大明极品书生 !微弱灯光之下,看着信上书写工整的小楷,沈无言眼眶微有湿润,脑海之中不由浮现那坐在老槐树下神情淡薄的老人。
他穿着洗的变色的旧衣,给苏州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当先生,名望在京城首屈一指,即便是得月楼这般之地,也时常邀请他过去。
大儒巷也是因他而取的名,谓之大儒当之无愧。
之后也被苏州府衙门推举入国子监,并被朝廷安排官位,却因为这位好友遭到不公的待遇,而辞官回乡继续教书,以他的名望,开私塾足矣过着不错的日子。
但他教孩子读书做学问,却并不需要收取一文一钱,还时常给穷苦孩子些许救济。
徐文长时常讽刺他迂腐,乃是隐居在大儒巷的腐儒,他却也并不生气。这位做事严谨,以慎言要求自己的老人,已然到了迟暮之年。
时常挂在文人口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位宋时大儒张衡渠口中的文人之责,大抵能做到的少之又少,但王少卿始终都在为此而去做。
“如今渐渐饭菜吞咽困难……本以为最放心不下的会是你与文长……但到现在才知晓,最担心的还是这些孩子……”
信被沈无言缓缓收回,然后放入信封之内,接着又取出一封信。
信是来自宫里的,并未注明是何人所写,信上内容也极其简单,但内容却让沈无言冷汗横流,瞬间后心便一阵凉意。
“高阁老要对徐渭动手……”
夜风吹拂而过,险些将油灯吹熄。伸手去挡,总算稳重火光,但房间却又是一暗。
高拱对徐文长动手并不是一件极其可怕的是,因为即便是现在,京城官场中也有一批要保住徐文长之人,这些人有一部分追捧徐渭书画之作,另一些则是惜他之韬略之才。
若戚继光俞大猷这些戍边名将便是如此,何况还有张居正乃至致士回乡的李春芳,即便是礼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谭伦,也会横加阻拦。
沈无言更加担心的是如今徐文长的情绪,这位才华冠绝古今的人物,却又远非宋思谦王世贞之流可以相提并论,即便是杨博也极为推崇他。
徐渭科考八次皆都失意,身处胡宗宪幕府之内,顷刻之间便解决倭患,之后虽说被朝中庸臣破坏,但成效终究还是可见。
便是如此,徐文长性子又多有偏激,事情直到胡宗宪狱中自尽之后便更加明显。他杀妻大抵便是如此,虽说也事出有因,但不得不说是有问题的。
沈无言很清楚这内里的问题,所以他倒是不担心朝廷会有人对他不利,即便徐阶当年也没能杀掉徐文长,如今朝中便更无人能做到。
徐渭最大的敌人便是他自己,无论是在狱中屡次自残,甚至用钢钉损害自己,这些极具偏激的行为,着实让人担忧。
离开京城去辽东时,便担心会出问题,所以便有了那番谈话,情况大抵看来还不错,但实则他这病已然更加恶化。
可以说,如今的徐文长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徐文长。自从他杀妻那天起,那位穿着旧棉衣,依旧能为了吃张婶做的菜,连夜从绍兴赶到苏州的书生已然不在。
如今的徐文长便似一枚将要燃烧的爆竹,只需要一点火星,便可让他瞬间爆裂。
若是让他得知高拱要对他动手,那么对于徐文长来说,自尽只是时间问题。
“你要我死……那我便似……”
灯影之下,沈无言缓缓研磨墨,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窗外这寂静的夜色之中。
一阵之后才从笔架上取出一支小笔,沾着墨汁在宣纸上缓缓写了起来。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哪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蝇头小楷落在宣纸纸上,沈无言心中便觉烦闷,便不由长叹一声,接着落笔在书房之内漫步,片刻之后又回去执笔书写。
“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微微抬头,嘴角不由闪过一丝笑意,大抵想到当年围坐当中,三人把酒言欢畅谈古今之状,而今却这般光景,惨淡不已。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这般稍一停顿,沈无言愤然长叹一声,笔尖速度渐快了几分,便写道:“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写完之后,便又在房中踱步一阵,约莫着字迹干后,这才将宣纸装好,放在边上的盒子内。
推门走进院子时,月已然上柳梢头,虽说是下弦月,也并不算圆,但因为夏夜晴朗的缘故,终究还是将小院照的明亮。
却无睡意,便只得散步在小院之中,看看花儿又看看隔壁睡去的沈天君。
不知何时才困倦回房,却惊醒了妻子,简单回答几句女子的喃喃呓语之后,便钻进被窝睡去。
……
清晨的岳云酒楼还未有太多客人,但铺子附近商贩已然来来往往吆五喝六的惊扰某人清梦。
从柔软的大床上醒来之后,杨显只觉浑身疼痛,而脸上又有些麻痒,于是拿铜镜照去,便见脸上道道血痕,顿时又气恼无比。
于是这一切的怒火又全部归结到沈无言身上,若非是他自己也不会被杨博赶出家门,便也不会来岳云酒楼这边与一名小伙计起了争斗。
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些景象,比如昨日似乎那位万家大公子与自己说过些什么。
还未杨显思索,房门便被敲开,进来的是几名端着水盆以及洗漱用具的侍女。
在家中大抵也是如此,所以杨显倒也没有觉得太过奇怪,简单洗漱之后,便随着下人的带领之下,来到岳云酒楼二楼某个雅间内。
房间之中早已准备好了早餐点心以及早茶,却是十分丰盛,甚至其中还有诸般在京城极难见到的江南小吃。
一夜之后,腹中倒也空落落的,于是便不在客气,坐定之后,便是一阵狼吞虎咽。
便在口中咀嚼着点心之际,房门缓缓打开,万聪面带笑容的坐在杨显面前,淡淡道:“杨兄慢些……”
杨显这才发觉自己竟有些失态,出身书香世家的他本不该如此,但着实是饿了。况且杨博素来也不强求这些,对杨显放的还算宽,也不觉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过如今毕竟是才子,所以这般倒是有些粗陋,所以稍一停顿之后,杨显便又恢复翩翩君子之态。
万聪面上始终挂着笑容,一边给自己倒茶,微笑道:“杨兄昨夜睡的可好……酒楼这边终究不比家中,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杨显连忙摆手,道:“虽说于家中还有些差距,但还算周道……多谢万兄了。”
万聪连忙摆手道:“杨兄客气了……只是昨日听杨兄说那位沈先生在国子监舞弊……你我身为京城有些名望的文人,岂能让这不正之风存在?”
杨显立刻点头,应道:“万兄说的是……在下已然将此事告知我们家老爷子……此事若是查实,沈无言定然难逃苛责。”
万聪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屑,轻叹道:“杨兄莫非不知沈无言在京城官场中的名望……即便杨老先生将此事上奏朝廷,也会被朝廷压下去的。”
杨显顿时一愣,忙问道:“那万兄看这事该如何办……?”
万聪停顿片刻,喃喃道:“京城文人众多,人多力量也大……倒不如将此事公诸于众,让京城文人联名征讨沈无言,这样即便是皇后也保不住他。”
杨显心中一紧,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低声道:“这样似乎有些……不太好吧……”
万聪立刻沉声道:“杨兄怎的如此婆婆妈妈,沈无言这般行径实属人人得而诛之……若非他,杨兄也不会如此落魄,你看看你这脸上伤痕……成何体统?”
提及脸上这伤痕,杨显心中便有怒意,冷哼一声,便道:“好……那便依万兄这般去做……他沈无言待我不仁,便别怪我待他不义。”
万聪轻笑一声,讥讽道:“为京城文坛清除糟粕,岂能说是不义……杨兄此举定然会得到京城诸人响应,乃是极大的善举。”
杨显倒也没有多想,听着万聪这般说,却也觉得在理,不住的点头叫好。
万聪继续道:“兴许此事一成,杨老先生便会对杨兄大为改观,而你因为揭露沈无言的恶行,在京城地位便与日俱增,大抵京城第一才子之名也非你莫属了。”
听着万聪这一番言语,杨显早已激动不已,不住丢下手边的点心,轻喝道:“万兄不必多说……在下这便去将这事告知世人。”
万聪连忙便要拉着急忙跑开的杨显,但却拉了个空,口中连忙叫道:“杨兄莫要着急……吃完了再去也不晚……”
看着杨显离开,万聪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他呆呆的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杨显,喃喃道:“倒是与我称兄道弟起来了……不过的确是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