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传:无字悲 !这边弄氏三人还在麻市街上跟妖众缠斗,虽弄家姐妹法力高出群妖,然不堪其势众,车轮战轮番上前,弄家姐妹渐觉力不从心。
“如此这般并非长计。”弄柯心中盘算,一时却也无法挣脱围困。
弄墨更是疲态渐露,她右手一指,一道气箭便打在身前一妖胸膛,那妖刚倒在边上,两侧便又有三四妖众上前,弄墨双手并用,击退两人,而后身子一跃,直直抓住面前一妖双肩,两腿打开呈一字型,同时踢走了身侧二妖。
弄墨刚想将手从身前妖物肩上抽走,却发觉双手似是牢牢黏上,不得挣脱。
面前妖物一笑,忽地一声显出本相,竟是一株繁茂巨树。
“是否难以挣脱?”那树妖赫赫大笑,“我这脂油平日里连老虎都粘的住。”
弄琴见状,急急飞在半空,一腿扫退身边围攻妖属,便上前拉扯弄墨,可惜无论如何,弄墨双手仍是纹丝不动。
此时听得不远处一声“休得放肆”,就见一根麻绳直直朝那树妖而来,绳头已有火星,刚一碰上那树妖枝叶,火花即大,已是燃了起来。
那树妖见状,忙复人形,收了法术,一把将弄墨推开,慌忙扑打身上火苗。
弄墨解困,侧头一看,原是赤武弄丹双双策马而至。
“你们怎会在此?”弄琴问道。
“师父急召回宫,昨夜收到消息我跟丹儿便马不停蹄赶回。”
“正是时候,速来帮忙!”弄柯仍被妖众缠在其中,见状忙向赤武求助。
赤武弄丹亦入战局,此时不远处,一妖闭目,身上突地发出一阵辛辣之气,少顷,就见一团黄烟远远飞至,停在那妖身边。
“且来试试这‘辛蜂’毒刺厉害!”那妖两手一挥,黄烟便分成五股,分别向着弄家四人跟赤武而去。
“这是何物?”弄墨喝道。
“切莫为其所刺!”近旁弄柯一边喊着,一边驱赶身边辛蜂,无奈那蜂群数量甚众,几人力有不逮,一不小心已着了道,被那辛蜂蛰了数下。
初时那蛰咬只是刺痛,可一会儿工夫,被刺几人便觉喉头发烫,面色渐红,口中竟是一阵阵辛辣味道,弄丹难以忍受,已是涕泪直流。
“我们几人聚在一处!”弄柯喊道。
待五人合在一处,弄柯小声道:“驭气形成一圈,我们呆在其内,或可撑些辰光。”
话毕,几人已是抬手胸前,两手剑指上下翻飞,之后五人齐齐右手指天,站成一圈,就见半空五人之气聚于正中,转瞬扣下,如笼似碗,将五人围在其内。再看那些辛蜂,纷纷飞至气罩之上,不是被反弹回去,就是将蜂针折断。
那蜂妖见状,冷笑一声,又在催动口诀,众人见不远处又有多股辛蜂接踵而至,似是越聚越多,毫无退散之相。
妖众见五人已被围困,便慢慢散在四下,那米寿翁道:“我们无意伤人,只欲探金乌丹下落。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只需将金乌丹藏处告知,我们自会放尔等离开。”
弄琴应道:“之前早已说清,金乌丹不在知日宫中,你们咄咄相逼,我们还是如此作答。”
此时妖群之中有一中年男子站出,也不言语,就见他振臂作展翅状,一瞬间飞沙走石,众人再抬眼,见此男子也现了本相,竟是一只五彩锦鸟,六翅三尾,其翅单只约有五尺长短,六翅齐发,便见无数碎石皆被吹起,大小不一,往这气罩而来,力道极大。弄琴等人一看,那气罩上似已显出裂纹。
那锦鸟妖却不停手,势要攻破几人防线。妖风大作,呼呼之声不绝于耳。
弄琴等人心焦不已,若是气罩破裂,想那辛蜂定又趁虚而入。到时若叮咬次数过多,毒性积攒,几人更无回天之力。五人正当无措,就见一道光亮,瞬间穿过那锦鸟翅膀,不过弹指,六翅竟已齐齐断裂,落于地面。风声即停,那锦鸟一回神,登时呼叫起来。
众人抬眼,见苍文携亲导弟子廿人,驭气而至。刚一落地便跪地齐呼:“师父!”
声音刚落,弄无悯已是现身,仍旧一身浅灰绣金外袍,面色虽是平静,气势却是骇人。想他刚刚一招即断锦鸟六翅,麻市街上妖众自是不敢妄动。
弄无悯看看那群辛蜂,右手轻挥,蜂群立时似被无名巨风卷走,瞬间无迹。
“宫主!”弄琴等人收了气罩,纷纷跪倒,“徒儿知错!”
弄无悯不睬弄家三人,将赤武弄丹招到跟前,“何时返抵?”
“禀师父,亦不过刚至,正见师姐们为群妖所困,便想合力退敌。”赤武回道。
弄无悯微微颔首,眼风缓缓扫过街边众妖,见那米寿翁最为年长,道:“你领其前来?”
米寿翁见状,声音微抖:“在下虽是虚长数岁,却无发号施令之能。”
“我见你功力在此群也算深厚,想来修习多年。为了金乌丹,真要来麻市街为祸,且与我知日宫为敌?”
“岂敢,岂敢!”米寿翁忙道,“不过想向贵徒打探些消息罢了。”
弄无悯下巴微抬,缓道:“我说金乌丹不在知日宫,便是不在。若你等难以采信,定要滋事寻衅,知日宫自当奉陪。”他一顿,又道,“如若真有金乌丹下落,我知日宫定不遗余力追回,此乃家父当年力保之物,而今我亦子承父志。”
众妖听弄无悯此言,感其对金乌丹成竹在胸,且弄无悯一现,漫漫仙气已是让其喘不上气。
米寿翁怎会不知弄无悯之意,想他先辣手伤了锦鸟,以其能耐,想要剪除麻市街妖众只是举手,此时如不知难而退,恐再无机会。想着,米寿翁道:“知日宫主一言已出,我等怎会不信。如此这般,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米寿翁深施一揖,身边妖众亦是有样学样,转身便欲离开。
“还有一事,望各位谨记。”弄无悯声音仍是低沉,却将法力加诸其音,众妖入耳,只觉耳内轰鸣不止。
“今日,乃是尔等最后一次现于此地。”妖众听闻弄无悯之言,又感洪音贯耳,振聋发聩,纷纷捂头奔逃而去。
“宫主,宫主!”弄琴三人见状,又是齐声呼喊,人却仍跪倒在地,不敢起身。
“她呢?”弄无悯眉头一皱,问道。
弄琴知晓弄无悯询有尾下落,便道:“刚才尚在一旁,后我们姐妹与众妖缠斗,无暇顾及有尾去向。”
弄无悯心中憋闷,将袖一挥,立在一边也不言语。
此时麻市街上乡民已是一个个跑到街上,争睹弄无悯仙颜。他们将麻市街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弄无悯朗月之姿,更是挪不开眼。
“我在这麻市街等了数十年,今日终盼到知日宫主仙驾。”人群中一老者叹道。
苍文听着街边乡民赞叹之词不绝于耳,心下想着:师父这般在麻市街上走一遭,定比那潘卫二人还要风光,若不是凡夫碍于师父威仪,想来亦可得了盈车之果。
弄无悯见街边人群愈积愈多,目视前方,朗声道:“你们未曾参与围攻我知日宫弟子,却仍在此时藏头缩尾,可有它图?”
闻言,众人皆是往弄无悯目光方向探看,见孟知边春两人这才从一边墙角现身,不知是否畏惧弄无悯仙法,两人拖拖拉拉一直不敢上前。
“留下,并无所图,只欲告知仙人一事。”孟知最终抬眼,深施一礼后便将脸埋于两臂之间,不敢抬起。
“起来说话。”弄无悯淡淡道。
“你们可是寻找之前斗败蛙妖那姑娘?”
弄无悯凝视孟知,“你晓其下落?”
“刚有一黑面汉子从后偷袭,之后将那姑娘扛在背上,足不沾地飞出去了。我跟我兄弟见状,也偷跟过去,七转八弯,到了风动庐,惜那庐外布了结界,我跟兄弟无法入内,只得作罢。”
“风动庐?”弄无悯眉头一蹙。
“听闻是麻市街最兴隆的烟花之地。”
弄无悯也不再说话,下巴向前微微一挑,孟知边春两人会意,转身带弄无悯等人前往。
这边风动庐内,有尾正细细打量刚被两个打手推将进来的姑娘。见她生的倒也白净,面上虽经过擦拭,仍有伤痕血迹隐现。头发干枯,头皮有几处指甲大小秃斑。
有尾见她紧咬下唇,也不言语,整个人虽是安静柔弱却自发刚毅之气。
“想逃么?”有尾对镜梳理秀发,笑道。
姑娘仍是不答,抬眼看了看有尾,又再垂下眼角。
“若是那风夫人戏作得这般足,想要以你探我虚实,我便真得甘拜下风了。”有尾挑挑眉,回身看着那姑娘,又道:“你逃不逃,我不管;总之我是要逃的;你要不要随我逃,自己定夺。”
那姑娘又再看看有尾,眼中已现光彩。
“小姐,所言当真?”
有尾见姑娘怯怯相问,笑道:“我总不至于诳了你去。你叫何名?”
“应..应澜。”
有尾拍掌,“好名字,秀气大方。”
“小姐..却不知有何良策?”应澜问道。
“随机应变。”有尾又往应澜处贴得近些,“且看今晚何人肯豪掷万金。”
有尾觉得贴近应澜,胸中陡生出一股暖意,好不舒服。
“若是手脚不被缚住,夜里待跟那豪客单独相处,我定可寻了机会逃脱。”有尾如意算盘打得响亮。
“你从何处到得这麻市街?亦是被那相罔掳了来?”
应澜回道:“家中已无一人,孤身跋涉来到此地。”
“来此为何?”有尾狐疑。
“一场大火家人尽没,唯我独存;想着举目无亲,又闻知日宫仙家之地……”
“你想入知日宫修仙?”
应澜忙摆摆手,急道:“不,不,我自小身子孱弱,且愚笨迟缓,自是不敢奢望。不过同村大婶提点我,说她有表亲在知日宫伙房谋了差事,又说知日宫人手甚多,出手阔绰,若得宫中营生,不仅衣食无忧,只要勤恳劳作,必能攒下些银子。”
“那又为何入了这风动庐?”
“刚至此地人地生疏,被骗子诳了卖与风夫人。”
“那相罔是何人你可知晓?”
“自入庐内,常闻相罔之名。据说他道法高深,这风动庐不同其他花街柳巷,做得虽是富贵凡人的买卖,但常有妖属在此挂牌卖艺。女校书中,虽有自愿前来的,但多数乃为相罔所擒。”
有尾闻言,心道:那相罔功法恁高,却不知他有何破绽?
两人正酣聊之际,听得有小厮拍门:“如风小姐,风夫人请您前往正堂。”
有尾应着,转头对应澜轻道:“你且好生待在房中,莫多生事。我去去便回。”说完,便随那小厮去了。
到得正堂外,有尾立于院中,见此处果是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碧瓦朱甍。有尾迈步进了堂中,深感此地倒是不俗,那秋千搭得也快,就见那握绳自高顶垂下,下方所连蹬板竟是镂空玉雕。
风夫人见有尾徐徐而至,一笑,拍掌示意。就见正堂两边呼拉拉数十玉珠串从左右两侧荡至正中,形成一玉帘,将那秋千半遮不遮,更是凸显韵致。
有尾见状,盈盈一笑,却又向着风夫人道:“夫人,此布置甚妙。只是那秋千忒高,有尾如何攀得?”
“自是有所安排。”风夫人又再连拍三掌。那相罔不知从何处突地飞出,两手紧扣有尾双肩,已是将她提至半空。
有尾不及反应,转眼已坐在了那玉蹬板上。那蹬板初坐上一阵清凉,但不知为何,不一会儿,有尾就觉一股股寒气随着那玉凳触及股上,慢慢渗入体内。有尾亟欲跳落,怎奈身子不受控制,似是牢牢粘在蹬板之上。
“风..风夫人,却不知..作此安排出于何意?”有尾俱寒,话已说不利落。
“相罔。”风夫人瞧了相罔一眼,叫道。
“此玉已为我法术所浸,看你毫无功法,想来只能藉此寒气逼出蛇相,你毋惊惶,我法力施得恰到好处,只需令你腰下现出蛇形即可。”
有尾冷得发颤,两手攥着吊绳,指甲已掐进虎口。
“夫人..如.如若这.般,如何笑脸.迎客?”有尾只得赔笑。
“把你如此摆在这儿,足以。”风夫人掩口笑道,“且等过上一月,确信你无离去之意,定让相罔收此法术。”
言罢,风夫人又对相罔道:“看紧了她!她倒是舌绽莲花,可惜我做这买卖也非一日半日!”一边说着,一边往内院走去。
有尾感那寒意愈重,想着自己刚经了数次冷热折磨,现又陷在此处,受这彻骨之寒,正想着,她低头,见腰间肌肤透过薄纱已是隐隐透着玄色,心中更生悲凉之意。
“果要在此以色侍人浪掷余生?”心下想着,人已神智昏昏。
那相罔原立于正堂外院,冷眼见有尾历此磨折,突地,他感空中一阵微小波动,那波动弹在面上,肌肤瞬间一紧,相罔立知风动庐结界已破,心道不好,正欲拔腿奔至庐外,却不想已有一群人马急急涌入,阻了相罔道路。
相罔见弄无悯缓步而至,心中已知非其敌手,但见无路可去,佯作恶状:“你是何人?破我结界?”
弄无悯也不说话,抬眼远见堂内有尾,双目紧闭,口唇苍白,自腰下早是现出了玄色蛇尾。弄无悯叹口气,直直便往堂内走去,相罔见状,正要上前阻挡,谁料还未近身,整个人便被如浪之气推出数丈,转眼已被掀翻在地。
弄无悯入得堂内,右手向前一伸,手掌如握一球,稍一发力,“乓”的一声,就见那玉蹬板应声碎成粉末,飘荡而落;那吊绳亦齐头断裂;有尾失了支撑,急急下跌。弄无悯将外袍一撩,抬脚微微一送,就见一木椅不偏不倚移至有尾下方,下一刻,有尾已是稳坐椅上。
弄无悯缓步上前,见有尾仍是昏沉,轻道:“可还好?”
有尾觉身边渐暖,勉强抬眼,见弄无悯立于旁,心中委屈顷刻作泪水而下。
弄无悯又再凝气于掌,瞬间见其左掌心一团炎火,他平视前方,神态落落,将掌心向下,自有尾腰间至尾尖,隔空顺次划过。有尾立感身体一股热流涌动。弄无悯抬手轻指前方,不远处翠色丝帘如听号令,团团飞至有尾身前,又轻柔搭裹有尾腰腹,将那已转为人形的裸露腿脚一寸不留地遮蔽起来。
有尾更觉温暖,猛见弄无悯掌中炎火已至眼前,有尾心道:他莫不是要..转眼,就见弄无悯收回手掌,有尾怔怔,摸摸面上,才觉那眼泪早干。
此时苍文赤武及弄家四姐妹皆步入正堂,苍文见有尾受此大辱,心下已是疼惜不止;而弄琴三人,皆知大错已成,难逃责罚。弄琴想着:与其这般,倒不如一错到底来得痛快。她正待开口,就听苍文先道:“师父,刚已盘问此地仆役,那术士名为相罔,联合了这风动庐老板作些逼良为娼的下作勾当,且滥用法术,将些女妖禁锢于此。”
话音刚落,听得屋外嘈杂之音大作,众人回身,见那相罔贼心不改,正跟门口几名知日宫弟子缠斗。
弄无悯摇头。众人还不及反应,见正堂中一根珠串直直飞出,竟穿相罔胸膛而过,最后整条平于地面插在相罔对面墙上。
相罔初时未查,但见知日宫弟子皆退至一旁,已感异样,正想定睛探看胸前,就听一声钝响,那相罔竟只剩一堆脓血。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风夫人早被押在一旁,见此情状,肝胆俱裂。而应澜也冲到堂下,看着有尾出神。
弄无悯缓道:“此类歹人,现于肩山,吾实汗颜。”
“这般恶徒,如此速死实是得了便宜。”外面有乡民喊道。
弄琴见恶人已除,又看看两侧弄柯弄墨,终是迈步向前,跪倒在地,道:“宫主,今虽退了一众妖属,然想来群妖觊觎金乌丹之心,实难轻放。有尾乃是妖属,而她跟金乌丹..”
话未说完,堂内所余悬吊珠帘悉数直坠而下,颗颗玉珠坠地之音清脆明亮,叮当之声不绝,但众人见弄无悯面色骇人,哪里还顾得欣赏坠珠之乐?半刻,就见弄无悯立于有尾身前,而那玉珠纷纷停于弄琴身侧。此时弄琴早被坠落玉珠砸了百次千次,也不敢言语,定定跪着。
“金乌丹乃从我知日宫流失,我势必追回!”弄无悯眼风越过堂外众弟子,落在孟知边春身上。“寄望妖属莫生事端,则肩山仍可平静如前。”
弄无悯打量了一眼应澜,又再看看有尾。
“宫主,能否将那姑娘带回宫中给她寻份活计?”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有尾觉弄无悯话里有话,忙问:“宫主,可是要逐有尾下山?”
弄无悯两眼一阖,旋即睁开,望向众人,话却是说与有尾听:“今日,我赐你新名。”
有尾懵懂抬眼,正对上弄无悯如水目光。
“从今而后,你名唤‘无忧’,弄无忧。”
有尾闻言,脑中雷鸣之声大作,一个声音反复纠缠盘旋耳内:“无忧我儿,去知日宫,回家!”
弄无悯微微转头,见有尾失神呆坐,轻道:“你可先从追日宫学习修仙入门关窍,之后我将亲授心法。”
有尾愣着不言,满面早是泪痕。
“入我知日宫,我护你百岁周全,保你万世无忧。”
有尾定定看着弄无悯,心中喃喃念着:无忧我儿,回家!
弄无悯听有尾轻念句“娘亲”,之后又失了心神。他挥手命屋内所在众人尽数退至庐外,之后轻扶起有尾,须臾间便不见影踪。
麻市街乡民还在赞叹弄无悯仙法滔滔,猛听一声巨响,细看,那风动庐弹指间华府尽化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