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汉 !作为一个交易大城,每逢季节变换之时,常常有大批的马队商贾星夜兼程,赶往汶县。长此以往,汶县的守卒也就渐渐地习惯了这种半夜都有商队前来喊门的情形。
毕竟县城远处辽东,周围除了荒郊野外,便是苍茫无际的大海,任哪支商队都不会轻易地扎营城外,置自己于流寇贼匪的威胁之下。
所以,当夜幕之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时,那城楼上的守卒只是郁闷地咒骂了一声,却还是努力地支撑着蓬松的眼睑,慢腾腾地摸着墙壁行了下去开门。
十余匹马儿并肩冲到了城下。丈许高的城墙上,那名守卫的什长懒洋洋地将灯笼往外挑了半只手臂,不悦地喝道:“是哪家的商队,怎么没有马车货物?”
“东郭家的商队……路上遇到风沙冲散了。”一名灰衣的骑士高声地应了一声,言语间略带着本地口音。
虽然那骑士口音不似是异乡人,城墙上的什长却是未曾怀疑。毕竟这大盐商东郭家从本朝武帝年间开始,就将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虽说这些年有些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要大,现如今辽东沿海晒出来的盐,亦都经由东郭家的商队销往各地州郡。
汶县城中就有东郭家的一座大宅院建在东南角,见来人自称是东郭家的,一名年轻的守卒起身便欲下去唤那主家前来接人,那什长却是漫不经心地言道:“东郭家时常晚间过来,走多了的……再说了,区区十数护卫,还怕他们上天不成。”说着,便将手中的灯笼回手摇了一圈。
这便是开门的信号了。见了自家军侯发话了,下到城门洞的守卒便七手八脚地将那门闩搬开,慢慢地将大门拉了开来。这汶县地处高处,干燥少雨,周边护城河中历来没有什么甚么积水,时间长了,那吊桥便也一直就那么放在下面,不再升了起来。
此时,有几名商队护卫模样的骑士已经拨马上了吊桥,见那城门开了一半,便齐声唿哨一声,猛然持了兵器杀了进去。只可怜那几名半梦半醒之间下来开门的守卒,方才被凉风一吹,首级便告别了身子而去。
城上的什长却不知道下面发生了变故,见那些骑士往里面涌来,一点规矩也没有,便探头厉声地喝斥了一声,让他们声音小些,不要惊扰了城中百姓歇息。那什长才骂了几句,突然感觉耳边一阵剧烈的风声袭来,惊愕之间便看到一支黑色的羽箭已经到了面门,猝不及防之下便被钉在了城楼上面。
这时候,那些剩下的守卒方才醒悟过来,方才放进来的,哪里是东郭家的商队,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射杀士卒的,分明就是马贼!
顿时,城墙之上一片混乱,恐慌的情绪在守卒中不断地蔓延,对于这些承平已久的汶县守卒来说,马贼,那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记忆。说不清是从甚么时候,这汶县的商贾势力便形成了一个协议,那便是刀兵不进汶县方圆五里之内。
这是一个联手自护的协议。以前,为了争夺利益,各家商队都或多或少地与一些马贼有着私底下的勾结,为了打击对方,争得利益,时常会打来杀去,血流满地。
自从那次协议之后,汶县周边顿时消停了许多。这也是汶县城墙虽然只有矮矮的丈许,却是没有哪一任县令肯花大力气去修补的原因。
都没了贼人的威胁,那还修甚么城墙。周边最大的几股势力,各个胡人部落皆有商队在城中驻扎,那些属国更是官方出面,在这里买地建了宅院,专门周转自己的产出或者求购一些紧俏的物品。
若不是朝廷对边疆的驻军有着硬性的规定,估摸着除了几个负责开关门的老卒,那军营中早就空出了一大半了。即便如此,这些留下来的士卒亦是每日里无精打采,白日里总盼着日头早早落下去,夜间只怕不太黑,还有商贾赶路前来,影响自己睡大觉。
“走水啦……”惊惶之下,那老卒嘶哑的声音才发出了一半,便嘎然而止,后面的尾声随着射入喉中的剑杆慢慢地消沉了下去。
这时候,那年轻的守卒亦是回过了神,见那些马贼纵马疾驰,一路奔向了城内,也无人注意于他,便俯身往旁边摸了十数步,悄悄地溜下了城墙,寻得个偏僻的地方,一头扎在了草丛中,浑身飒飒发抖,半日不敢吱声。
明溯纳闷地行出仙客来的时候,正好几匹奔马如飞地冲了过来。那些马贼显然也想到这时候大街之上还有人会出来行走。见明溯在那探望,一名马贼便引弓搭箭,飕然一道箭芒如同流星一般对着明溯的面目射了过来。
正郁闷大晚上的,这些人没事做出来赛甚么马,突然一道箭影飞了过来,明溯的面色顿时一阵刷白:看来是遇到贼人了。可这是县城之中,门口都有守卒,怎么会突然在大街上冒出几骑贼人出来的,明溯一时没想明白,那箭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便紧忙和身躺了下去,一记铁板桥便避开了箭芒。
那些马贼也没想到面前这个醉醺醺的少年竟然有如此身手,面面相觑之下,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再射。
就在这里,后面轰隆隆一阵马蹄声音如雷般响了起来,百余骑马贼队伍冲了上来。那先前诈门的灰衣骑士一马当先。见自己的手下怔怔地立于街口,那骑士喝骂了一声,手中刀光一闪,便卷向了旁边明溯的脖颈。
我勒了个去!懵懵懂懂之际,接二连三地遭到了攻击,这时候,明溯的酒意才稍微下去一丝。眼看那刀快要砍中自己,想要反击,可脚下却是软绵绵的,浑身做不上气力,明溯灵机一动,单脚一蹬,回身便滚了出去,直落入仙客来的大门,手忙脚乱地将那门闩往上一栓,这才稍微缓了点神,背依着大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些贼人显然是有所针对,见那偶遇的少年进了酒肆,把门栓上了,便空出二人出来,挥刀在大门上一阵猛砍,其余众骑却是绕过了街口,直扑那东南角的几个大的宅院而去。
若是没有喝酒,方才那几个贼人,明溯随随便便地跺跺脚,也就拿下了。可这酒喝得太多,出去又被冷风激了一下,后面吓出了一身的汗,此时明溯只觉得背上凉梭梭的,脑门却是一阵阵发晕,心道一声不好,索性也不顾那背后被斫得震天响的大门,跌跌撞撞地冲上了二楼,随手将一张案板掀翻了开了,顿时堂内“咣当,叮咚”地响成了一片。
“主公,你喝多了……”曹仁睁着一双比兔子还红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抬头望了明溯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笑话呢还是在评价,就这么嘀咕了一声,歪头竟然又寻得个舒适的姿势倒了下去。
明溯顿时恨不打一处来,随手端起旁边的一钟早就冷透了的酒水,迎面便洒了下去:“有贼人……都,都快起来。”
这酒喝多了,便是条龙,此时也软得像条棉花虫一样。费了好半响的工夫,堂中诸人方才陆续地醒转了过来,却还是模模糊糊地没有理解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正在此时,楼下突然一声惨叫传了上来,原来是那酒肆的小厮睡得正香,突然感觉外面有人正在砸门,便恼怒地爬了起来,将门闩拉开,正待喝骂一番,却被那当头一刀劈得立马死得不能再死了。
胡来心中虽然暗恨自己手下那帮守卒怎么就这么让贼人不声不响地摸进城了,可此时却不是计较的时候,眼看那贼人已经杀入了酒肆之中,便惊惶地问那明溯:“贤弟,现在怎么办?”
“贼人有百余人……可有锣鼓之物?”明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诸人皆是酩酊大醉,手脚泛力,最好的法子便是发出讯号,惊动城中居民以及那兵营的守卒来救。
当然了,明溯却不知道那些马贼已经冲进了东南一些豪绅巨贾院中,正在大肆抢掠,此时仙客来外面摸了进来的只有区区两人而已。
正常的醉汉,陡然遇到百余名贼匪杀来,脑中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坚守待援。
那胡来转头望了半响,却没有甚么主意。最后,还是市令黎枞生生活经验丰富,见上官着急,便小声地提醒道:“后院厨房之中定然有铜盆之类物什……只不过,那小厮已死,我们怎么才能拿得过来?”
这时候,庞德却是反应了过来,瓮声瓮气地言道:“找甚么铜盆,直接大声喊就是了。”
“喊?”明溯纳闷了一下,这人的声音再高,难不成还能比铜盆声音响亮?
“我们老家山高路险,往来不便,有时候隔着山就是这么喊的。”庞德一边说一便拢口大声喊道:“稻熟得赶紧归收,怎得时候来撒网?”
这大山之间喊出来的嗓子果然不同,庞德陡然一声出来,震得众人耳边皆是嗡嗡乱响。
“笨蛋!喊错词了。”明溯紧忙提醒了一声。
“是。”庞德腼腆地笑了一下,紧忙从谏如流,改口暴喝一声“走……水……了……”
这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顿时城中人声鼎沸,喧闹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