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汉 !明溯有意卖弄了一番武艺,直引得庙中取暖的一众士子议论纷纷,争执不休。旁边水镜先生喟然一叹,朗声言道:“世人皆言文人轻武,胡知其先天身体孱弱,重不能扛物,行不能驰骋,其实心中亦是对那健武之人暗存羡慕嫉妒,故只能在言语上拼命抬高自身,以求地位压过那先天身强体壮之人一头。”
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十分诛心,字字直指人心中的阴暗面,众士子闻言,紧忙起身行礼受教。
明溯那是雪中舞刀,意在求贤,此时闻听那水镜先生终于不再装作好好先生了,正待顺着竹竿爬上一爬,进去套个近乎。不想,突然一阵击掌声在后面响了起来,回头望时,却见一老农,粗衣草鞋,大步迈了进来,后面却有一四五岁模样的娃儿,头顶大斗笠,双手杖藜,如驽牛负重远行般一步一步地从那齐小腰深的雪中挪了出来。
那老农却是不顾身后娃儿艰难,朗声笑道:“德操此言差矣,物各有所求,人各有其志。岂不闻那鸿鹄,筑巢于高林之上,使其暮而得所栖;鼋龟则穴于深渊之下,使其夕而所得宿。趋舍行止止为人之巢穴也,但求各得其栖宿而已。”
水镜先生却是赶紧立身,过去抱起那娃儿,带到火边取暖,不满地驳道:“德公此言亦谬矣。汝自释耕于垄上,自得其乐,胡知小统儿此时饥寒交迫,心中所思。”
那老农顿时哑然,然水镜先生怀中娃儿却是仰首牙牙语道:“伯父时常教导与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器,劳其筋骨。”
众人哄堂大笑,老农一张老脸笑得快成花了。那水镜先生心中羞恼,重重地捏了一把娃儿肥嘟嘟的小脸,言道:“那老小子偷懒,不肯负汝,故意拿那诓语蒙汝呢。”
老农顿时急了,大吼道:“德操,汝损吾可,然损圣人,吾必不罢休!”
“对圣人不敬。坏人,坏人!”那怀中娃儿亦是挣扎着欲要下来。
水镜先生按住娃儿的手脚,笑道:“好好好,待会去那承彦的酒席之上,吾定先自罚三大樽。”
“罚坏人不饮酒。”那娃儿犹自不肯罢休。
明溯见其好玩,便特意留神观察了一下,只见那娃儿一张面皮犹如老树盘根,坑坑洼洼,生得极为丑陋,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心中不由暗暗惋惜了一声。
此时,见明溯望去,那娃儿正好对视了过来,便手舞足蹈地言道:“统儿要刀,统儿要刀。”到底是娃儿心性,一见到兵器,便立马忘了圣人之言,明溯心中好笑,却是把刀鞘送了过去,让那娃儿摸了几下。
“不知此人何方人氏,又是何时拜入德操门下?”见明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那老农心中也不由暗暗赞叹了一声。
“小子陈留明溯,偶然路过,为此间主人所邀,特来叨扰一樽浊酒。心切之下,不想来早了一点,只得先在此歇息会时辰,生堆火儿,好避过风雪侵蚀。”明溯见那水镜先生尴尬,便紧忙自我介绍了一番。
那水镜先生平素自视甚高,先前进来时见明溯等人没有行礼,心有不愉,便未加搭理,此时方知不过一外乡之人,哪能识得自己大名真容,便也自嘲地言了一句:“此子浑世浊少年也,英雄了得,心力坚毅。古人言,后来者为客,吾等用了火堆,却是没有向主人表达谢意。是老夫失礼了。”
“先生大才,能够为先生聚火驱寒,实乃小子平生大幸也。”明溯却是不卑不亢地答道。
那老农却是饶有兴趣地围着明溯打量了几眼,问道:“汝应了此间主人邀请参加喜宴?”
“正是。”
“可知此间主人是谁?”
“同是山野避世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明溯与此间主人也不过是在那石桥前面见了几眼,根本来不及咨询,萍水相逢,匆匆应邀,后来与那小童怄气,却又忘了询问他家老爷姓甚名谁,此时见老农发问,只得故意装了一回高深。
此子出口成章,己等先前将之视作为赳赳武夫,却是看走了眼去了,旁边水镜先生等人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惊疑地望着明溯,目光闪烁不定。
那老农却是不以为意,此间主人的秉性他却是了解得很,若是平常之辈,哪的入了他的法眼,便又慢慢与明溯闲聊了一番,谈天说地,论文言诗,最终更是把话题扯到了天下大势上面。
但听明溯慷慨陈词道:“话说那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先秦灭后,项羽与我高祖分争,又并入我大汉;高祖斩白蛇而起义兵,最终一统天下,然王莽贼子祸心,纂弑主子,幸得光武帝中兴,及至今日,京中善类禁锢,宦官弄权,朝政日非,圣意难出京辅之地,以致天下民心思乱,盗贼蜂起……”说到这里,明溯却是嘎然住口,甚么话也不说,就这么将头摇上一摇,长长叹息了一声,便低头柱刀俯视那火光翻腾。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众人慢慢咀嚼着明溯方才所言,各自皆有感触,顿时庙中沉默一片。
那丑陋娃儿却是听得起劲,此时见明溯住口不言,便着急地催促道:“大哥哥,那下面呢?”
“下面?”明溯复又将头摇上一摇,言道:“下面正如那京中宦官似的,没了!”见人且说七分话,明溯也不清楚眼前之人是否都是那隐世名士,若是中间混杂了一二朝中大员子弟,自己把话说全,传入了京城,不仅不能落到个“洞悉天机”的美名,反而很快就会人头落地,全家不保。
“为甚么像那宦官一样,下面便是没了?”那娃儿却像个十万个为什么似的,死盯着明溯不肯放松。
这个问题颇难对于一个小孩解释,明溯尴尬地转头望了郭贵一眼。毕竟那其大伯正是那朝中势力最大的十人之一的郭胜,此时若是把话说得太明,岂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打人打到脸上去了。
其实,那郭贵自幼有侠气,对于其伯父郭胜卖官弄权之事颇为不齿,与明溯相识之前常称其身有铜臭之气,因而先前数年其父母亲大人赴京同聚,他却一直找了由头留在庄中不肯随行,此次入京,也不过是因为明溯前程黯淡,他身为兄弟,无奈之下只得委曲求全一番而已,即便如此,这一路上他也是能不打郭胜的旗号便死活不肯多提,其实前面明溯也应该对此有了感受,所以才敢当着其面慷慨言出那一番话语。此时,见明溯回头望来,郭贵已知其心意,晓得六兄是顾及自己的颜面,心中一暖,便挺身而出,言道:“宦官自幼净身,方能入宫,所以下面就没了。”
众人先是愕然,继而纷纷露出了然的笑容。那大小侍女见少庄子丝毫不忌讳长幼尊卑,就这么诋毁了一番长辈,更是笑得花枝招展。
明溯见郭贵仗义执言,心中感激,却是面上不露笑容,谦虚地言道:“谈得太久,饥肠滚滚,又身无长物,惟有一笑话以娱大家。见笑了。”
那名为元直之人本就出身轻侠,此时见明溯有趣,便也回复了本性,指着那庙外的泼天大雪,笑言道:“明兄此言虽为笑话,却似那户外寒气,凌冽得很。吾且想了一名,号为冷笑话,可否?”
“元直兄真乃平生第一知己也。”明溯大为惊奇,以此时之人的思维模式,竟然也有人能想出“冷笑话”之言,实属难得,心中隐隐一动,便出言试探道:“不知此位是否那仗义游侠的单福?”
“咦?”闻言,那名为元直之人惊讶地问道:“吾从未去过陈留,不知明兄又从何得知此名?”言语之中,已然默默承认了自己便是此人。
果真如同自己所料,明溯心中激动不已,心想,难不成我还会告诉你,我不仅知道你单福的化名,还知道你本名应该叫做徐庶,家中还有一个老母,后来投了刘备,却被曹操捉了母亲去,最后只得玩了一把身在曹营心在汉么。左右不能泄露了自己两世为人的经历,明溯想了想,便出言解释道:“我麾下甚多轻侠之辈,他们时常与我谈起各地豪杰,曾经言及你为人报仇,后用白粉敷于面上,打散了发髻投奔他乡的壮举。方才我听到有人称呼你元直,便猜测了一番,不想果然是兄。”明溯这番话中隐隐点出了自己拥有雄兵之事,那徐庶是甚么人精,这种话中浅显的涵义能听不出来?
那徐庶少年时喜欢练剑行侠仗义,后来为人报仇被官府抓,逃脱后改名换姓前往水镜先生处拜师学习儒学。但是同舍的学生们都嫌弃其先前为贼,凡事都不肯与他一起。于是,徐庶每天都起床的特别早,一个人打扫卫生,不管什么事都先问问别人的意见,认真学习儒学,渐渐的,大家才接纳了他。尽管如此,其实徐庶心中还是比较压抑的,此时见明溯小小年纪,便是一方统军大将,且言吐不凡,明辨大势,顿时心中生了投奔之意。
这二人,正所谓,郎有情,妾有意。小半个时辰的交谈之后,徐庶也渐渐地了解了明溯势力的庞大,当明溯再次流露出招揽的意思时,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那石韬石广元本就是与徐庶相约一同前来拜师,二人相交甚笃,此时见其已经找到了下家,心中不忍独处,便凑了上前,死皮赖脸地要与徐庶一起“去西山考察考察”,明溯自然不会放了如此良机,便爽快地应了下来,并暗示了几句,日后必会将军政大权分别授予二人,直羡慕得那其余诸人心中暗暗后悔,自责面皮太薄,竟然有眼不识得泰山,白白错过了偌等展示才华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