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病房,牧背着门,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病房一片惨白的孤寂。
灿想叫醒牧,我伸出手做了个“嘘”的手势。我轻轻的靠近病床,努力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在床边的凳子坐了下来,灿看我如此,他打了一个手势,意思他先出去。我点点头。
牧脸色很差,一张脸是苍白的。即便睡着了,眉头也是紧锁的,眉宇间渗透着焦虑、不安和疲惫。看着他,我忍不住想去摸摸他,但看到他清瘦了不少,胡渣也长出了,不禁有些心疼。这几日,我们受尽了折磨,心里的折磨,相思的折磨,能如此安静的看着他,此刻我的心也是知足的。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正低头看手机短信。待我抬头的瞬间,牧已经醒了,他看着我,眼神荒芜而寂寞,仿佛浸透了在冰霜里。没有往日注视里的深情和温热,而是酷寒和遥远。
我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牧轻轻渺渺的撩开了我的手。我心一紧,但我还是让自己尽量温柔些:“牧,你生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你知道这几天我有多着急吗,你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
牧低垂眼睫,不说话。
我有些不知所错:“牧,是不是我爸爸说什么话伤害到你了,我替他向你道歉,因为他不知道我的牧为了他的尘儿付出了多少努力?”
牧冷冷的答道:“你多虑了。”
我抓住他的手:“如果不是,那牧你是生我气了吗?对不起,我拒绝和你那个.....是因为我想这次回法和威说清楚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骄傲如我,曾经面对牧热情如火的追求,绝情得近乎冷漠,而如今,却卑微得如同在求牧在施舍我们的未来。
牧看我的眼神以前是一簇簇热烈的火焰,如今却是一道道的寒冰,轻易的就划伤了我的心。即便如此我忍着,我相信牧承受了更多的压力和憋屈。
我故作轻松的摇着他的手,撒娇道:“牧,你不会那么小气吧,因为那个的事情生我这么多天的气。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从法国回来后,就可以考虑了。而且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早餐午餐晚餐宵夜随便你。”
牧躲避我的眼神,望着窗外,唇角轻勾,蔓延出一抹苦涩,眸光如秋日寒露,虽有点冷但还不酷寒:“你多想了,如果我铁定要的话,你也阻止不了我的。”
我仍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察觉牧的不妥:“竟然不生我的气,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短信?你准备要丢下我不管吗?还是真的如乐斌和丹说的,你在报复我。”
牧突然转头,一眨不眨看着我问:“乐斌和丹跟你说什么了?”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说漏嘴,忙摇手说:“没什么,我瞎说的。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水,发烧要多喝水。”
牧用力抓住我的胳膊,厉声问:“乐斌和丹跟你说什么了?”
我转身看牧,牧的脸上像是凝上了冰霜,透着一丝的冷酷,紧盯着我,透过他的眉睫,我知道了我说这句话的严重性。
我吞吞吐吐的说:“你确定要我说吗?“
牧面无表情:”说!“
”是上次同学聚会......他们说,你不甘心十年前我离你而去。你要倾尽全力,设计一个局,让我重新爱上你。然后你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让我也体会一下,被人抛弃的感觉是什么?而且自我回来的第一天,你就已经想好了,我需要给他这许多年的等待和痛苦一个交代。特别是看到我回国后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淡然,让你更加痛恨我的薄情,你要出手,一步一步把我诱入你以痴情设下的圈套。”
这些话我已经烂熟于心,不知在心里想了多少遍,所以我几乎能倒背如流,脱口而出。
牧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唇咬得紧紧的,皱紧的眉头,似乎凝结了这世间最深远最复杂的情绪。
我轻松的笑了笑:“牧,我知道,他们是胡说八道的,我的牧怎么可能会设下圈套报复我?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抛下了我,那我这辈子就完蛋了,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你知道吗?我今天本来回法国的,在临上飞机那一刻突然改变主意,无论如何我要来惠州看你一眼才安心。”
牧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沉默了几秒。尔后双目炯炯的盯着我,如同盯着一头待捕的猎物,轻哼一声,嘴角阴冷的笑意一点点的抿出:“尘儿,他们说的就是我真实的想法和动机。本来想等你从法国回来后,和你讲清楚。如今你来了,也好,我也就跟你坦白了,我们俩到此为止,我们的游戏结束了,你回威的世界,我回丹的世界。”
我仍天真,以为牧开玩笑:“牧,你开玩笑吧?你对我的种种好,都是假的,都是做戏,这怎么可能?你是病糊涂了烧糊涂了吧?”我边说边探他的额头。
牧撇开我的手,我反手抓住了他的衣服,牧冷冷的看着我:“对你的种种好,都是为了诱你入局而已。你折磨我十年,我辛苦一年的做戏,换来你一辈子的痛苦,也是非常划算的。”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牧,他恶狠狠的话配着他的面无表情冷淡的脸,此刻的他不像是开玩笑,而是来真格的了。
我彻底惊呆了,笑容顿冷,僵在唇沿。我紧紧拽着他的衣服手慢慢的松开,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相信我此刻的脸色一定比他还惨白:“牧,这不可能,你说谎?”
牧紧盯着我,我亦紧盯着他。空气好像被凝固了。
僵持时分,房门被推开,传来丹的声音:“牧,该吃......”我没有回头。或许是丹吃惊于我出现在牧的病房里,下半截话没有说下去,站在房门口也不知该进来还是退出去。
牧把目光转向房门,道:“丹,进来吧,我饿了。”语气轻柔得难以想象。
丹进来叫了我一声“尘儿,你来啦?”语气很轻松,貌似也很平静。
我的眼泪含在眼眶中,唯有仰头才能控制住。听到丹打开保温瓶的盖子的声音,我转过身,丹已经把汤倒在碗里,轻声说:“牧,你喝点汤吧,我熬了三个小时了,霸王花骨头汤,你喜欢喝的。”
牧扬扬手中的针管。丹立刻领会,拿了汤匙,轻轻吹着热气,准备喂他。
我在泪眼中直直的看着他们的恩爱,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因为屈辱,痛苦而撕裂般的疼痛,我只觉得一生中从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居然是我一直深爱的男人。
如此这般,就如他跟乐斌说的,他再狠也不会要我的命,充其量就是把我刺得血淋淋,让我体验下从高空坠落到平地的痛苦,摔碎我那点可怜的清高,让我体会到比十八般刑罚还要煎熬的绝望。
牧张开口正准备接丹亲自喂给他的第一口汤时,我胸中的火“噌”的冒了上来,我再也无法忍受,上前一步,用力拍掉丹手中的碗:“姜一牧,喝什么喝,你给我讲清楚......”
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滚烫的汤撒在了丹的手上,也撒在了我脚上。顾不得疼痛,我嘶声道:“姜一牧,你告诉我,你现在只是在演戏给我看,你不是这样的......”
牧对我这么过激的反应,怔了几秒,尔后却不可思议的翘了翘唇:“骆雪尘,你看看你野蛮到什么程度?你的刁蛮任性又怎能比得上丹的贤惠优雅?骆雪尘你说得对,我一直都在演戏。就像乐斌说的,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在用心的设局,诱你进我的情网,让你重新爱上我,待你不可自拔时,我则转身抽离,让你也体会体会被人抛弃的痛苦!”
我大声喊道:“不可能,一定是你遇到什么难题了,这些都是你的借口。你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非我不娶......”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丹走到牧身边,轻声说:“牧,你们谈吧,我先出去回避一下......”
牧答道:“不必,丹你就呆在房间。”
牧挑眉转头向我:“骆雪尘,你以为你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吗?非你不娶?你别天真了,以我现在的地位、身份、财产,大把有比你好十倍的女人扑上来。你以为我稀罕你的身体吗?如果我想上,分分钟我都可以上,我只是不屑而已。比你身材好的女人多了去了,要论技术,在众多女人中,你的技术应该是最垫底了。”
我怒不可遏,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姜一牧,你......”
陆毅曾经说过此话,曾经设想过这种可能,警告过我,以我的还没入门的道行,怎么可能斗得过道行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姜一牧。
陆毅曾说:姜一牧对你的感情收发自如,对你的情绪和感情拿捏恰到好处,说得不好听,你就是他的碟中菜,他吃定你了。他不甘心你当年离他而去,他现在就是在勾引你,测试你是否还爱不爱他,他并不打算真正投入去爱你。老实说,如果他姜一牧用强的话,你能逃脱得了?你早就被他睡了。我是男人,我以我的经验告诉你,当一个男人真心爱一个女人,绝对做不到这么收发自如的,特别是你们曾经有过这层关系,而且他这十年没和你在一起,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控制不了的。就你的演技,他能看不出你对他还有感情吗?半推半就,他就能上了你,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多傻,傻得以为,牧还是原来那个宠我上天的牧,以为他珍惜我们十年的来之不易的等候,珍惜我的心,我的身体。到头来,只不过是他的不屑而已。
我真恨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念着他,义无反顾的从香港折回来看他,到头来,是我自取其辱,在丹面前这么难堪这么无助,此刻死了的心都有。
牧在球场也说过类似这番的狠话,但那只是牧当时的气话。和牧兜兜转转至今日,牧却再次说出这番话,让我的心如坠入冰窟。
一直认为,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唯一不会伤害我的,就是牧。但没想到,他会是那个一刀子把我心脏刺穿的人,这种疼痛,和死亡没有什么区别。
我的十年不归,我可以理解牧的怨恨,但我理解不了他所谓的报复,报复我什么?
即便我全身已在发抖,可我也要问个明白死个明白,每说出一个字,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牧,我十年没有任何讯息,我可以理解你等待时的痛苦,到最后无望的怨恨,可我理解不了你所谓的报复,你报复我什么?当初我离开深圳,你应该非常清楚当时的状况,孩子没了,我妈妈生病了,你父母百般阻扰,我精神上身体上所受的折磨,你都看在眼里的,那时的我除了选择离开,我还能做什么?2005年的时候,我回过一次香港,我打听过你,可你已经不在远处等我了。这些你能怪我吗?”
牧看着我布满泪水的脸,他的眸底如万年寒冰:“竟然你已经到香港了,为什么不回来深圳问个明白?你只不过是为了和威订婚,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你的本性就是如此,喜欢看着男人们为你要死要活,让你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他的话说出口,我的心就像被锋利的锥子扎出三角形血洞,痛得无法形容。脚上被滚烫的汤所伤,还有细微的碗碎末飞溅到了脚上,各种疼痛揉在一起,让我头痛欲裂。
牧冷眼置之。
以前的他,就算我胡搅蛮缠,只要我小嘴一嘟,眼眶一红,牧再坚硬的一颗心立刻心软。也不管我错得多离谱,要求多过分,牧都会没有原则的原谅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现在的他,冷得如同冰雕,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的看着我。
十年前爱有多深,十年后,牧的恨就有多深。之前的我有多幸福,此刻的我就有多痛苦。
悲愤和痛苦让我不同于以往的娇弱,我疾喝牧:“我回来深圳看什么?看你和那些红颜知己,莺莺燕燕们缠绵悱恻,看你的桃色新闻满天飞,然后再次被你伤得体无完肤,回法继续疗伤吗?十年前你父母伤我还不够吗?赔上了我的一个孩子。十年后,你父母不是照样容不下我吗?指着鼻子拍着桌子指责我,难道还要赔上我父亲的一条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