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楠双手插兜步履悠闲地晃到阳台上,来回望了望楚沅和玫瑰花。楚沅拘谨地看着他,鼻端还萦绕着玫瑰淡淡的香味。
“我就来围观一下。”她跟着瞅了一眼那一波大红,讷讷地解释道。
“围观什么?”关楠走近角落,轻轻踢了踢竹筐,冲楚沅扬了扬下巴,“本来就是给你的。”
“嗯?”楚沅震惊的目光在关楠和玫瑰之间交替移动,“给我的?”她下巴似乎要掉到了地上。
“听不懂人话么?”关楠胸口起伏,又踢了竹筐一脚。
“懂,懂!”楚沅欣喜地又蹲回玫瑰旁,害怕关楠突然反悔似的守在那里。妈呀,前男友都没送过我那么多。她内心有个小人儿在尖声欢呼。“太、太受宠若惊了……”她作势要抱起竹筐,未遂。
“怎么突然送我那么多玫瑰啊,玫瑰哎。”玫瑰什么花语你懂不懂,她叨叨絮絮,抬头仰视关楠。
关楠满脸自得地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俯视她。“你不是说要在家里泡什么玫瑰花瓣浴么?”他手指轻轻擦了一下鼻端,像是玫瑰的香气呛到了他,“我连奶粉都给你准备好了。”
“奶粉?”楚沅再度瞪圆了眼。
“我还特意给你挑了一袋无糖脱脂的!”关楠点头,一脸认真地说。
她跟着关楠回到客厅,果真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大袋奶粉。楚沅这时才记起,昨天她的确说过想在家里撒奶粉、泡玫瑰牛奶浴……
“喏,给!”关楠拿起那袋奶粉塞进她怀里,“奶粉玫瑰都给你准备好了,楼上的浴缸也借你用。不要浪费哥的心意哈。”说完还挑了挑眉,似在警告她:你要敢浪费哥就掐死你。
楚沅垂头看了奶粉一眼,哭笑不得。昨天她可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关楠还当真了。不但当真,他还落实了。
“可是,”楚沅声音低了下去,“用奶粉泡,会堵塞毛孔的吧?”她还真没听说过用奶粉泡澡的。昨天,那纯粹是她脑洞大开的意外。
“那可是你说的啊,我只是按照你说的去买了而已。”关楠双头一摊,状似无奈地道。
“可是,我舍不得那些花哎,用玫瑰泡澡,多奢侈啊。”用奶粉泡澡,那她不就跟早餐饼干差不多了吗。而且,她私心想把那一大筐玫瑰都供奉起来。关楠送的哎,关楠送她玫瑰花哎,她内心欢腾的呐喊在单曲循环。
“心疼什么?花你钱了么?”
“心疼你的钱包了。”楚沅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摇头。
“我都不心疼,你瞎操心什么?这花都是称斤卖的,值不了几个钱。”关楠一脸挫败地瞪着她,“可这是我大清早从郊外拉回来的啊,您能赏点脸不?”
楚沅看到关楠一副不把她逼进浴缸不罢休的架势,也只好做小伏低,谄笑道:“那我可不可以留几朵花下来啊,你知道的,我都好多年没收过花了。”
“不行!仅限于泡澡用。”关楠义正言辞地拒绝。
“你不能这样子的……”楚沅瘪着嘴,险些要哭了,“明明说都给我了啊。”
关楠搬了小凳,坐在她旁边帮着把花瓣摘到干净的麦秸筐里。楚沅本想偷偷顺几支留下来,可关楠跟监工一样坐旁边,机会都被堵得死死的,她几乎要绝望了。
剩最后几朵的时候,关楠抖了抖麦秸筐,说:“够了吧。”
“够了,够了,绝对够了!”楚沅会意猛点头,激动得差点要抱他大腿了。
房子里有两个浴室,只有关楠房里的大浴室装了按摩浴缸,楚沅平常洗澡都在楼下。楚沅平时极少上来,这回一去就是直接进浴室。她提着麦秸筐亦步亦趋跟着关楠上楼,不知不觉想远了,一颗心怦怦乱跳得厉害。
关楠帮她开了水。水位不断上升,楚沅捏着奶粉的袋子,字斟句酌地问:“不放奶粉可以吗?其实我觉得单单泡玫瑰花瓣都挺好了。”
“放啊,都带上来了干吗不放。”关楠应得理所当然。
楚沅痛心疾首地撕开袋口,端起袋子停在浴缸上空,望向关楠小心翼翼地又问:“我真的放了哦。”
“嗯。”关楠坐在浴缸边缘,翘着腿单手托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瓜哥我恨你!”楚沅哀嚎一声,知道关楠就是想看她自食其果,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要把奶粉往下倒。袋子倾斜,眼看着奶粉就要从袋口滑出来之际,手中的袋子猛然被关楠劈手夺走。
“哎,算了算了,不逗你玩了。”关楠收紧了奶粉袋口,弯腰打开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瓶子塞给楚沅,“用这个。”
“唔,怎么回事?”楚沅好一会才从刚才的大逆转中回过神来,低头看看瓶子:一瓶塑封都还没拆的牛奶入浴液。
“瓜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居家、这么娘炮了,这不是小受才会做的事吗?”楚沅举了举瓶子,惊讶得脱口而出。
“你都看了些什么鬼!”关楠站起来砸了她一个爆栗。
楚沅缩了缩脑袋,一手像护着婴儿一样搂着瓶子,另一手揉着脑袋。
“你们这些女生的玩意儿,”关楠指了指那一筐玫瑰花瓣,“我不懂我还不会问关子琪吗,再不行还有度娘啊!别说得我跟你一样弱智。”
“没有没有。”楚沅连连摆手赔笑道。
“玫瑰是我从我妈认识的花农那里拿的,没什么农药残留,你就放心用吧。”关楠放软了语气,双手抄回兜里,转身走到门口。
“瓜哥,你对我真好,”楚沅低头咕哝了一句,听起来有几分羞涩。
“那是!”关楠一脸骄傲地应道,回头斜了楚沅一眼,“我好歹是你哥呢,我再不对你好点就没男人对你好了。你赶紧提高觉悟去找个男人!”
这话要放在平时,楚沅肯定会反讽他几句。但是她现在心情奇好,也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是,”楚沅笑了笑。
“别泡得睡着了淹死在里面啊!”关楠替她带上了门。
楚沅把牛奶液倒到水里,伸手搅了几下,没多久水变成了乳白色。又将过了一遍水的玫瑰花瓣撒进浴缸里,她脱了衣服躺进温水里,感觉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服。她忍不住感叹关楠真慷慨,双人浴缸都舍得给她用。她像汤锅里的一根排骨,在浴缸里转来转去,玩着玩着还哼起了小曲。
关楠从客厅上来,路过的时候听到浴室里面咿咿呀呀的声音,自己也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大费周章,大概闲得无聊了,说起来倒是有点“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感觉。
公司的圣诞晚会在怀安体育场举行,由于场内位置有限,今年圣诞晚会的家属券采用摇号的抽奖方式抽取。家属券对于楚沅这种单身人士来说本没有什么用,但是盖爷想带娇姐一起去,所以怂恿楚沅和方澜澜也参加,帮他也撞撞运气。
抽奖结果一公布,公司的内部通讯软件上炸开了锅,各种求家属券的消息天天刷屏,家属券比春运火车票还要紧俏。楚沅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抽中一张,而盖爷自己也幸运地拿到了一张。
楚沅正想关闭那些刷屏的窗口时,发现关楠也在求家属券。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关楠不会是想带顾千纯一起去吧,嘉年华两人就一块出现,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盖爷在关楠后面接了话,他两票在手高枕无忧,笑得格外得瑟。
盖爷:小沅子抽到了一张,你快去跪舔吧!
楚沅看到之后,心都皱成了一团,琢磨着如果关楠真的问她要家属券,她该不该给他。
关楠:听说你抽到了家属券啊?
没多久,关楠的消息果然如约而至。
楚沅:嗯。
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楚沅两手托着脸颊呆呆盯着聊天窗口。
关楠:你要带谁一起去吗?
楚沅苦思冥想,在脑海里将认识的人逐个排除。想着自己能带谁一起去,哪怕是一个路人甲也好,她也不太情愿把家属券给关楠,隐隐觉得给了不就等于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吗。但是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应该带谁一起去好。
楚沅:没有,我自己一个人。
楚沅搁在键盘上的手指都僵硬了,感觉眼前有一张枯叶打着旋儿飘到她键盘上,让气氛变得愈发萧条。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等待关楠的回应,她好奇关楠会以怎样的口吻来问她。她拿起旁边的两张入场券,怜惜地看了又看,像是即将要生离死别。
等了一会也不见关楠有动静,楚沅猜他是不是觉得太难为情了开不了口。她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开了口。
楚沅:你是不是没抽到家属券啊?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看在玫瑰花的份上,就给他吧,不然显得她多小心眼啊。楚沅催眠自己。
关楠:是啊,我一直找不到愿意让出来的。
楚沅本还想问他带谁一起去,顾千纯还是沈骆妍,想想还是懒得问了,反正带谁去都一样。
晚上下班的时候楚沅将家属券和自己的一起给了他。
“这两张是连号的,我跟你一起换吧。”
“谢谢了。”关楠从她手中接过两张,又将自己的递了过去。
“没事。”楚沅酸溜溜地说。
看看入场券上的位置,正好坐在关楠他们前面一排。这倒挺好,可以专心盯着舞台,不用分心看他们卿卿我我。楚沅宽慰自己。
怀安体育馆的地铁站内装饰焕然一新,放眼皆是云塔集团圣诞晚会的广告和出口标识。下午在体育馆开了年会,聚餐之后楚沅和方澜澜一起来到体育场。晚会的纪念品用一个红色的圣诞袜兜着,里面有哨子、形象徽章还有一个发光牛角发箍,另外附送了一对荧光棒。她们把圣诞袜收进包里,戴上牛角挥着荧光棒跟着队伍进场。
场内人满为患,场面和演唱会差不多。方澜澜和田小衡换了票,她和楚沅的位子挨在一起,正对着舞台,只是距离有些远。楚沅有恃无恐地掏出关楠友情出借的望远镜,架在眼睛前把全场扫描了一遍。
耳边人声鼎沸,时而掺杂几声小孩子兴奋而尖锐的叫喊。方澜澜用胳膊肘碰了碰楚沅,让她回首后望。楚沅放下望远镜,回头正好看见关楠和沈骆妍从旁边侧身挤进她们后面的座位。
“你还带了望远镜来啊,真有先见之明。”打了招呼之后,沈骆妍的目光停在楚沅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上。
“噢,关楠借给我的。”楚沅也低头看了一眼望远镜,想了想拿起来问她:“你要看吗?”
“可以吗?”沈骆妍有些意外。
“当然了。”楚沅把望远镜脱下来递给了沈骆妍。
“哎,你哥桃花真多。”方澜澜凑近她耳边打趣道。
“对啊,个个是美女,我压力大着呢。”楚沅自嘲道,有些烦躁地互相敲打两根荧光棒。和关楠独处时,她对他们的关系还有那么一小撮信心,一旦看到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她又觉得自己对他而言纯粹就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和她若即若离,她的好情绪和坏情绪周而复始。
“你也不差啊,何必妄自菲薄呢。”方澜澜拿荧光棒砸了一下她的脑袋,“再说,你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啊。”
“也是。”楚沅笑了笑。
晚会开始,她们都停止了交谈。各个大部门都推出了自己的节目,节操常常成了身外之物。总经办的元老们还上台合唱《老男孩》,楚沅和方澜澜跟着人群欢呼尖叫,渐渐就把后面两个扎眼的人抛之脑后。
压轴登场的是一个知名歌手,他的歌基本陪在场人走过匆匆的青春时光。楚沅当年也很喜欢他的歌,孟廷禹还曾弹唱了一首,录成CD送给她当生日礼物。这回她是第一次听现场版。熟悉又遥远的旋律飘进耳朵,俊朗的面容被扩大到大屏幕上,本应该是暖心的场面,楚沅却不可控制地鼻子发酸。她跟着唱起来,调子虽然不靠谱,声音也几乎只有她自己听得清,但她还是高挥着荧光棒,唱得十二分卖力。其实歌词里面那些爱呀爱的,她唱得很茫然,不知道指针应该指向谁。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方澜澜应时地给她递过纸巾。楚沅自觉丢脸,一言不发地擦干了眼泪,不经意扫了旁边一眼,却看到座位上的人不知几时变成了苏凡均。
“呃,凡均哥,你几时来的啊?”悄无声息的,几乎吓到了她。
“唱歌开始前。”灯光虽暗,苏凡均从头到尾都没有错过楚沅的小动作,只是不懂歌曲为何给了她这般大的触动。
同样像追光灯一样关注着楚沅的还有其他人,关楠从见面开始就在腹诽她头上那对幼稚的红牛角。看着她比舞台上还有趣的手舞足蹈,他深深觉得这票子换得可真值当。要是他坐在她前头,他不知得损失多少精彩。直到看见楚沅擦泪,他一腔的愉快都滞涩了。他记得那首歌在他高中时候便开始流行,那也差不多是楚沅和猴子屁股男开始偷偷摸摸早恋的时候,看来这小妞又沉湎在回忆中无法自拔了。
看到苏凡均坐到楚沅旁边,关楠不觉皱了皱眉头,他身旁的沈骆妍也是同样反应。苏凡均和楚沅交头接耳了几句,回头跟关楠打招呼,见到沈骆妍多少有些意外。
“今天有空过来啊?”人声嘈杂,苏凡均拔高声音说道,“不用值班?”
“嗯。”沈骆妍应着,目光却扫了楚沅一眼。苏凡均前段时间出差外地,听说他最近才回来,关楠问她要不要看晚会时,她毫不犹豫答应了。“晚会那么精彩,就算调班也要来啊。”
苏凡均笑笑,没再说什么。
晚会结束,人群如潮水一样从体育场倾泻而出。
“我们不同路,你跟他们一块走吧,我跟田小衡一起回去就好了。”方澜澜别过楚沅,和田小衡彼此无话往班车方向走去,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无所适从。
苏凡均没有开车过来,沈骆妍只能坐关楠的车回家。她本来想邀苏凡均一起走,但苏凡均借口有事留下了,沈骆妍悻悻然上了关楠的车。楚沅本也可以坐上去,等关楠兜了一圈再一起回大学城,但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拒绝了。
“我坐公司的班车回去就可以了。”楚沅说道。
“没事,你送骆妍回去吧。我正好要去那边一趟,可以顺便陪沅沅一块走。”苏凡均看到关楠有些踟蹰,料他是不放心楚沅自己一个人回家。
关楠交替望了望两人,也只能应过,转身和沈骆妍并肩往停车场走。
“这么晚了还去大学城有事啊,做商务的就是应酬多。”楚沅抽回视线,侧头望着苏凡均。他们随着人流往班车停靠的地方走。
“如果我说是为了送你回去,这算不算正事呢?”苏凡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楚沅打了一个干哈哈,说:“凡均哥你太热情仗义了,跟雷锋似的。”
“是吗?”苏凡均长长吐了一口气,就像要卸去浑身的疲劳,“那你也可以拒绝呢。”
“可是,我不太懂拒绝别人……”楚沅讪讪地说,就像上次他送她裙子,“关楠以前就老爱指使我干这干那的,所以我才万般受压迫。”当时明明气得要跳脚的事,隔了大半年已能风轻云淡地再谈起,其中还发酵出了甜蜜的味道。想起熙苑往事,楚沅不由浅笑。
“这样子啊,”苏凡均眨了眨眼,略有深意地看着楚沅,“那不如你当我的女朋友吧。”
“呃……”楚沅被呛得说不出话,缩了缩脖子,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这不好吧,凡均哥,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看来着。男女朋友还真没想过,我们还是算了吧,不合适。”
“你看,你又说不会拒绝人,你这不是拒绝我了吗?”苏凡均轻声笑了一下,摊着手道,心头却划过一阵锐痛。
“啊……”楚沅恍然大悟地叹了一句,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开玩笑啊,我还以为是真的,吓死我了。”
“我向你表白真的有那么吓人吗?”苏凡均声音有点低落,失望地看着楚沅问。
楚沅连连点头,一脸认真的说:“比午夜恐怖片还惊悚呢。”
苏凡均嗤了一声,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小丫头真会损人!”
楚沅脸上嘿嘿笑着,却舒了一口气,真是虚惊一场。
圣诞过去,元旦接踵而至。国庆后盼了三个月,好不容易迎来了三天假。放假的第一天,楚沅刚想睡一个跨年的懒觉,还没进入佳境,早上八点多就被关楠给扒拉醒了。
“你干什么啊?走开啦!”美梦被打断,楚沅有些恼火,拉上被子继续蒙头大睡。
“别睡了,醒醒,找你有事呢。”关楠说着又把被子扯到她肩膀。
“瓜哥,你最帅了。我要睡觉,拜拜。”为了增强语气,楚沅差点都说“我爱你”了。她翻了个身,留给关楠一个凌乱的后脑勺。
“废话,这我当然知道。哎哎……”关楠说着将楚沅硬生生扳了过来,摇着她的肩膀。
“你到底什么事啊?”楚沅掀了掀眼皮,不耐烦地哀嚎。
“教我煮粥。”
“想吃你就自己买啊,我不煮。”楚沅只听清了一个“粥”字,以为关楠要赶她起来煮粥。
“不是,我妈生病住院了,我要弄点吃的去探病,明白了不?”关楠双手使劲,想把她给彻底摇醒。
不用他再费心,楚沅已经被这句话给震醒了。
“你妈妈怎么了?”
“她来燕阳出差,肺炎住院了,一个人呢,她老公都不知道。”
楚沅洗漱起来发现关楠连菜都买好了,果然对待母亲就是不一样。她翻了翻袋子,拿出一根山药叫关楠削皮。关楠没接稳,山药摔成了几小段。
他站在橱台边削皮。山药太滑腻,好几次都像湿了水的肥皂一样咻地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关楠弯腰捡了好几次,楚沅终于看不过眼,说让她来。
“你就让我在我妈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吧,”关楠又埋头苦干,“反正以后都是要学会的……”
“哟,你什么时候思想觉悟那么高了?”楚沅惊异地看着他,抱着胳膊洋洋自得,“被我熏陶出来的对吧,刚认识那会叫你洗个碗都跟面圣一样。”
“是是是,”关楠抬头剜了她一眼,伸出黏糊糊的手想要抓她,却被楚沅灵巧地闪开了。“被你污染了……”
楚沅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耐心地教他切菜、淘米、下锅放水。关楠还想临时学两道小菜,可惜厨艺不能一蹴而就,他手忙脚乱得不是把菜烧焦了就是手抖放咸了。眼看着午饭时间临近,关楠只好放弃,粥已由他搞定,小菜还是交给楚沅吧。
“你妈妈真幸福。”楚沅帮他打包粥和菜到保温盒里,由衷说道。
“是吗?”关楠不禁飘飘然,接过保温盒说:“你以后的嫂子更幸福,有哥这么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
“呸,就会做个粥还有脸自称‘下得厨房’,让你下厨那还不天天吃得跟灾民一样啊。”楚沅打断了他,推搡着让他赶紧出门。
“总之,”关楠举了举手里的保温盒,“谢谢你。”
市三医院的肺科比较有名,住的大多是肺结核病人,赵心湄叮嘱关楠来的时候记得戴口罩。
“这是你儿子啊?小伙子长得可真俊!”看到关楠进房摘了口罩,隔壁床正在吃饭的阿姨停下了筷子,慈和又好奇地打量着关楠。
关楠谦虚了几句,将保温盒逐个摆到赵心湄的床上桌上。
“我做的。”关楠指了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山药粳米粥,满脸期待着赵心湄的夸奖。
“你做的?该不会是出外面打包回来的吧?”赵心湄来回望了望儿子和粥,仿佛想判定哪一个是假冒货。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熙熙尝了一口:“还不错嘛,哪个女人把你驯化成这样了,快带来给我瞧瞧。”
关楠嘴角抽了抽,一屁股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这些也是?”赵心湄指了指那两碟菜,眼里盛着更浓的期待与好奇。
“不是……”关楠刚才那点神气此刻消散了一半,“扁扁……楚沅做的,妹妹。”
这才随便问了一句,他就开始语无伦次了。赵心湄挑挑眉。
“粥也是她教你的吧?”关楠只好点点头,赵心湄笑吟吟道:“真不简单啊……”
也不知道她指的是关楠会煮粥这件事不简单,还是楚沅这个人不简单,关楠被他妈锐利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改天让我也见见她呗。”赵心湄捣了捣儿子的胳膊。
“嗯,明天我就带她来。”关楠认真地点点头。
“不急,让人家姑娘来医院也不好,等我出院先呗。”赵心湄听着他迫不及待的语气,不由暗笑。
“我问问她吧。”
嘴上不着急,赵心湄心里倒是迫切想见到这个姑娘,她倒是挺好奇前夫初恋的女儿会是怎样的女人,居然能把她儿子给降服了。
次日早晨,关楠再次把楚沅从深睡中挖醒,不过这回事先打了招呼,楚沅的起床气收敛了许多。在厨房一阵洗洗剁剁忙活,楚沅将饭菜打包好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准备回房睡回笼觉。
“扁扁,你想去吗?”关楠出门前突然问她。
“嗯?”楚沅停步,偏头疑惑地看着他,“我也可以去吗?”她指着自己。
“当然,只要你愿意。”关楠点点头,这请求比想象中的来得轻松,简直就像刚抛出鱼饵,楚沅就大摇大摆上钩了。
“愿意,当然愿意。”楚沅笑嘻嘻,像是明天就开始放寒假的学生。别说是他妈,就算是他前女友,说不定她都屁颠颠跟着去,谁让她对关楠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那去换衣服吧,穿暖和点,外面风大。”
楚沅回房找衣服,几乎像丑媳妇见公婆一样紧张又激动。打扮还是中规中矩一些好,她最后挑了那件玫红色的冲锋衣,下身依旧是蓝色牛仔裤和驼色平底短靴,跟去年回燕阳的着装一模一样。她大步流星地走出客厅,却见关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怎么了?”楚沅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没什么问题啊,既没有油斑也没有褶皱。
“没什么,”关楠莫名其妙轻声笑了笑,从电视柜上拿过一包医用口罩,扯了一只给楚沅,“戴上口罩,等会我们要去的是肺科。”
楚沅接过,顺手要往口袋里塞。
“现在戴上。”关楠命令性地说道。
“等会到医院先嘛。”
“现在,”关楠逼近了一步,气势有些咄咄逼人,“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凶什么凶!”楚沅剜了他一眼,倒是顺从地带上了口罩,“戴上了,然后呢,大爷您有何指令?”
关楠考究性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突然伸手扯下她的口罩。
“喂!你搞什么名堂?!”楚沅不满地嚷嚷,打开了关楠的手臂,蹙眉瞪着他,“手痒了是吗?!”
关楠倏然嘿嘿一笑,从沙发上拎起一件蓝色的衣服,潇洒地一甩穿到了身上,哗啦一声拉上拉链。
那正是和楚沅身上的同款情侣冲锋衣。楚沅脑袋像被“当”地敲了一下,她明白了关楠刚才的用意……
“扁扁啊,咱们三月的时候见过的吧。”他走上前来又帮她把口罩拉上,这回动作倒是温柔了许多,“回燕阳的飞机,你磕我肩膀上睡了一路啊,花脸姑娘。”
楚沅唰地一下脸红了,但咬死不承认:“你认错人了!绝对的!”
“错没错我打个电话问问你妈就知道了,”看到她焦急辩解的样子,关楠心里乐开了花,“要不问盖爷也行,啊,或者问方澜澜,哎,线人太多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你……”楚沅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一根手指直指他鼻子却不能戳下去,“不跟你同流合污!”她撅嘴转身要回屋换衣服。
“去哪儿呢,时间要赶不及了!”关楠一手拎起保温盒,一手揪着楚沅的后衣领,把她拖出了门。
“瓜哥,你妈妈应该也跟你一样好说话吧。”从停车场走往肺科住院部的路上,楚沅怯怯地问关楠。
“怕了?想临阵脱逃了?刚才还应得那么干脆呢。”关楠看到她紧张得攥紧了小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怎么可能啊。”楚沅抬头挺胸,自己给自己打气。
“放轻松点,又不是见未来家婆。”
“那倒也是哈……”楚沅尴尬地笑笑,心里嘀咕道:我知道不是,可你也不用明着说出来吧,多伤人啊。
关楠带她上了二楼,赵心湄邻床的阿姨一见到他们进来,便笑着叹道:“今天连儿媳妇都来了,你们家孩子可真够孝顺的。”
楚沅双颊绯红,连忙摆手道:“阿姨,您误会了。我……我是他妹妹。”
“哎哟,原来是妹妹呀,弄错了真不好意思。”阿姨哈哈笑,眼神却停在他们同款异色的冲锋衣上。
关楠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他淡定的笑了笑,向赵心湄介绍了楚沅。赵心湄仔细打量着楚沅,这张俏脸一颦一笑都跟侯月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原来关家父子都好这口啊。
“妹妹长得真标致!我听说你跟关楠在一个公司,应该有男朋友了吧?”赵心湄突然问道。
“还没有呢。”楚沅笑着摇摇头。
“妈,你怎么一上来就跟个媒婆一样,问人家有没有男朋友。”关楠说着把保温盒顿到了桌上,语气里透着不满。
赵心湄白了儿子一眼,楚沅赶紧打圆场,笑着说:“阿姨就随口问了一句也没什么嘛,反正我的确没有男朋友啊。”
“那不就是咯,”赵心湄摊手,“妹妹都不介意,你唧唧歪歪着急什么啊。”
关楠看着亢瀣一气的两个人,瞬间堵得没话说。他们还没聊多少句,门口又有人走了进来。
“哎,老姐妹你来了啊,”赵心湄双眼顿时迸射出光芒,声音也变得热情起来,“小纯你也来了,真是……太麻烦了。”
只见顾千纯和一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顾千纯问了赵心湄好,看到屋里面穿着情侣衫的两个人,心头吃了一惊,凉了一截。
关楠给顾妈妈介绍了楚沅,顾妈妈看楚沅的眼神带了点异色。她对两人的衣服并不敏感,只是听女儿说过,这个姑娘也跟关楠住在一起。她还没被科普过男女合租的概念,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听起来总叫人浮想联翩。
没料到顾千纯和她妈妈也来,楚沅早知道如此,就应该乖乖待在家里算了,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呢。
“年底了,你们公司应该挺忙的吧。”顾妈妈问关楠,这段时间她都没见关楠来找她女儿。
“嗯,年末了游戏里面需要上线的活动很多。我还算好,我们有些同事还有现在在加班的呢。”比如可怜的田小衡。
“再忙也不能忘了找对象啊,”赵心湄埋怨的看了儿子一眼,“要我说,你还是跟小纯出去逛吧。病房里面空气不好,这里由楚沅陪我解闷就行啦。”
“对呀,好不容易放假你们年轻人是该出去走走,别老呆在屋里,会闷出病的。”顾妈妈顺势附和道,恨不得立马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楚沅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听到两位长辈都这样说,她也只好顺着他们的意思。“是啊,外面天气那么好。哥哥你们就玩去吧,我在这儿陪阿姨聊聊天。”她粲然笑着,努力让声音听不出一丝酸味。
三个女人一台戏,关楠几乎被她们仨逼上了断头台,碍着这两位大人的面也不好拒绝,只得笑着应过。
关楠和顾千纯走后,顾妈妈又留了一会,看到赵心湄总把话题往楚沅身上扯,她也就识相地先行告退。
“跟关楠住把你累得够呛的吧,以前我跟他爸工作忙,整天让他一个人跟着保姆过,都把他给惯坏了。”赵心湄说着。
“没有啦,哥哥脾气挺好的。”楚沅如实相告。
“你太客气啦,不用替他说好话。”赵心湄看得出楚沅还有点紧张,朝她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我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男人嘛,大多不爱感情外露,感情越深藏得越深。你看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男主角死鸭子嘴硬、拿把枪指着他都舍得表白心意,叫女主角瞎费劲猜来猜去的。”赵心湄用下巴指了指墙壁上的电视,上面正在重播狗血的黄金八点档。
“是吧。”楚沅含糊地应着,也不知道她说这话究竟有何深意。
赵心湄也没有跟她再深入爆料儿子,和邻床阿姨一起投入到狗血剧的观战中,时不时交流点心得体会。楚沅平常不怎么看电视,坐了一会也渐渐加入她们的阵营。剧外的三个女人把一台戏唱到了黄昏。
元旦过后进入了上一年的收尾期,各个部门和工作室大大小小的年会聚餐源源不断。麦方工作室包下一个饭店的大堂举办年会。要说年会除了好酒好菜,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抽奖了。
觥筹交错醉眼微醺之时,压轴的抽奖环节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因为按照以往的惯例,中奖者需要上台接受惩罚才能把奖品领走,否则就当弃权,而主持人想出的全是恶趣味掉节操的点子。
盖爷和田小衡就先中了一弹。
“既然中奖的是两位男同学,那我们让他们来个基情四射的kiss好不好?”隋菲把话筒对向了台下,人群爆发出一片起哄声。
“惨了,田小衡的初吻终于保不住了……”关楠幸灾乐祸地拍手,笑得嘴都要裂了。
“什么什么,田小衡的初吻还在?”楚沅飞快眨着眼,站到了关楠椅子背后,以便毫无障碍地看清舞台上的案发现场,“田小衡这是要被盖爷掰弯的节奏啊,哈哈。”
方澜澜显然也捕捉到了这个重磅消息,凑到楚沅身边引颈期待大片上演。
“不亲行不行啊?”正剧还未开始,田小衡就先怯场了,羞得两耳红艳欲滴。他可真不想把人生残存的初吻献给一个男人啊。
“你不想亲,我可还想领奖呢。不就是肉碰肉么,扭扭捏捏像啥样!”盖爷说着抡起袖子,在田小衡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双手捧起他的脸闪电式地在他嘴唇上贴了一下。
“红烧牛肉味啊。”盖爷满是回味地叹了一句。他完成了任务,笑得甚是豪放,高举着奖品直接跳到了舞台。
田小衡原地愣怔了几秒,接过奖品笑得比哭还惊悚。
“田小衡哈哈哈哈!”方澜澜同情地望了田小衡一眼,下一秒伏倒在他的肩上捂着肚子笑得一颤一颤的,“那真是你的初吻吗?”
田小衡看到方澜澜笑得毫无介怀,这是他们闹僵之后第一次离她如此靠近、如此自然,刚才那点小别扭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如沐春风的畅快。
下一个奖名额有两个,奖品是一匹白玉马的座饰,白玉莹润有泽,马眼镶了十克的黄金,当真的“火眼金睛”。
“那白玉见不得是什么值钱货,但那黄金绝对是真的。要是我得奖,我就把它抠下来,做成个小金马什么的。”旁边有同事窃窃私语。楚沅也觉得这主意不错,默默祈祷她能中奖,而另外中奖的也是妹子那更好了,最好是方澜澜,这样也能免去她们受惩罚的尴尬。
可惜楚沅的运气打了五折,她猜中了前一半,她的确中奖了,可却是和关楠一起。
楚沅和关楠一前一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上了舞台。隋菲和主持小哥平常和他们关系较近,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分开的时候默契地相视而笑。
“据说我们楠神大学时候是篮球队的,体力肯定比较好。我们让妹子躺地上,让他在上面做10个俯卧撑,大家觉得这个惩罚够不够拿这10克黄金?”主持小哥挥了挥手中的镶金白玉马,声音高亢地说道。
众人哄堂大笑,拍着手使劲叫好。
“怎么这样子。”楚沅捂着嘴巴哀叹,可惜声音堙没在情绪高涨的人声里。
“喂,你们太损了!”关楠也无奈,咬着下唇想笑又笑不出。
“十个太少了怎么够,起码要做一百个!”田小衡落井下石挥着手喊道,情绪激荡得像不曾经历过刚才初吻被夺的悲剧。
盖爷拿了奖,乐呵得带头喊起“一百一百”,主持小哥赶紧出来喊停:“十个,我们让楠神做十个就够了,好不好?总得留点力气让他今晚回家继续发挥啊。”
“好!”台下民众应得那叫一个统一,像众志成城抵御外敌一样。
“怎么办?”楚沅抽了抽鼻子,一脸憋屈看着关楠。
“躺呗。”关楠垂眼,将袖子挽起了一段。
楚沅只好顺从地仰面躺到地上,关楠慢慢俯身下来,两手撑在她的肩膀两边。楚沅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第一次和他这般靠近,还是以如此尴尬得叫人想入非非的姿势。她起初还能听见周围的噪音,随着关楠的一起一伏、那张俊脸时远时近,渐渐地,她大脑归于一片空白,只觉血气上涌、耳鸣不绝,脸上潮热得厉害。她不敢直视他,将头偏向了舞台内侧,但却还是没错过关楠愈来愈粗重的呼吸声。
关楠瞧着她红润的侧脸,只觉耳廓发烫得厉害。他尽量控制不让自己碰到她,却控制不了越跑越偏的思绪。十个俯卧撑不过是短短十几二十秒,他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满脑子都是先前那个旖旎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