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连串儿地往下落,汇成一股股小型的水流从倾斜的山面流泻而下。程红军有长达半分钟的愣神,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不用多费劲儿去辨认样貌都知道是谁,组织里一直想抓的内鬼,竟然是自己打着保票信任的人,想想真他妈够傻逼的,程红军自嘲地低笑起来。
抓捕行动之前的会议上,当指挥官把卧底“鹰”的照片调出来时,顾棠一眼便认出来这正是他在程红军身边见着的那个。
邢方。好像是叫这名。
贴着程红军的枪口更加用力地压向他,邢方面无表情命令道,“别动。”
程红军还真的停止了笑,也不看邢方一眼,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闭上眼睛,眼部周围纠结起细长的皱纹,猛地一下,他重重地把那口气儿给吐出来,在一瞬间爆发,向邢方发起攻击,而邢方的动作连贯又谨慎,不似程红军那般鲁莽,巴不得用尽全身力气,他的动作和他的长相一样,透着贵气的绅士范,让人觉得他压根造不成一丝威胁时,他却反口咬住你,露出比任何猛兽都尖锐的利齿将你撕咬入腹。
两人纠结在一块儿又各自撤退拉开距离,邢方在程红军还未来得及发起下一番攻势之前,快速拔枪,稳当当地射击过去,子弹穿透程红军的肩膀,使他稍作迟缓,邢方在这时冲将而上,抬脚狠狠踢在他腹部,而后硬是把程红军给拉下来,用坚硬地膝盖骨撞击他受伤的地方,一下接着一下,丝毫不留情,直到把程红军弄趴下为止,邢方直直站立着看他。
程红军的眼睛是红的,雨水砸进里面又沿着眼眶落下来,跟泪蛋儿似的,邢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愤怒的程红军,穿着皮靴的脚踩在他流血的伤口处,狠狠地碾压。
顾棠在旁边看得直皱眉,这俩人打得热火朝天,还苦大仇深的,完全没他啥事儿了,一点插足的机会不给他留,他这胳膊腿儿都活动开了,临了冲出来个要命的程咬金,这操蛋感怎么说呢——就好比裤子都脱了,准备大战三百回合,还没上床呢,冲进来一哥们告诉你,你丫走错房间了,这是我媳妇儿!你说这不玩儿蛋么!
程红军双手抓着邢方的脚,仿佛指甲都要透过皮革嵌进肉里,“操.你妈,有本事一枪崩了我!”
邢方就着踩压的姿势俯□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程红军的眉心,他向程红军逼近,两张脸之间的距离仅隔不到十厘米,邢方张开嘴想说话,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时有两名组织成员窜逃到此,见到此情形,他们还不知道邢方的真实身份,见程哥和他家“芳芳姐”抱在一起,旁边还木桩子似的杵着个特种兵,二话不说当然一致对外,举枪朝顾棠一阵狂射。顾棠早察觉到有外人闯入,在他们发现自己之前便已行动开来,他在地上翻滚一圈,捞起他和程红军扔在地上的手枪。
程红军对那两人吼起来,“给我一把枪!”
那两兄弟对视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把腰间的枪拔.出来准备扔给程红军,顾棠却在这时候忽然冒出来,一个扫堂腿踢在那人腰部,差点没把他腰子给踹下来,对方有两个,顾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消减其中一个的战斗力,但也会因此顾此失彼,在那被自己突袭的哥们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之前,顾棠率先朝他眉中心开出一枪,与此同时,另外一名成员出枪制止,子弹不偏不倚射到顾棠胸膛上,而他那发本来准备打进对方眉中心的子弹,打进脖子处,这地方也忒要命,一瞬间血呼拉拉喷洒而出,放枪那个怒火中烧一脚把顾棠踹翻在地。
而另一边正打得不可开交,程红军已挣脱束缚,成功拿到传来的枪展开强烈的反击,他找准时机对邢方的肩部打去,脸上终于露出挑衅的表情。
“哥们还你一弹子。”
生死这时候在程红军眼里就是个屁,连臭味都没留下来便散没了,他更觉得这像一场力量的博弈,他在邢方那里吃到多大的亏,他必一点不差地还回去。其实程红军这一枪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偏差,稍微靠近心脏的方向,而邢方的射击却是不偏不倚,只是最大限额地控制住程红军的动作速度。
程红军犹如一头野豹,愤怒狂躁,他扑上去,就着枪巴子往邢方伤口上砸,而对方则是一声不吭,咬牙撑着,只见他的腿弯曲起来,带着猛烈的气势向程红军袭去,程红军迅速撤离,邢方本打算一打挺坐起来,可因为伤口的流血过多的原因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的身体轻微地虚晃着,而程红军压根不给他留任何机会。
程红军拿枪隔空在邢方身上游走,最后停在他的裆部,程红军眼里聚集着冷光,二话不说,“砰砰”连放两枪……
希拉的雨林里飘散着几声压抑的嘶吼,枪里已经没了子弹,程红军扔掉枪头也不回地向丛林深处奔跑。紧接着一声枪响,顾棠成功将对方成员爆头,一刻不歇他赶紧过去救援邢方,邢方左腿连受两枪,已经彻底站不起来。
顾棠“嘶拉”一下把邢方的上衣袖子给扯下来,做了简易包扎,直言道:“现在还没时间救你,你自己挺住。”
裸.露出来的胳膊被雨一冲,别提多凉爽了,邢方瞥他,“别管我,一定要制止住程红军。”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抛下这句话,顾棠顾不得自己还身负重伤,向着程红军逃去的方向追击。
泥泞的林子里展开了一场追逐战,前面就是断崖,要不是程红军反应快及时刹住脚,这会子估计可以给他徒弟顾棠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雄鹰展翅”,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才是他妈真正的走投无路,程红军妥协地笑起来,师徒俩之间的较量就此开始。
顾棠把自己从程红军那里学到的原封不动加之在他身上,程红军以各样各式的招数打过别人,却还从没让这些在自己身上操练过,其杀伤力确实够呛。
程红军一记铁头撞在顾棠脸上,鲜血从顾棠的鼻子里喷溅出来,顾棠还以他一记铁拳,直把程红军打掉两颗牙……两人都身受重伤,每一次出击都几乎费劲所有的力气,顾棠那张帅脸差不多被血给掩盖了,让涂上去的绿色颜料变成一种诡异的颜色。程红军从地上爬起来,咧嘴笑起来,白晃晃的牙齿有一半被血染红,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打得痛快,打得过瘾,他再次扑将而上,和顾棠扭打在一起。
“小崽子不错,老子再教你最后一招,你就可以出师了。”说着他从身背后拔出一支枪来,这是他走前在邢方那儿夺的。
顾棠只觉得腹部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破,而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程红军浑身沾染着血气儿,犹如地狱来的修罗。
“对不住,老子还没教你这招。”
他程红军就是这样一人,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
顾棠还坚持着爬起来,却再次被程红军踹倒,他从顾棠身上踏过,怪悠哉的,“你要没死回去就给你爸说,你太弱,给他当儿子他亏了。”
顾棠没有说话,他在储存力量,以备在最后的拼死一搏。
程红军将顾棠身上的武器搜刮干净,当他起身正准备走时,突然顾棠不知从那来的力气,猛地窜起扑向他,程红军没想到他还能起来,没有设防,被他连带着直往后退,顾棠的身上留着血,从喉咙发出奋力的咆哮,像一头高傲勇猛的雄狮,流尽最后一滴血耗费最后一点力气也要将对方征服,哪怕同归于尽!
前边就是断崖,下边岩石耸立,在疯长的草丛间露出锐利的棱角,两人现在只剩半条命吊着,掉下去必死无疑。
在这次任务中顾棠一直以军人的身份标榜自己,流血掉肉对他来说只能算是必经的考验,他就是块铁,必须将生死必须置之度外,经过无数次的捶打才能成为一杆枪,而他这杆枪是国家的,除此之外其他多余的念想都得滚犊子。
可是这一刻,他却想到了顾赵东,顾赵东脸上爬满皱纹,顶着一头的白发,突然间顾棠特想哭,你看看他这矛盾的,刚才还流血都不吭声的老爷们样,到死的时候却变得娘们兮兮酸鼻子。
强烈的失重让两人分开来,倾斜的山体让他们像滚轮似的翻动,树枝划破他们的皮肤,石头撞碎他们的骨头……
顾赵东正在朋友家吃饭,刚把一块肉塞嘴里就把舌头给咬破了,疼得他一激灵,咸咸的血液在嘴里蔓延。
顾棠做了个梦,梦里全是他和顾赵东一起生活时的景象,开心的有,不开心的也有,走马灯似的闪过,最后只剩下顾赵东只身一人,他背对着站,顾棠向他靠近,顾赵东却突然转过身来,嘴上骂骂咧咧,“没死就给老子起来,装什么孙子!”
“……”
顾棠一下从梦里醒过来,白晃晃的光刺得他眼睛疼,顾棠抬手挡住眼睛,那一只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口子,周围的血都已经结痂,变成暗红色,又被新流出来的血液给染红,把手搭在眼上,顾棠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还活着。
不远处躺着程红军,程红军在下落时后脑勺撞到石头上,砸出一大窟窿,血都已经流干。程红军的眼睛直愣愣睁着,望向白茫茫的天空,脸上的污渍被一夜的雨水冲刷竟变得格外干净,有虫子在他高挺的鼻子上爬过,被顾棠扫开。
程红军死了——生前轰轰烈烈,死时却如此悲凉。
顾棠对程红军的感情挺复杂,一面是想打倒他的迫切,一面是对他无限的尊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不表现出来,但顾棠却早已经把程红军当成亲人。
此次狩猎中有一半的战士和顾棠一样是第一次出任务,不仅要克服对死亡的畏惧,还要能够承受第一次杀人所带来的震动,这对顾棠来说更为困难重重,因为他杀的人正是他亲近的人。
天空终于放晴,太阳从云层里面钻出来,顾棠看到天空中飘着白烟,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那是程红军的灵魂,他摸出枪来,对着天空连开了三枪。
“砰!砰!砰!”
枪声在山谷间震荡,顾棠支撑着爬起来,艰难地挪动步伐,然后跪在地上,向着西边重重磕了三个头,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因为用尽所有力气而显得有些破音,远远听着无比凄凉。
顾棠喊道:“升——天——了!”然后头埋在地上再也没抬起来。
战争的残酷将他整个人扔于炙热的火炉中,无情地炽烤着他,将他的理智和情感熔成一个铁盒。
……
顾赵东是在一个多星期后才接到军区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只简要说明了顾棠在任务中受伤,现在正在总军区医院里救治,顾赵东挂断电话便开车前往机场,于当天下午到达军区所在城市,辗转到了军区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程叔就辣么便当了,虽然很伤心可是我觉得这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排呀
剧透一个,会有程叔的文滴,让他好好和芳芳姐过幸福的小日子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