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想衣被这么一闹居然哭不出来, 怒极反笑。站在两人身后看顾颜殊略微仓促的背影, 苍白的脸上一片嘲讽。“顾晗羽,你哥哥完了。喜欢上陆遗珠是多可悲的事情,钱家是什么人家,惹上一个就足够让他无法立足,只能离开这个城市!”
离开这个城市?顾晗羽想起小时候哥哥抱着自己, 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打下属于自己的天地。她孤傲仰头, 对宁想衣说:“你太不了解我哥哥了, 这个城市, 属于他的传奇, 才刚刚开始!”
说完, 她转身就走, 再也没有给宁想衣一个目光。一个只会哭的女人, 就算娶回来能有什么用?亏她还是宁家一手调/教出来的, 竟然为一段感情就这么仪态尽失。
林柚月正坐在椅子上和林浊清聊天,忽然看见顾颜殊抱着陆遗珠从那边走过来, 脚步非常匆忙。大惊失色,迎上去就问:“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了?”
顾颜殊一边往车子那边走一边说:“不是很清楚,只是忽然脸就变了,说要回家。”
“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帮着他把陆遗珠扶到车里。
顾颜殊想了想, 觉得是应该去看一看。还没赞同, 手就被陆遗珠拉住。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若依然是坚定的。
她说:“顾颜殊,我不喜欢医院。”
顾颜殊一愣。从认识陆遗珠到现在,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见不喜欢这个差别。她第一次情感分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顾颜殊没有勉强她,跟着坐到后座,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腿上,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
陆遗珠说话,一直都喜欢说一半。比如说她想念顾颜殊,不会说顾颜殊我想你了,只会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喜欢是还可以,不喜欢是一般。可是对于医院,她却破天荒的用了不喜欢这三个字。
“遗珠……你不是不喜欢医院,你是讨厌医院,是吗?”他试探着问。
陆遗珠闭着眼睛没有说话,面色却开始变得惨白,皱着眉双手紧紧捂在胸口,像是做了噩梦,非常害怕的样子。
“遗珠!”顾颜殊心头一紧,伸手就去握她的手,握在手里却发现一手冷汗。“遗珠,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什么都帮不了你!”
他说得很急,连声音都忍不住放大了一些。司机和坐在前座的林柚月不约而同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又收回视线。他们也急,要是陆遗珠出了事情,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现在顾颜殊要是能在车上把事情解决了,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陆遗珠闭着眼睛还是不肯说话,门牙咬在唇上,透过苍白的唇色,可以看出她已经咬得很用力。扶起她靠在自己身上,用指腹救出她的下唇,顾颜殊觉得很心疼。她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封闭的世界,不让任何人进去。他只能看到她很痛苦,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痛苦。那种无能为力,最让人心疼。“遗珠,不要这样。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就在你面前,我会帮你,会护着你,只要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他不断重复这句话,甚至用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想要给她勇气。终于,她轻轻张开眼睛,看见顾颜殊焦急的表情,眼中像是融了一片海洋,平静却哀伤。
“顾颜殊……我没有事。只是想要了过去的事情。我没有事,真的。”第一次,她不想看见一个人为自己这么担心。他跟自己无亲无故,对于他来说,她甚至就像一个包袱。可是他的眼神却告诉自己,他非常心疼她。
“没事就好。”顾颜殊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却没有放开她,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他的微笑如春风细雨,让她渐渐平静下来。“遗珠,你的过去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她挣脱他的怀抱,靠到椅背上,转头看向车窗外。“不,我不想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某个角落,甚至车子开过去,还回过头望。
“小刘,倒车!”他非常想知道,能够吸引她注意的,是什么。
“是,顾先生。”车子倒回去,陆遗珠好像不知道这一切一样,依然把视线停在某个角落。
顾颜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透过苏城细密的雨帘,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在雨里走,双脚赤、裸,步履蹒跚,因为是侧脸,看不清表情。春雨贵如油,对于苏城人而言,不过是一场烟雨,连伞都不用打。可是对于那个男人,好像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车子里面四个人都看着那个男人,他无知无觉地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公交站台,才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好像并没有想去的地方,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只是充当一个难堪的背景。他缓缓把脚圈起来,弯到身前。四周等车的人不约而同离他远了一点,就连坐在一边的小孩子,都嫌弃地远远走开了。他却不管不顾,只是伸手,反复揉搓/着自己的脚板。看起来很冷很冷的样子……
“顾颜殊,其实我淋过雨的……”她并没有动,只是维持着往外望的动作,轻轻说出这句话。“就在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真正摸/到外面的阳光……”
她说,摸/到。
对于正常人再寻常不过的阳光,到了她这里,像是弥足珍贵的珍馐。
“遗珠……”顾颜殊觉得自己喉头发紧,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林柚月……”
“哎,哎!在呢在呢。”林柚月赶忙答应,这是今天陆遗珠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卧/槽,这种蒙主隆恩的赶脚是怎么回事啊。
然后陆大美人下一句话让她差点喷血,“你身上有钱吗,买点面包和水回来。小刘,你陪她一起去。”
小刘就算再不明白也知道,这是陆遗珠要支开他们。造孽啊,他真的很想听听这个怪胎大小姐的过去啊。“小姐,夫人交代我不能……”
陆遗珠打断他:“有顾颜殊在,你安心去吧。”
你安心去吧……
小刘一脸憋屈地下车跟林柚月买东西去了,作为钱家的司机,他当然听过陆小姐在古文学上的级别能够用造诣来形容。她这句话,绝对绝对不是说错啊!是真的有那个意思啊!被嫌烦的赶脚好忧伤……
等两人走远,陆遗珠才回过头,朝着他扯出一个笑容。很美,却很勉强,没有感情。“你很想听我的过去?”
他温柔地看着他,轻声说:“不是的。”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拥抱了她。轻轻地,安慰性质的一个拥抱。让她周身都是他身上的清爽气息,干净温暖。“真可惜,我这么晚才遇见你。如果可以,我真想亲眼看见你的过去,然后告诉你,一切都有我在。”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即使父母,也只对她说,“遗珠,你是爸妈的沧海遗珠。不要怕,以后有我们。”
以后?什么是以后?她感觉有了那些过去,她根本没有以后。
可是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他不歧视她的过去,他心疼她,甚至希望能够参与她的过去。多让人心动的话语。
她靠在他肩头,太温暖舍不得放开。身子却微微侧过,还能看见外面那个男人在反复摩挲自己的脚背。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改变,就像平时说话那样。
“十四岁之前,我的母亲姓宋,宋恬迩,而我,叫许诺。她带我去很多很多个城市,像是旅行一样,辗转在不同的地方。除了坐车离开这里赶往另一个城市,她都把我锁在地下室里面。心情好的时候,会抱着我说我是她的小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两天都没有一顿饭。当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居多。”
她说的云淡风轻,顾颜殊却听得怒火上升,最后压抑着怒气,寒声问:“她现在在哪里?”
从没听过他这么说话,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说:“她死了。”
她死了,顾颜殊所有的怒气都被扼杀在心中,宋恬迩已经死了,他再生气,也没有发泄的对象。只能任心里充满对陆遗珠的心疼。“遗珠……”
陆遗珠看着站台上的男人,继续说:“十四岁那年,她把我带到京城。然后突然有一天就没有饭了,我被关了三天三夜,才有人救我出去。她死在煤气灶边,那时候是夏天,邻居闻到了臭味才过来看。他们送我到医院,之后因为付不起医药费,年纪又大了,就被赶出去了。”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有泪痕一闪而过。“我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也是这样的雨天,我在路上走了好久好久。然后像那个男人一样,坐在公交站台,揉搓自己冰冷的脚。”
这是她生命里最不堪的过去,现在,她告诉顾颜殊。表达着,她愿意相信面前这个男人。
顾颜殊从背后搂着她,声音略微哽咽,“遗珠,你让我心疼。”
她侧着脸朝他微笑,“顾颜殊,你却让我心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