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被他三拳两脚轰了出去。
商慈细细地用手帕擦拭着指尖,直到没有那种油腻的恶心感了,方把帕子收进袖口,朝他嫣然一笑:“多谢公子解围。”
巽方将屋门合上,将下颌系着的缎带解开,摘下斗笠,露出清俊轩朗的面容,听闻她这话,双眸微敛,摘下斗笠的动作也微顿住:“不过相隔短短数月,就不认师兄了?”
商慈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背过身去,强做淡然道:“什么师兄,公子认错人了……”
后腰忽然被一条强有力的臂弯揽住,商慈一个没站稳往后仰去,后背撞上结识宽厚的胸膛。商慈还处在惊吓之中,那人另一条手臂也环了上来,将她牢牢圈进怀里。
“你……”
商慈怔怔地偏过头去,感受到身后那人的下巴埋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清越的嗓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阿慈,我好想你……”
她的心彻底软了,她想起了那个星罗棋布的夜晚,他满身血污,空洞地凝望着她冰凉的尸首,阵法发动,他的唇角渗出血液,那是她处于灵魂状态时看到的景象,情景飘幻模糊,随着耳边传来近似呢喃的低语,这一幕又重新浮现眼前。
商慈在想,我在计较什么呢,有人肯用自己的阳寿来换你的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这段日子,自己在京城算过得安稳,而他跋涉万里来京都寻她,一路上飞吹雨淋的,这数月来,只怕连个安稳觉都未曾睡过,这么一想,商慈心里更是彻底没气了。
余光瞧见一抹银光,垂下头去,只见是他的长发垂落在自己的肩头,根根雪白,商慈心里又是一阵酸涩难过。
巽方一寸寸收紧臂弯,温香软玉尽在怀中,只觉得空旷了好久的情绪,迅速被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填满。
虽然心里早就原谅了他,商慈还是忍不住边转过身,边小声赌气道:“明明是你先不认我了。”
巽方微放松了力道,忍不住低笑一声:“摇身一变成美人,师兄不敢认了。”
听起来是好话,但配上他揶揄的语气,商慈顿时气结:“我原来难道很丑么!差别有那么大么!”
巽方看着炸毛的某人只是勾唇浅笑。
现在她还能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同自己斗嘴,别说是二十年的寿数,哪怕此刻要他偿命,都是值得的。
虽然卜筮的结果不可能会出错,卦象里显示她还活着,但看不见摸不着,一切都似幻境般虚无缥缈,反倒是那日她了无生息地躺在自己怀中,身体是冰凉的,呼吸是静止的,那一瞬间涌来的哀痛,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的五感,沉重到让他半天直不起身子。
如今她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样貌和声音都与曾经大不一样,但他知道她是商慈,就够了,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也总算落了地。
其实昨日在大堂的相遇,他已是隐隐有些猜测,但他并未想到商慈会对他视而不见,因此权当是自己多心了,直到今日清晨,在竹林旁听到她与悟德三人间的对话,听到悟德称她为“商施主”,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评价朱煜是早夭之相,心里才断定她就是已经换魂成功的商慈。
巽方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倒影:“白天我路过竹林,听到你们四人对话,方认出是你,于是这才前来找你确认。”
至于他为何当时没有追上去问明白的原因,巽方没有说,牵连得太多,解释起来没完,更重要的是……她是他费了天大的力气、从阎王爷手中硬抢回来的一条命,怎么舍得再让她涉险。
六王爷在他身边布下暗卫,从那日从王爷府离开,他便有所察觉,端王此人野心甚大,他劝自己去争选国师,一定是别有图谋。且这个山庄里侍女的异样,他亦觉察到了,这些女子表面上是侍女,其实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哨,监视着他们日常的行动,汇报给上面的人。
昨日的毒蛇只怕是上面做得手脚,如果他想得没错,这国师的招选并不是通过什么公平的竞赛,而是让他们这些人相互起疑,自相残杀,根据他们在厮杀中的表现,选出最合适担当国师的人选。
不知这些侍女里有没有端王的人,若端王知晓商慈一直是他要找的人,以商慈为把柄,要挟自己为他效力,或者是干脆以他二人的性命为诱饵,请师父出山为他所用,这是巽方最担心的。
这些事,他都不愿告诉商慈,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想法子怎样尽快、并且以不让任何人起疑的方式离开这景华山庄。
“那个……那个……”巽方在苦思的同时,商慈也在心里纠结,最终还是咬唇问了出来,“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女子是谁?”
巽方垂下眼看她,似携着笑意:“她是我经过桑城遇见的孤女,桑城已被涝灾毁了十之*,她孤身一个女子留在那处无法过活,我便把她带来了京城。”
原来是这么个缘由,那位姑娘的身世也够可怜的,然见得多了,商慈也仅仅是在心中喟叹了下,便翻过页去——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那数十个孩子,哪个不是苦命的孤儿。
回想起那少女看他的眼神,她总觉得她待师兄并不一般。
巽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温声道:“……我原本打算送她去锦绣庄的薛家,薛家二老不一直想要个女儿么?”
这个薛家,商慈是知道的,师父任钦天监监正时,人缘是没得说的,且他老人家并非趋炎附势之人,结交过的朋友各行各业都有,虽然他辞官归隐后,大部分断了联系,但仍有一部分挚交与他保持着书信往来,这薛家就是其中之一。
薛家世代经商,绸缎生意遍布整个江北,若是被薛老夫妻认下作义女,这半辈子的吃穿是不用愁了。
当时巽方是被莘玥缠得没法了,他欲送她去薛家,可若她本人不同意,他也没法强迫,只道待找到商慈、国师招比后无论如何也要把她送走。
但经昨晚毒蛇侵室一事,巽方意识到这次国师招比的危险性,他与商慈是揭皇榜之人,骑虎难下,其余不相干的人就不要牵连了,于是现在看来,先把莘玥送走,是首要之事。
既已决定,巽方不再想其它,他不能在商慈这儿呆很久,需珍惜一分一秒二人相处的时间,整理了下思绪,他问:“你这段时间在京城过得如何?”
见师兄提起那少女丝毫没有异样的情绪,商慈心里的小小疙瘩也全然解开了,听他问起这话,才似想起了什么,跑进屋里,打开包袱,取出一厚沓子的银票,在巽方面前笑着晃了晃:“这都是我坑……咳,赚来的。”
巽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遮掩过去的那个字,颇为无奈:“说实话,又是坑得哪家人?”
“哪里是坑,这里面有两千多两,是我去赌场赢来的,”尚在得意洋洋的商慈,觉察到师兄愈加深沉的眼神,立马转移话头,“其它的也都是我替王府破了煞局所得的酬劳!”
“王府?”巽方表情变得凝重,也不计较她去赌坊的事了,直问道,“哪个王府?”
“肃亲王府,”商慈顿了顿,又补充道,“后来有个六王爷又找上门来,让我为他点龙穴,不过那六王爷真是抠门,事成只许了我一个口头之约。”
“……”
算来算去,竟还是没躲过去,巽方揉了揉眉心,没想到六王爷口中所说“陵墓之事已交托了另外的人的去办”,那“另外的人”竟然是她。
不知端王究竟知不知商慈是自己同门师妹,想到其狠辣不留余地的手段,巽方很有些心绪不宁。
商慈丝毫未体察到师兄此刻患忧的情绪,还在想什么时候去找那六王爷兑现承诺,当初他说什么要求都能答应自己,若开口问他要五百两金子是多还是不多?
都是王爷,子嗣问题和陵墓风水问题同等重要,他总不能比肃王妃还吝啬吧?
巽方定定地说道:“师妹,我们顶多在这儿呆上三日,一旦能出了这景华山庄,我们即刻离开京城。”
“……好。”
商慈一怔,从问王爷要金子的想法中抽离。
她不知师兄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京城,想来有他自己的原因,商慈并没有追问,只一口应下。
既然还有三日,银子的事就先搁在一边,商慈摸着下巴,三天的时间不知够不够搞定那葛三爷。
她并不打算将法器之事告诉师兄,毕竟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届时拿到了法器再向师兄邀功岂不更好?况且,以师兄的为人,知晓她欲去偷别人的法器,哪怕是为了还他折掉的寿数,他也未必会答应。
二人各有各的打算,算了算时间,送晚膳的侍女怎么也该快来了,未免旁人说闲话,加之存着一丝“端王或许还不知商慈身份”的侥幸,巽方重新戴上斗笠,并叮嘱她夜里切记要关好门窗,无事不要随意走动后,就此离开了。
巽方走后不久,侍女送来晚饭,商慈这才发现,今日一整天都没见流光的人影,也不知跑去哪里疯玩了。
直到临近傍晚,商慈正欲入睡时,流光敲响了她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