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算命看相还是堪舆山脉,灵眼实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坐了近两日的马车,临近琅琊山,商慈放眼望去,在一片苍茫翠色之中,瞬间就捕捉到几处飘荡着明黄色气团的吉方。
远远看着,那几处气团似乎都相距不远,可入了山林,全然是与想象中背道而驰的境遇。
这琅琊山不比周家祖坟坐落的那座山丘,别说羊肠小道,就连稍微平坦点的山地都是奢求,怪石嶙峋,地势险峻陡峭,商慈有几次险些失足跌倒,幸好身旁有流光在,每次都在她即将触地之时拉了她一把,她才幸免于摔个狗啃泥的境地。
每走些山路,就要动用灵眼查看一番,一天下来,商慈只觉双眼酸涩,疲累不堪。
终于勘察完所有的吉方,商慈从中选出气团颜色最为浓郁、能量汇集之处,将萧怀锦给她的银头隼羽箭狠狠插入地上。
尖锐的箭头没入松软的土壤,好似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商慈并没有在意,只道任务终于完成,拍了拍手,转身打道回府。
回到京城,商慈恰好赶上了一件大事。
城门口的告示栏处挤着乌压压地一片人,她与流光二人好奇地上前围观,只见有道皇榜张贴其上,榜尾盖着玉玺大印。告示栏旁站着位手持长-枪官兵,冷冰冰地扫视着周围的众人。
流光叼着半块烧饼,微皱着眉头,含糊地念着:“告天下臣民,朕应天承运,奄有万方,然今各地涝灾成患,需有能者敉平,受命天意,佑国隆昌,特广选贤臣异士,择其中出类拔萃者叙用,授其一品国师之位,凡天下诸臣民,有能者皆可揭榜,钦此。”
周围有些不识字的百姓,听流光念完,一时间议论纷纷。
“现在天下大乱,灾民流离失所,该是时候要立国师了……”
“犹记得二十年前,万衍山任钦天监监正之时,那时候才是风调雨顺,国库丰盈,别说涝灾,连旱灾都鲜见……”
“听说这皇榜在整个京城张贴了统共十三张,其他各地榜文也都派快马日夜兼程送往各州郡,此次广选国师前所未有,皇上想必也为涝灾一事操碎了心罢……”
商慈在听到旁人提及师父的名讳之时,愣了愣,随即陷入沉思。
这招选国师办得这般声势浩大,可谓是天下尽知了,她被换到姜婉身上已有十个多月,却迟迟不见师兄来寻她。师兄不知道她现在的样貌,不知晓她的身份,光凭她天天蹲在东街口摆摊,蹲个三年五载,也未必能从来往的人流中找到师兄的身影。
她不能总是这么坐以待毙,她得做点什么,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商慈思索再三,最终下定决心走上前,众目睽睽之下,利落地揭掉了皇榜。
“啪嗒——”流光嘴里含着的烧饼掉了。
就在商慈揭下皇榜的同时,木雕一般站在公告栏旁的官兵动了,依旧是那副面瘫的神情,走到商慈面前道:“七日后,持此榜文,至景华山庄参加选比,”顿了顿,打量了头戴幕篱的她几眼,“另请姑娘告知住处,届时自有人去接姑娘。”
商慈听明白了他这后一句隐含的深意,她已揭下皇榜,若到时反悔不去,妥妥是要治罪的。
“我住在福临客栈。”商慈将皇榜卷起收进怀中,浅笑着答道。
与此同时,一路尾随商慈回京的暗卫回到了六王爷府。
暗卫躬身禀报:“属下照王爷的吩咐,在她走后,挖开羽箭所插方位,正是那位先生所埋铜钱的方位。”
这精确度……未免太骇人听闻了,萧怀锦从贵妃榻上直坐起身,嗓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谨慎地又问了一遍:“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那箭头正好卡在铜钱的方孔之中,分毫不差。”
他调-教出的暗卫是最出色的,全夏国别无二家,最擅长跟踪和探听情报,不然巽方到了京城也不会第一时间找上他。
早在巽方答应为他堪龙脉时,他就在他身旁安插了暗卫,他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吃喝住行全都被他盯在眼里,自然也瞧见了他在地下埋入铜钱的一幕。
巽方原想只告知他龙脉所在,具体的穴点隐瞒不告,等何时他帮自己寻到了商慈,再告知他铜钱埋下的方位。
萧怀锦浑身都是心眼,怎会让他要挟了去,虽然已知铜钱的方位,但他又怕巽方诈他,巽方是他的第一手准备,商慈便是第二手。
羽箭插入铜钱孔,穴点的位置是敲定了。
就在萧怀锦为自己的机智而洋洋得意之时,又一位暗卫来报,这次正是安插在巽方身边的暗卫。
暗卫说出的话彻底让萧怀锦睡意全无,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惊喜交加之余,下意识脱口道:“什么?”
暗卫不得不又重复一遍:“王爷,那位先生他……揭下皇榜了。”
*
半个时辰之前,靠近紫禁城的午门,亦有和城墙处一模一样的告示栏。
巽方牵着马匹,凝视着榜文,心中想起几日前那六王爷同他说过的几句话。
眸色幽沉,唇角几不可见地抿了抿,正欲离开之时,忽然只见一抹俏红色的身影上前,抬手揭下了那张皇榜。
清澈的笑声传来,莘玥手捧皇榜走到他面前递给他,弯着眸子笑道:“巽哥哥,为什么要犹豫,我帮你揭了。”
方到京城,巽方急于找人,一直都忽略了如何处理她的问题,然而莘玥并没有庆幸多久,就在昨日他提出来在京城有一旧交,夫妇俩年过半百,因身患隐疾,未有孩子,问莘玥想不想被那户人家收养。
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他为她安排的那户人家一定不会差,是她目前最好的归宿,但她知道他找到他的亲人后,一定会就此离开京城,二人有生之年,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莘玥心里的苦闷不敢表露,只说让她先考虑几日。
他世外高人的形象在莘玥心里早已根深蒂固,从桑城到京都的一路,好几次为了抄近路闯入深林,都是他凭着那一张罗盘以及根据夜间星辰的方位,轻松地在山林之中辨别方向,且他初到京城,就被王爷府的人奉为了座上宾,她也是看在眼中的。
她私觉着只要他去参选,什么国师之位定不在话下,届时他不就能长久地留在京城了?且他方才盯着皇榜出神的模样,也被她看在眼中,她误以为是他对此次招选有意,却下不决心。
巽方对莘玥擅自揭下皇榜之举有些恼意,他向来不喜被迫做决定,莘玥总是有意无意地干涉他不止一次了。
因对方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姑娘家面皮薄,他未曾说过什么重话,但是这一次,未免闹得大了。
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张皇榜上,巽方神思一顿,忽然想到此次招选国师,必有许多同道之人前来,说不定会阴差阳错,借此能探听到师妹的消息?且他在找师妹的时候,师妹未必不在找他,她若想让自己寻到她,一定会去参加这次的招选。
而参选不意味着要拿魁首,只要他届时放放水,或是在探听到师妹消息后直接退出,也不算是违背师命了?
“多谢。”想通了的巽方展颜一笑,从莘玥手中接过皇榜,卷好纳入袖中。
同样有侍卫上前,说了招选的具体时间、地点,并询问了巽方所在的住处。
莘玥为他方才那一笑而心跳不已,羞涩地低下了头。
*
距京城百里之外的青岩镇,一家街边的茶棚内,一位老者和一位半大少年相对而坐。
两人面前各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一双剑眉斜入鬓角,脸上的神情却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深沉内敛,他斟酌着对面前的老者道:“师父,我方才听人说,皇上广招天下奇人异士,七日后在京城景华山庄选举国师。”
灰袍老头囫囵咽下口中的面,闻言大笑:“哈哈哈,正好,这种事可难遇,咱们看热闹去!”
“……”庚明无语将身后的竹篓摘下放在地上,默默开始吃面,说好的找师兄和小师妹呢!
且说他俩云游归来,发现大泽山脚下的竹屋里已是空无一人,师父就地开始六壬排盘,衍算出来的结果竟是小师妹命悬一线,唯一的生方遥指北方京都,同样,师兄的生气方亦是在京都。用脚趾头想也知,定是他们不在的这段时日,小师妹出了什么不测,而师兄此刻定是和她在一起。
只是为何他二人忽然之间都去了那万里之外的京都?这让人有些费解。
记挂他二人安危,他和师父俩人二话没说,便踏上了往京城的行程。
一碗热汤面下肚,灰袍老者吃得面颊酡红,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对面的少年恰时也吃完了面,二人放下筷子,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灰袍老者继而盯着桌面,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捻起二指,喃喃地低语:“辛丑,癸亥,甲子,就是现在!”
说罢,噌地从位子上窜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跨上拴在茶棚前的小毛驴,少年紧随其后地窜出来,一把解开栓驴的绳子,一手拎着竹篓,一手扯着毛驴,不顾一切地开始撒丫子狂奔。
茶棚的伙计转身一见人没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出来,拍着腿大喊:“面钱!面钱还没给呢!”
一位看起来年过八旬的瘦小老头,一位刚过十岁的羸弱少年,外加一头笨头笨脑的呆驴,跑起来却像是一阵龙卷风,三步两步便隐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只余一溜被驴蹄子带起来的白烟。
被一个老头和小孩吃了霸王餐,茶棚伙计垂头丧气地回去,毫不意外地挨了老板娘一个结实的脑瓜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