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挖墙脚这件事,裴妍是自打一开始应了秦家的差使,就存在心里的。原想着,即便是曹家知道秦家又聘了门园子,一打听却个十二三岁的乡庄丫头,只会在背后嘲笑秦家有病乱投医,专等看秦家的笑话儿,而根本不会理会她呢。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了门。
不过,曹家这么快知道这件事,也并不奇怪。他家和秦家同在城东住着,听武妈妈说,两家不过隔了几条巷子,而那曹老爷的小儿子还和秦朗同在一个学堂里读过书,不过两人极是不对付,见了面就要打架。
后来秦老爷便将秦朗转到了城西的一处私塾。
对曹家,裴妍的态度是鲜明的。那就是良性竞争没问题,各凭本事罢了。可他们这样恩将仇报,恶意挖人墙角,对原来的东家下狠手,故意排挤打压的行径,她很是看不过眼。
所以,早在心中盘算好了,若是曹家不把她放在眼中,不理会她也就罢了,两下相安无事。若是挖到她头上来,她的态度就是一个字:不。
不管给开出多厚的条件,都是这么一个字:不。
虽然是秦朗强求着她接了秦家这差使。但某种程度上来说,秦家与她,确实也有知遇之恩。恩将仇报的这样的事儿,她可是干不出来。
于是,在听了曹家大爷身边的随从相请她,到茶楼说话的意图之后,她挑开帘,笑着婉拒道,“可是不巧了。天将午时,又快要下雨了,我得急着赶回庄子去。多谢曹大爷的美意,这茶还是过后再吃。”
正如她猜的那般,曹家确实一直在关注秦家的事儿。
确切的说,是青州府园圃这一当行,如今曹家一家独大。生意可谓是顺风顺水。没了烦心事,那心思自然都聚到秦家身上了。
是以,秦家前脚刚聘下门园子,曹家后脚就知道了。只是。因有前一个草包门园子做先例,这回又聘得一个毛头丫头,原本曹家也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确实都等着在看秦家的笑话儿。
不过随后传出来的消息,却让他们有些笑不出来。那些连曹老爷都闻所未闻的杀虫杀菌的药,和那些她侍弄园圃的小法子小点子。以及和那些老圃们扦插菊花时,完全不同的操作手法。
这都不由得他们不上心。但也没有上心到,立时就去挖她的地步。
原还想再观察一阵子,没想到今儿恰巧在朱记遇上了,曹家大爷曹直不免有些好奇,这才使人拦了车。
没想到,她竟一开口就拒绝了,连个回转的余地都没有留。【ㄨ】
曹直细长眼眸中含着的点点客套笑意,一点一点的收拢。真是很久没有受过样的冷遇了!
她究竟是年纪小不懂,真当他是单纯的请她吃茶呢。还是已叫秦家给收拢得死心踏地了呢……
不管是哪一种,但就眼前这半点余地都不留的行径,就让他很不爽!
裴妍看在眼中,心中嗤笑。不过守着个破园子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了不起没人敢惹的人物?连她自己有经营了七八年园圃的经验,于花草之上也算通一些,更有这个时空没有的,像组织培育等繁育新品种的知识。
哪怕人人都夸她如何,她也不好意思因此就张狂起来。
说到底,在这一行当做得再出色。大家也还都是普通人而已。
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顶多能算得上一只长得稍微肥一点的蚂蚁。
可再肥的蚂蚁也是蚂蚁。那便要有做蚂蚁的自觉!
各家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就行了。到处摆什么少爷公子高大上的架子,就未免太浅薄了!
她最厌的就是这种小人乍然得势,就目空一切。天大地大不如爷大的人物。
再者,她原是打定了主意的,哪怕曹家给出再高的工钱,也不会去。是以,根本没有相谈的必要。
而且她觉得她态度够好了,没想到还是惹他不快。即这样。就更没有相谈的必要了。
于是,说过这话,便让小九赶车。
曹直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微细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郁。
曹直身后的仆从见了,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按住马头,朝车内连声冷笑,“我们大少爷肯屈就相请,别给脸不要脸!还真当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裴妍气笑不得,曹家就这点城府?就这么着就撕破脸了吗?挑开帘,皱眉看向曹直。
他只是立在道旁,眼睛看向旁处,闲闲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似乎根本没瞧见没听见一般。
裴妍也来了气。虽然她一向不愿与人起冲突,也不代表她没性子。
缓缓笑问曹直,“曹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曹直抬头,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姑娘这话问得可稀奇了,曹某不过听闻姑娘技艺高超,想结识一二罢了。只是……”他顿了一下,微拖着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似是十分的遗憾,“……只是没想到姑娘不把我们曹家看在眼中……”
裴妍也端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淡淡地道,“所以呢?”
曹直被她问得嘴上一滞,倒真不知如何作答了。
那仆从一见自家主子吃瘪,跳起来,指着裴妍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你别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张狂。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曹家是什么人家!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知怎的,看着他跳了脚怒骂,裴妍只觉得可笑。所以,她又淡淡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
那仆从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激得火气,一捋袖子就要近前,嘴里呼呼呵呵的骂着,别当老子不敢打你云云。
小九和武妈妈丁香三个见他气性上来,生恐他真个发了狂,当街打人,赶忙跳下车把裴妍护在身后。
做为资深的单身狗和倒霉蛋,这些年裴妍唯一的心得,就是谨慎。
因为她吃过不谨慎的大亏。
当年那个好友。以帮她讨要余款为由,拿到走委托书时,她其实是有一瞬的犹豫的。可那犹豫仅仅是犹豫,一闪而过。又变成了侥幸。
她舍了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而去期望最不可能的结果。
最终得到的,自然是深深的失望和打击。来自与钱财与友谊的双重打击。不,还有自己愚笨的三重打击。
从那往后,她就告诫自己。行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一定要谨慎。
这个谨慎不仅仅包括在事业上,还包括在生活上。
从前她常常需要独自开夜车,车里必备两样东西。一个是防狼喷雾,另一个就是棍子。一根即可用来锁方向盘,又可以用来防身的棍子。这两样东西,在她独自经营园圃的七八年里,每样都有至少一次的使用机会。
其中就包括,做市政项目时,差点被人非礼的那次。
眼下也不例外。
她冷冷看了看曹家主仆俩。回身进了车厢,再出来时,怀里抱着四根棍子,兼两把寒光凛凛的树锯。
这些棍子是她偷偷藏在车里的,数量正好是随车的人手。她和裴蓉,小九,陈妈妈武妈妈,丁香和瑞香。一人一根的标配。
至于那两把寒光凛凛的树锯则是才刚在花市里买下的。没想到,转眼就有用武之地了。
她冷着脸把这些棍子一一分发给已呆了小九丁香和武妈妈。
自己手里拿了一根树锯,立在车上。居高临下看着曹直和他那仆从。
突地一阵风来,吹得她衣角翻飞,恍然间,她似成了那话本中。那要与人决一死斗的侠士。
小小的身子抱着一个寒光凛凛的大大的锯子,在围观的人眼里,看起来,格外的搞笑,又有些让人笑不出来。
而,她这副全副武装随时要和人干架的气势。不但惊呆了武妈妈几人,也惊呆了曹直和他那仆从。
这这这……
对面茶楼里,二楼临街大开的窗子后,两个正在吃茶兼密切注意这边动静的两人,瞧见这一幕,更是“噗”的一声,不约而同,喷了口茶。
刘万平顾不得喘息,忙叫,“墨染。”
墨染会意,飞快下去了。
曹家仆从一愣过后,张狂地大笑起来,拿手依次点过裴妍几人,“就凭你们……”
一言未完,斜里突地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哟,这不是裴家姑娘么?好巧,在这儿遇上你了。”
正僵持的几人闻声转头。
裴妍先是惊讶,这地方竟也有认得自己的人?待看到来人,微讶瞬间变成了尴尬。
她只是被逼急了,若不拿出些手段,自己今儿怕是不那么容易脱身,不知道要和他们磨到什么时候。再者她也有可能吃亏,这才……
没想到竟遇上了熟人。
她忙把锯子往身后一藏,举目四下张望。
才刚一抬头,就瞧见往对面茶楼,临街大开的窗子之后,有一个人坐在那里淡淡吃茶,有一个人正凭窗往外张望。
两人看见她,坐着吃茶的人,朝这边举了举杯子,似乎极力忍着笑。而正往这边张望的刘万平更是扯出大大的笑容,连连朝她挥手。
裴妍默默低下头,把藏在身后的锯子,又往车厢里推了推。
墨染忍着笑上前道,“我们班头和沈先生正在那边儿吃茶,瞧见象是裴家姑娘的车子,便叫我来瞧瞧,结果,果然是您。”
说着,他又指着头顶道,“眼瞧又一场雨到,裴家姑娘不若先去茶楼避了避雨。我家刘班头,正好有事儿请教姑娘呢。”
裴妍待要说不去,突地脸上一凉,豆大的雨点,已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一哄四散开来。
裴妍也顾不得尴尬了,忙借着武妈妈的手劲儿下了车,飞快往茶楼去了。
这边墨染抬步要跟是上,似乎不经意扫过,待看到曹直,他“哟”了一声,挑着声音道,“我当是谁在这里寻裴家姑娘的晦气呢,原是曹家大爷呀!”
曹直和他那仆从顿时尴尬万分,再没想到这丫头竟认得刘家班的人。连声道是误会!
而一脚踏进茶楼的裴妍,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这小厮也认得曹家人?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
听刘记客店的刘掌柜说,陈家那酒楼,占地约有十来亩。而且他见天晃着去看进度,也见过沈澄手中拿的图纸。里头可谓亭台楼阁假山池水,景致画得极为的巧妙。
刘掌柜为此愁得不行,生怕陈家酒楼一开张,他的客店就没了生意。
也正是因陈家酒楼,才让他下了决心,决定要把自家的客店扩一扩。
那陈家即要造景,就得用到花草树木。青州府就这么几个园圃,而曹家又算是这一行当的翘楚。陈家又有财,兴许样样都要用好的。
是以,自然也只会找曹家,而不会寻其它诸如秦家等名声大不如以前的园圃。
这让原来一点儿都没把曹家放在心上的裴妍,突地有些好奇,那曹家的园圃是什么样的?
比秦家的园圃好出很多么?
说起来,她除了秦家的园圃,还没见过别家的呢。甚至于,因为早先她的园圃做的都是大路货,也导致她对那些名贵的品种不怎么上心,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是花罢了,只要好看就行。只要是好看的花,在她眼中,名贵不名贵,没有大太的区别。
可眼下,她的心思却有了不小的变化。
曹家敢寻她的麻烦,她哪怕不要工钱,也要帮着秦家把这青州府的头一把交椅给夺回来!
气死他们!
而要想重新夺回这头一把交椅,自然的就要有名贵的品种,或者是有旁家没有的特色花草来撑门面。
裴妍一边在脑海中搜寻着,该从哪个方向入手,一面上了二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