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是进不了公堂的,眼看初一的饺子就要过去,李志狄不免心中感慨:多少年,金城安逸,年年欣荣。今朝怎就变得坎坷难宁了呢?
那厢早已有人点上华灯,摇曳的烛光倒映在金池冰凉的瞳孔中。他盯着白书垣看了良久,眼中那人似笑非笑的嘴角向上勾起,白玉书生般的气质在此刻荡然无存。
“白书垣!”金池在心中默默念着,淳朴的回忆逐渐淡去,散开的黑瞳也聚焦在那双同样复杂的眸子上。白驹过隙,世事境迁。直到将眼睛看的酸涩,金池才用力的挤了挤双眼,微润的眼角滴出泪珠儿,还未流尽便风干在干涸的皱纹中。
同样的懊恼也充斥在白书垣的心中,他何尝不是缅怀男人间的真性情,何尝不是念着曾经的曾经。只是,一切都变了,眼前的金池不仅夺走了他喜爱的女人,更是连对他倾心的人也毫不留情地霸占!
这种屈辱,他——白书垣难以忍受!有金池在,就只能做第二,人们口中不堪入耳的“千年老二”!白书垣决然扭头,胸膛缓慢隆起,将心中的浊气尽数呼出。他闭上眼睛,眼睑抖动,下唇微微撅起,几次张口又收了回去。终于,白书垣睁开眼睛,喉头急速鼓动,“李大人,念吧!”
“不!”三姨太始终盯着白书垣,紧咬着朱唇摇头哽咽。听闻他绝情的话语,顿时清泪泉涌而出,顺着脸颊流入修长的白颈。“老爷,您说句话啊!”
“白官人,求求你放过金家吧!我帘珠下辈子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三姨太跪着爬到白书垣跟前,额角“砰砰”地撞击着冰冷的地面。惊鹄髻彻底散开,青丝垂落遮住那双衔着泪水的双眼。
“帘珠!不许求他!不许求他——!”
金池目呲欲裂,长满胡茬的下巴紧紧绷起,在整张脸上撑出一条条充满仇恨的沟壑。他想要去阻止,却被沉重的枷锁绊倒,趴在地上再难激起斗志。
“哼,下辈子!金家明天就完蛋了,你这辈子就嫁过来做牛做马得了!”白书垣伸出食指托起三姨太的下巴,入手的柔软是他从未触摸过的奢望。
时光就像静止了,所有人就那么呆着,一动不动地,仿佛褪了色的丹青,嚼之无味。琳琅慢慢抬起头,双耳中尽是嗡嗡的鸣响,只见得三姨太跪在白书垣跟前泪眼婆娑,却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旧疾一点点地蚕食着琳琅的意志,那双漆黑的深眸华丽流光,竟透出一汩汩冥幽般的乌红之色。琳琅舔了舔嘴角,她腆着脸蛋闭上眼睛,异样红润的脸上秀眉挑了两下,鼻尖似乎嗅到了令人陶醉的咸腥味道。
“段先生的药还是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倘若受寒更是难以起到效果。”琳琅眼中顿时露出清醒的神色,只是瞬间便再次被贪婪的欲望所取代,如此挣扎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她所能思考的事情也越来越肤浅,最后只留下血腥的气息回荡在鼻尖。
李志狄从远方收回心神,抿了抿唇,看了白书垣一眼,“白兄,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吧!毕竟这大明还没有贩卖军火的律法。再说了,大家都是朋友,何必呢!”
“哼。”白书垣内心媟笑不止,这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李大人,昨个可是你急匆匆地将金兄拘捕的,我可是什么也没做。这不,听说布政司传来消息,就跟过来看看这事儿是怎么处理的!怎么听李大人的意思,好像倒成了我不依不饶了呢?”
白书垣直起身子,眼神从三姨太愁幽的眉间移开。平摊着双臂环顾四周,带着笑意的眼神掠过李志狄皱起的眉梢,扫过堂外百姓迷茫的眼角,又从三姨太精致的脸蛋上驻足片刻,最终定格在金池紧抿的唇上。看到金池,白书垣免不了邪气横生,他得意地点着头,目光回到李志狄身上,“不是吗?李大人!”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金池如此,白书垣更是如此,一个个滑的流油拿捏不稳!李志狄看了久未发言的范公公一眼,长叹一声,俯下身子再次拿起桌上的奏折。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又“啪”的的一声甩在桌子上,伸手指着奏折最后一次试探地问道:“白兄真想听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还没等到白书垣的回答,那厢范公公忽然像受了惊的野猫,噌的一声跳到椅子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红袍的范公公披散着花白交加的头发,手中紧紧握着佩剑,弓着腰,眯着眼,凝神戒备地盯向琳琅。
此时,琳琅的双眼已经完全赤红。浓郁的血腥味从她那儿散出,像一头浴血而生的猛兽突破囚笼,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离她最近的刘安。
“把她给我拿下!”李志狄猛然从椅子上站起,顺手拿起一枚令牌抛向琳琅。说时迟,那时快,若是等到几个府衙冲上去,恐怕刘安早已被琳琅咬断了脖子。
金池听闻身后异动,双拳猛地发力,将双肩上的枷锁尽数震断。只见地上一片残影掠过,紧接着刘安被大脚踢出,几名府衙的佩刀继而落地。他们茫然地看向金池,不知怎的,手中的刀就掉在了地上。直到过了三息,手腕上才传来火辣辣地疼痛,那几人同时捂着手腕,痛的倒地打滚。再看琳琅,她已经面无血色地倒在金池怀里不省人事。
“李大人,琳琅一定是受到了惊吓,回府后金某自当给她好好调养。大人不妨此刻将布政司的折子公布于众,是杀是剐金某绝无半点儿怨言!”金池也是豁了出去,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三姨太身边,将琳琅送到三姨太怀中,遂挺直了身子站在白书垣身畔。
伟岸的身影并驾齐驱,站在公堂中俨然已是金城的一片天!
白书垣微微侧首,面带着笑容点头回应。两人似是面对劲敌的盟友并肩而战,似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心灵相通。
“金兄可还记得西丘深处的赤狼?”白书垣收起笑容。
“当日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将赤狼击败,重伤退回西丘。那时也是这般,并肩而立!”
在李志狄念诵奏折时,金池与白书垣开怀畅谈。
既已看开,又何必纠结!
时间分秒而过,冗长的奏折也撇开长篇大论进入正题。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白书垣那信心满满的高额上却越来越沉凝,而金池则敞开了胸怀,颇有开怀大笑的意思。
“……综上所述,本署认为此事不需小题大做,更没有启奏皇上的必要。金池无罪!”
李志狄长舒了一口气,将奏折狠狠地抛到白书垣脚下。之前他大可将奏折念出,却再三询问白书垣是否顾忌情面。目的便是要金家和白家彻底决裂,这样白书垣才能成为丧家之犬,任人打骂。
“金池无罪!”
“金池无罪!”
公堂外,百姓纷纷道贺。然而这简短的四个字,却如同千斤巨石压在了白书垣的胸口。他双唇俱抖,摇着头难以置信地捡起奏折,颤巍巍地打开最后一页。上面李志狄的大印赫然醒目,而更加醒目的是那两条赤红的直线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打上差号!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书垣仰头大笑,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子,拍了拍金池的肩膀大声说道:“恭喜金兄,恭喜三姨太!”
望着白书垣颓然的背影,金家上下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们皆以为是山东布政司断了案子,殊不知只有三姨太怀中的琳琅知晓,这一切都是封无尘做的。
“啊,既然金兄无事,那杜老七也就这样吧!还有那丫头……”李志狄看了神色尚未平稳的范公公一眼,摇了摇头露出疲惫之色,“金家的事情就自己定夺吧!散了,散了,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