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诉衷肠(1/1)

长夜漫漫。漆黑的夜犹如无穷无尽的苦难一般,人置身其中像是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除了窒息般的纠缠,就是无力的挣扎。

菲尔德就是在这样的漆黑中惊醒的,他呼吸一窒猛地睁开眼,出了一身冷汗。

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动不敢动地感受着周围的环境。

有个热乎乎的小团子窝在他怀中,有节奏的呼吸使他心口处热乎乎的。小孩子有着独特奶香味,甫一入鼻,就让菲尔德激动不已。

是多维特!多维特在他的怀里!

菲尔德立即伸手想要去摸,然而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被箍着。

悄悄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看见近在迟迟的一张酣睡的脸。那张脸与记忆中的相比,有些沧桑和瘦削,好似经历了一场十年的动乱和心殇一般。

心脏咚咚地跳起来,响声之大让六神无主的菲尔德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以西蒙的警觉,一个稍微的小动作,他也会立即醒来。此刻,他真怕对上那对沉寂的眼睛。

许久,室内毫无声息,对面那人的呼吸依旧平和沉稳,没有醒来的迹象。

菲尔德再次睁开眼,才看清情势。西蒙展开手臂,将他和多维特紧紧抱在怀中。

虽然理智告诉他要冷静思考,但内心却无比舒心安然。

他仔细看着西蒙的脸,忍住想要抚摸的冲动,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自己费尽力气逃离,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他的怀里。

那时从戴瑟伦斯城出来,到了外面的世界,他极力地想要摆脱桎喾,而后便是不断想要逃离心怀叵测之人,他想要逃离厄运,然而灾祸和麻烦却一直主动找上门来。

菲尔德半阖的双眼颤了一下,逃避这么久,他突然有些累了。

诚然明知道会带来痛苦的事情,人都会本能的逃避。可多维特渐渐长大,他不想为了避免那些未知的危险,而让多维特的幼年满是颠沛流离。

他是多维特的爸爸,除了拥有自由,他还想让多维特知道什么是快乐、勇敢,什么才是真正而又无所畏惧的强大。

思绪万千的菲尔德有些怔怔出神,没有发现对面那人已经从沉睡中醒来,正一眼不错地直直看着他。

直到粗粝的手指抚上他的头发,菲尔德一个激灵,才对上那双青灰色的眼眸。

“在想什么?”西蒙沙哑的嗓音中带着满满的温柔和试探。

刻意忽略那从头顶移到他脸颊上的手指,菲尔德终于动了动身子,他先是低头查看了怀中的多维特。

小团子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大概是没有准备,说是衣服,其实只是几块柔软的布料简单缝制的短衣短裤。多维特的小胳膊小腿,从并不密实的针脚处露了出来。

然而多维特一脸无邪,顶着一张大花脸也能睡得香甜。

忍不住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菲尔德将多维特露出的肚皮盖了起来。

“这是哪儿?”菲尔德轻声问道。

西蒙一直等着他开口,闻言,柔声回道:“这里是冈纳斯,东部的一个靠近边境的小镇。我们现在是在距离冈纳斯镇不远的驻军军营中。”

自从知道他辞去将军之位离开塞瓦尔后,菲尔德就一直在想他会在哪儿。想不到竟然是到了这里。

也对,如今法波两国开战,西蒙哪会坐视不理。

见菲尔德不在言语,西蒙留恋在菲尔德脸庞的手指终于离开,转而寻到菲尔德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菲比,你……还生我的气吗?”他问道。

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菲尔德对上他的视线,平静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西蒙的手指硬而有力,单单只是握住他的手,就好似攫住了整颗心一般难以避开。

此刻那只手微微收紧,似是愧疚。

“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多维特。”西蒙心痛黯然道。

菲尔德并不认为如今这样的重逢场面,是因为西蒙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关系。起码,他不是一个习惯心安理得享受别人保护的人。

其实,他内心多少还是有些芥蒂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与你有过一夜情的那人是我的?”菲尔德到底是脱口问出了心中深藏的疑惑。

西蒙脸色一变,菲尔德面色如常,然而心也是飘飘荡荡地难受。

这个疑问从那日在庄园里,意外听见他和威尔的对话后,就一直盘亘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如今说出口,反倒是让他横在心口的一阵风终于吹了出去,无论西蒙的回答是什么,他都能冷静以对。

然而西蒙显然没有想到菲尔德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怔愣地看着菲尔德,半响才幽幽道:“是那次在勒比斯山的山洞里,你释放大量魔力,变回了本来的样貌……我们初遇的那夜,虽然我意识不清,但却记得你满头的银发和……”

西蒙不愿再提他此生唯一一件荒唐事,遂闭口不言。

菲尔德却继续开口:“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多维特是你的儿子的?”

西蒙绷紧下颚,复杂地开口道:“陛下遇刺的那个晚上,我看见多维特之后,就猜到他也许是我的儿子。“

“你腹部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并且多维特的眼睛又和你那么像,见过你原本的样子,只要稍加思索,并不难猜到。”

所以,那么长的时间,他真的就那样误会了卢卡斯吗?此刻听西蒙承认,他却觉得当初跟卢卡斯道歉得还是不够。菲尔德暗自窝火,他大大的杏眼瞪着西蒙,即使在黑暗中也闪着亮光。

握着他手掌的大手蓦地一顿,随后更加用力地握紧,似乎害怕眼前这人从指间溜走一般。

西蒙认真地看着菲尔德,缓缓道:“对不起,菲尔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没有和你坦白这件事。“

“无论是因为什么,都是我的原因。因着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所以生出了许多的误会,那时我还想,等情势稳定后我就告诉你,当时实在是怕你知道了真相,负气离开,以那时的处境,你和多维特随时可能遭遇危险……我真的怕你离开……”

可最后,菲尔德还是离开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而危险也没有因此就远离。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菲尔德就气不打一处来。

是,当时自己离开塞瓦尔,并不是全因为他生了西蒙的气。当时的塞瓦尔城,危机四伏。明里对多维特蠢蠢欲动的人,暗中对他虎视眈眈的人,让菲尔德不得不‘顺势’逃走。

可就算如此,打着为了保护他和多维特的旗号,就想让他原谅对自己隐瞒了真相这件事吗?菲尔德气鼓鼓的,想着自己当初还想要把多维特塞给卢卡斯,菲尔德简直羞愤得想要撞墙。

他挣扎了一下,西蒙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没让他挣开。

菲尔德终于忍不住愤愤道:“所以呢,你那自以为是的考量里,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你让我相信你,我就信了。可……”

可他相信过自己吗?除了担忧,就不能给他的爱人一点信任吗?

最可气的是,多维特连名字都换了,却连一声招呼都没和他打过!

心中有气,菲尔德便用力回握西蒙温柔的手指,他俩十指交缠,菲尔德用力发/泄,西蒙自然立即察觉出来。

他随即挣脱开菲尔德的手,改将菲尔德的手指包在掌心里,并且指腹轻柔地来回搓揉菲尔德的指根处,似是心疼。

菲尔德的手指纤长细白,可禁不起他手皮糙肉厚的手指的‘抗衡’,西蒙最后还是忍不住将菲尔德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放在唇边亲了亲。

这样温柔又浪漫的行为,却让菲尔德惊呆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生气。

难不成西蒙脑子坏掉了?不是沉默寡言的冷酷将军吗,怎么画风说变就变呢?

他吃惊地忘记了抽回手,呆呆地看着西蒙留恋不已地在那手指尖又落下了两个吻。

“是我错了,”从那双深邃的眼中,渐渐浮现懊悔:“我知道你要强又独立,从不肯轻易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即便最困苦的时候也不肯跟我开口,寻求帮助。我想,反正我总是会一直的在你身边,只要默默守护你,不让你受一点点的委屈和伤害就好了。”

“可我信誓旦旦,却只能眼睁睁开着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被迫从我眼前消失,而我却无能为力。”他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来。

菲尔德神色微动,那个夜晚他根本无暇分心去看其他,但西蒙的嘶吼却从耳朵传入,回荡在他心口好久。

菲尔德心中一痛,急忙用手去捂他的嘴,面上却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我是颗蛋吗?用得着你如此小心翼翼的?即便是娇滴滴的女孩子,也用不着你这样保护过度,何况我是个男人!”

似是气愤难平,菲尔德用力地蹬了下腿,这一脚踹到了西蒙的小腿骨上,然而‘受害人’的腿骨比他的手指还硬,菲尔德忍着呲牙呼痛的欲/望,只暗暗皱了皱眉。

西蒙立即用腿裹住菲尔德的那只脚,另一只脚背擦过菲尔德的脚掌,像是轻声安慰安慰。

菲尔德却顾不上脚心的微痒,他冷静下来,自然明白西蒙的用心,只是他自诩能够看透西蒙沉默中未尽的话语,却到底不是他肚里的蛔虫,猜不透西蒙全部的用意。

有些时候,话还是要说出来才能尽意。

“我一直想变强。”菲尔德淡淡开口。

拉下菲尔德的手,西蒙沉声道:“我知道。”

“我想要变强,是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东西。人一弱小,就会变得身不由己,没有力量就会失去一切。这些道理,我是经过了惨烈的亲身体会才铭记在心的。所以,我要变强。”菲尔德平静地叙述着。

“那么你觉得呢?西蒙,我现在变强了吗?”菲尔德目光灼灼地问道。

西蒙眼中露出心疼和怜惜:“恩,你之前就已经很强了,现在……”

他抚摸着菲尔德的眼角,笃定道:“现在更强了,怕是我也打不过你了。”

哼了一声,菲尔德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他倒是想和他打一架,就怕这位冷酷的将军畏首畏尾。

菲尔德腹诽完后继续道:“我也以为我变强了,强到一个人可以面对任何事。然而无论魔法多么精湛,技艺多么高超,可还是有我办不到、对付不了的情况。”

他眉间柔和,直直地盯着西蒙:“可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每当我一个人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有这么个人,我就有了无穷的力量,什么困难似乎都能挺过去了。”

碧绿的双眸,看得久了竟然有些妖颜魅惑,菲尔德浅浅一笑:“我觉得这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

菲尔德话音刚落,却见对面那人猛地起身,避过他怀里的多维特,翻身就跃到他的背后,也亏着床大,不然只怕就要上演一场凭空消失的大变活人了。

视线随着那人而动,菲尔德的头自然也就转了过去。却见那人如同捕猎的凶兽,直勾勾地奔他而来。

舌头被紧紧地缠绕着,灼热地令神经都感到了疼痛,菲尔德躲闪不及,被突然的靠近堵住了呼吸。

等到他挣扎着缓了口气的时候,只见西蒙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他眼中的光芒摄人心魄,看着菲尔德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指尖传来咚咚的跳动声,菲尔德搞不清是顺着西蒙的胸膛传来的声音,还是顺着他手臂传过去的响动。

菲尔德挑了挑眉,镇定地用不稳地呼吸声回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多维特也说不定。”

压在他身上的人,动作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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