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情我并没有隐瞒摄政王,但他一直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他不出声,我便当他默许。”傅明正替傅明昭做了决定:“你的东西在哪里?我来替你收拾。”
傅明昭目光坚毅地看着他,平静地道:“不用了,我不会去的。城破之****没死,并不代表我就想苟活。”
“那你要怎么办?回京等死?让摄政王下令,把你绑到菜市口一刀斩首,让雯雯姐弟几个披麻戴孝跪在街头等着替你收尸?让明珠想起你来就痛恨摄政王心狠?让爹娘活活痛死?”傅明正有些愤怒,傅家人的倔强他是知道的,他不愿意傅明昭睁着眼睛往死路上走。
傅明昭道:“当然不,我不会怕死,却不想窝囊死,我在等一个人,在等一个机会。”
傅明正急得恨不能打他两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打绕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
傅明昭平静地道:“我姓傅,我有背负骂名却仍然为民为国操劳忧心的好父亲,有慈爱善良的好母亲,长兄、幼弟前途无量,妹妹福泽深厚身份贵重,更有忠贞贤惠的妻子,孝敬聪慧的好儿女。我怎能,窝窝囊囊地死在菜市口,被人用烂菜叶臭鸡蛋口水堆满我一身?齐王府的嫡长孙媳,怎能有这样一个父亲?我不惧死,却怕让父母、亲人、儿女蒙羞,所以我不回去,我要死在这里,死在战场上。你回去吧,你就和他们说,你从未见过我。”
傅明正的心被猛烈地撞击了,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泣不成声,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让傅明昭改变主意了。他也姓傅,家族荣誉感与生俱来,守护家族守护亲人,不让傅氏蒙羞,是他在傅丛那里学到的第一件事。傅明昭亦然,这么多年,这个信念已经深刻到他们的骨血里去,再不能改变。
傅明昭温柔地轻拍他的肩膀:“我把雯雯他们交给你了,小子姑娘们若是不听话,你给我狠揍他们。”
沈瑞林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了酒坛子进来,也不问别的,就地坐了,把酒菜杯盘摆好,拍开封泥:“难得聚在一起,今夜不醉不归。”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聚餐了,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傅明正全程黑脸,沈瑞林愁眉苦脸,傅明昭倒是言笑晏晏,奈何那两个人不配合,所以最终喝成了闷酒。
一坛酒见底,沈瑞林要再让亲兵拿酒来,傅明昭按住了他的手:“小沈,你是领兵之人,不该喝太多。”
这是血的教训,沈瑞林不敢不听,只好将那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问出了口:“怎么打算呢?”
傅明昭道:“我跟老四离开,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这应该也是明珠的意思,小沈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让他卷到这种事里去。
傅明正点头:“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反正二哥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就是了,就算是要用鲜血洗净耻辱,那也该有他一份。
沈瑞林一时无言,陪他们坐了半宿。他们把小时候的事情翻出来说了又说,说到高兴处使劲拍桌子,说到气愤处也大声骂娘。
三更鼓响,傅明昭看一眼窗外银白的月光,打了个呵欠:“太晚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歇了吧。”
沈瑞林告辞:“我明天早上送你们出城。”
傅明正则道:“我今夜陪二哥睡吧。”
傅明昭笑:“只要你不嫌床窄,不怕热,我自是没有意见的。”随即招来哑仆伺候,兄弟二人抵足而眠。
“二哥。”傅明正觉得心烦意乱睡不着,忍不住喊了几声傅明昭,傅明昭没有回答他,报之以细细的鼾声。
傅明正折腾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十分之沉,就连哑仆开了门,他也没听见动静。傅明昭穿戴整齐,最后看了他一眼,示意哑仆背上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树下,细碎斑驳的月影落到他身上,让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他朝傅明昭点点头:“来了。”
傅明昭道:“来了,多谢你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我。”
男子微笑:“傅将军有节义,杜某便是再忙也要走这一趟。”他想起了那个璀璨夺目、意志坚韧的女子,忍不住再问傅明昭:“将军想好了么?若是后悔,还可以退回去。记国虽然路途遥远,杜某也能倾力助之。昌华公主宅心仁厚,又与摄政王妃交好,只要她在一日,便能保你衣食无忧,安然度日。”
傅明昭笑了笑:“傅氏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男子露出几分钦佩之意,道:“既如此,我们便走罢。”
几个隐藏在暗处的人走出来,簇拥着他和傅明昭、哑仆,巧妙地避开了巡夜的士兵,再到了城门处,对着守军亮出腰牌:“摄政王密使。”
守军立刻开门放行。
傅明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赣州,再沉默地骑上了对方为他准备的马,马鞍马镫是特别设计过的,很适合他用,有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冲锋杀敌无所不能。但他知道这只是错觉,他已经成了废人和罪人,但是家族的荣光和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兄的责任还在肩上,他必须用自己的鲜血洗净这耻辱。
将军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该死在宫廷的阴谋之下。
他问前方那个踏着夜露前行的男子:“先生有中山逆贼的最新动向么?”
男子微笑:“杜蘅,我叫杜蘅,将军可以叫我小杜。”
傅明昭本想问杜蘅,宇文初对于这件事具体有什么看法,但是想到对方既然已经找到他并且带他离开,那就足以表明宇文初的态度了,何必再问?
阳光照到傅明正的脸上,他翻身坐起:“二哥……”
人去屋空。
沈瑞林走进来,心情复杂地道:“二哥已经走了。你回京城吧。”他半夜接到消息,摄政王密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人,而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宇文初不知道,现在看来,并瞒不过。原本可以悄悄地走,偏要亮一下腰牌,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