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开国的太祖曾在宫中风水极佳之地建了一间学堂,学堂里就读的都是皇子和宗室子弟,授课的则是当朝最有才名的大学士,偶尔也会有年轻多才的翰林。
宇文白早些时候也还会和几个弟弟一起上学,后来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日渐僵硬,也就不来了。如今学堂里除却宗室子弟之外,身份最高的当属思恩郡王宇文复,以及他的两个弟弟。
这两个弟弟因为年幼,一直未得封爵,直到年前太皇太后逼着宇文白表了态,二人才得以封了爵位,行三的宇文光封了延平郡王,行四的宇文诺则封了项城郡王。
宇文诺在过年时染了时疫,虽然在其生母静太嫔和慕姑姑无微不至地照料后得以恢复健康,却是落下了病根,隔三茬五地总要生点小病,他又年幼,经常不去上学。宇文光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时也不和谁多来往,就连宇文复和他亲近,也只是淡淡回应而已。
宗室子弟就更精,全都得了家中长辈的叮嘱,既不敢和这三位身份微妙的郡王太过亲近,也不敢太过疏远,始终保持着很恰当的距离。
如此一来,养在太皇太后膝下的宇文复就显得特别突出了,他孤零零地坐在学堂第一排正中的位子上,垂了眼,沉寂地静听先生授课。
今天授课的先生不是大儒,也不是朝堂中的几位大学士,而是去年的新科状元郎廖光。廖光家学渊源,尤擅诗词,很有真才实学,又因太皇太后要拉拢他,不但给了他七品中书舍人的官职,还做主把户部左侍郎彭亮的嫡女许配给了他。见其行事稳重,再让他每隔两天来此给宇文复等人上一半天课,可谓是把能给的都给了。
宇文复听太皇太后提点过他,彭亮是完完全全站在他和太皇太后这边的,廖光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七品中书舍人,但位置敏感要害,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假以时日,廖光必成大器。让廖光给他上课,正是为了让他和廖光培养感情。
他要活下去,就必须争取拥戴太皇太后的这些臣子和宗室的支持,不然这些人若是看不上他,太皇太后再怎么抬举他,他们也还是不可能搭理他。
台上的廖光注意到宇文复走神,轻轻咳嗽了一声,宇文复恍然惊觉,脸上浮起一层赧色,赶紧收了神思专心听课。却听廖光不高兴地道:“安延东,你在做什么?”
安延东是宇文复的伴读,也是越国公的幼子,安小故的弟弟,虽然迫于太皇太后的压力来了宫中给他做伴读,却是来混日子的,上课时经常打瞌睡走神,下了课也是病怏怏、无精打采的。
宇文复想到自己是被嫌弃的那个人,心里自然不能好受,听到廖光训斥安延东,也懒得去管,照旧低眉垂眼地看着自己的书,只当没有这么个伴读罢了。反正廖光脾气好,资历浅,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就体罚学生。
谁知今天廖光很生气,“噌”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戒尺就冲下来了,俨然是想要揍人的样子。学堂里“嗡”地一声,响起无数的议论声,宇文复发现自己不能再装傻下去,只好回头去看安延东。这一看,就连他也很生气。
安延东的位子在窗边,回头就能看到窗外的场景,他若只是回头随便看看也就算了,偏他今天是离开了座位,直接趴在窗台上探着头往外看的。就连廖光冲到他面前了,也不能让他回神。
“安延东!”廖光虽然脾气好,却不代表他就是个软柿子好捏,今天他若是不把安延东收拾妥当,以后这学堂他是再不能跨进来了,因此他是声色俱厉。
安延东好歹被这一声叫得回了神,然而转过头来却不是东窗事发之后,害怕或是内疚的神色,反而是两眼发光,神秘兮兮地道:“廖先生,您看!”
廖光板着脸道:“现在是授课时间,请你立刻回到你的座位上去!”虽是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往窗外瞟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他再不能收回目光。
长信宫的大总管梁有宜,被两个孔武有力地侍卫抓住双臂,就像是拖死狗一样地从他惯常待的茶房里拖出来。英王宇文初穿着青色的亲王服饰,镇定地坐在院子东边的葡萄架下,手里托着茶碗,脸上喜怒难辨。一群精干的侍卫带着刀,团团围在周围,神色分外严肃冷漠。
这是……英王带着人冲到这里来抓梁有宜?
廖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说自打英王当着幼帝的面射杀了崇政殿副总管胡桐之后,整个人就变得跋扈嚣张起来了,但那是在外朝,英王的跋扈嚣张多表现在政务上。对于内宫,他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寻常不入宫,入宫后对着两宫太后和幼帝也还能保持臣子的礼仪。
今天这是怎么了?
廖光还未思索出宇文初此举的含义,宇文复已经从他身边掠过,往外冲去。廖光下意识地反手抱住宇文复,轻声劝道:“殿下,现在是授课时间,您不该去管那些外务。”
宇文复整个人都在发抖,因为太皇太后害怕他会出事,所以经常让梁有宜陪着他护着他,梁有宜虽然没有多少笑容,但的确是个忠心又能干的,好几次在宇文白面前帮他解了围。现在宇文初也要把梁有宜给带走吗?
廖光见宇文复一直不停地挣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您只是一个孩子,不该掺杂到大人之间的事里去。这件事自有太皇太后去处理,您还是安心上课吧。”
说完这话,廖光把宇文复送回座位上去,再把他按下去坐好,淡定地吩咐安延东:“下学后自己来领十板子。”扫一眼室内乱了套的学生们,道:“继续上课。”
学生们看到他这样子,也全都歇了看热闹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坐下来读书,然而没有一个人能静下心来。英王带人来抓梁有宜,那是多么大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