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夜芸穿着一身素衣走了进来,很显然她是睡下以后听到消息赶来的,一头墨发如瀑布般披在身后,随着脚步走动像荡秋千似的。
最主要的是她走路没声……
夜颜眼角余光扫到进来的黑白影时,吓得忍不住惊呼,“啊!”等定眼看清楚是自家老娘以后,惊魂未定的连喘了两口粗气,“娘,你走路没声,嘴巴就不能先吱个声吗?”
夜芸冷着脸走向他们,直接从她怀里抱过小孙女,然后把小孙女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定小孙女没有异状后才抬头朝夫妻俩问道,“出何事了?”
夜颜上前挽着她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才把醉花的事给她说了一遍。
夜芸听得一身都是冷气,特别是那双眼,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无情的杀气,“没错,当初我落到血盟庄手里,正是中了醉花的毒。我也没想到天下还有克制我们的东西,所以那一次遭了血盟庄的暗算。而我这些年也一直都在寻找答案,想知道那东西究竟从而何来,没想到竟是出于鬼谷中。”
夜颜问道,“娘,鬼手故意给我们提示,你说这宫里有谁会藏有偷来的醉花?会不会是那个二?”
她不想指名点姓说谁,反正他们能听懂就是了。
夜芸沉着脸摇了摇头,“我倒不认为是他。醉花从鬼谷中失窃已久,如果是他,那他在被你父皇派去寻找我的时候就应该带在身上,以备随时对付我。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有醉花,凭他的性子,绝不会忌惮我,说不定在天秦国就对我动手了。”
夜颜听着她分析,再想想蓝文鹤的为人,也确实如此。
那家伙就不是个低调的人,要是他拥有醉花,在天秦国对付她们母女就是最好的机会。要下手,早就下手了。
诸葛昌明他都敢帮其逃狱,还有什么事那家伙做不出来的?
眼见大家都对醉花的出现感到紧张和不安,夜芸缓和了神色,道,“此事你们心中有数就行了,不必太紧张。只要我们出行不落单,别人想对我们下手也不容易。”
有她安慰,夜颜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这种事心里有数就行,一直挂在嘴上,反而把大家都弄得人心惶惶。
所以她决定转移话题……
见她披头散发衣着单薄,她忍不住打趣,“娘,父皇怎么舍得让你出来的?”
也不是说他们睡觉太早,这个点是该就寝了,她和慕凌苍之所以还没睡觉,主要是在东宫玩久了,然后想打听点蓝瑛梦的事,所以才深更半夜往广阳宫跑。
被女儿一问,夜芸不自然的露出一丝尴尬,随即不满的用眼神剜她,“听说你们来了,我不该来看看么?”
她不提蓝铮,但夜颜却打趣上了瘾,还对她挤了挤眼,“没打扰到你们‘休息’吧?”
夜芸不说话,直接瞪眼。
没错,蓝铮正在发火呢!
这几天他忙到废寝忘食,今晚突然不忙了,还说什么要补偿她这几日的空虚。可中途听说小孙女出了状况,而且女儿女婿也来了,她肯定要过来看看。
为了过来,他俩还差点打上架呢。
当然,她也不可能把这种事给女儿女婿说。一把年纪了,就算蓝铮不要脸,她还想要脸呢。
夜颜干笑了两声,这才又问到正事,“娘,今日蓝瑛梦挨板子的事是你让父皇下令的?听说盈贵妃也过来了,她是不是来找你麻烦了?”
夜芸也没否认自己唆使蓝铮惩罚女儿的行为,简单把经过说了一遍,包括盈贵妃见她时被她挑衅的那些话。
当然,有关慕凌苍身世的话她没有泄露一句,只把蓝瑛梦的错归罪于诬陷造谣。毕竟两位奶娘也在这里,再信任她们,她们始终是外人,这种秘辛肯定不能对她们说。
至于告诉蓝铮,那也是逼不得已。而她也相信蓝铮不会泄密,除非他不怕自己祁曜和慕凌苍找他麻烦。
听说盈贵妃惨败,夜颜得意的同时又有些担心,“盈贵妃在宫里熬了这么久,要她放弃怕不是那么容易。”
夜芸不屑的撇嘴,“她要是自愿往火坑里跳,也没人能拦得住她。你父皇过不了多久就会让位给你大哥,宫里的女人要如何安置,你父皇早就做了打算。说实话,现在就算让她做皇后,她又能怎样?大不了将来做皇太后,不一样独守着深宫凄惨度日?她自己看不明白,还非要把种种不幸推到我身上,我也没话可说。”
夜颜沉默的听着。
不是她不想帮自己的娘,而是她根本帮不上忙。
蓝铮的帝王身份在这里摆着,他对她娘有多少真心,他自己又有多少无可奈何,只有他和她娘才能体会。
分别十多年,对两人造成的伤害都不小。如今他们能在一起,是各自退了一步才有的结果。如果两个人都只顾自己的想法,而不为对方考虑,今日也不会有他们一家人的和谐美好。
当然,站在女人的角度,她肯定心疼自己的娘。能容忍这些女人在身边,她娘那颗骄傲的心不知道有多受伤。尽管蓝铮表明了态度,从今以后身心都只会属于她娘,可对她娘来说,依然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她可以像之前十七年一样坚守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但她为了女儿,她最终溃败了。
如今只有期待蓝铮不要再辜负她娘,否则,别说她娘不会放过他,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会憎恨他!
“娘娘,皇上在外面呢。”廖奶娘突然出声,提醒他们门外有人。
“好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这边我会加派人手看护好心暖和昕蔚的。”夜芸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孙女起身,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小孙女放小床上。
夜颜见慕凌苍已经朝自己走来,也知道该回去休息了。
至于醉花的下落,只能走着看……
他们走出房门,就见蓝铮挺拔的身躯立在屋檐下,宫灯照在他身上,让人清楚的看到他一身白色的素衣外加一张不耐烦的脸。
“父皇。”夜颜唤了一声,然后拉着慕凌苍径直离开了。
他不可认为蓝铮这个时候待见他们,他来这里明显的抓她娘回去的。
夜芸在房里叮嘱了两位奶娘一些话以后,又让小羿今晚陪着两个孩子睡,把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以后才走出房门。
见蓝铮正望着女儿女婿离开的方向,她轻哼了一声,“谁敢说凌苍对颜儿有二心,这个人不是别有居心,那就一定是眼瞎!”
蓝铮收回目光,也不反驳她对女婿的认可。今日听她提醒,再想想他在魂殿居住的日子,他也是亲眼所见女婿对他这个小女儿是如何的在意,那真不是她随便臆断。
也正因为有了这份释然,他对另一个女儿的所作所为更加气恼和厌恶。要是今日信了她的话,不知道对这两对小夫妻会造成何样的伤害……
他怜悯女儿初嫁就守寡,没想到把她接回宫里她却一点都不安分,竟在自己的大哥和小妹身上惹是生非!早知道,今日就多加十杖,免得那混账东西不长急性,就知道耍心眼害人!
见夜芸负气往前走,他赶紧追了上去,拦腰将她打横抱起。
瞧着她冷冰冰的样子,他也忍不住来了脾气,“我都说了不会有事,你偏不信。也让你出来了,你还想要如何?”
夜芸压根就不想跟他吵架,不情不愿的靠着他肩膀,烦闷的开口,“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吵?”
蓝铮心里还是有火气的,但见她没有挣扎的意思,而且还自觉的靠着他,心情这才有所好转。
他知道她不喜欢这里,如果不是有两个外孙子陪着,她怕是又跑没影了……
“明日早朝后我会尽早回寝宫陪你。”贴着她耳朵,他渐渐的温柔起来。
“嗯”夜芸闭着眼应了声。
蓝铮勾起唇角,心里的火气瞬间全没了。至少她没嫌弃的说‘随便’两字……
…
而从广阳宫离开的小夫妻俩,走在半路的时候夜颜突然把慕凌苍给拉住。
“嗯?”慕凌苍扭头看她。
“凌苍,我们去瑞嘉宫玩玩,怎样?”夜颜一边压低声音一边对他挑眉。
“……”
“去嘛去嘛。”夜颜抓着他大手左右摇晃。
“不去。”对她这次耍赖,慕凌苍愣过之后直接拒绝。
“去看看嘛,难道你就不想听听她在背后里怎么骂我们的?”
“……”慕凌苍再次无语。有谁喜欢听别人骂自己的?!
眼见她还想继续耍赖,他赶紧将她抱起,加快步伐回文妍宫。
夜颜被锁在他臂弯里,有些不甘心的,“多玩会儿都不行,小气鬼!”
慕凌苍没好气的瞪着她,“夜半三更,要玩也是玩别的,正好有几个姿势你还需要多练习,回去给我好好练!”
月色下,夜颜一脸黑线,然后抡起小粉拳不停的捶他,“臭讨厌的,你能不能不要一本正经说猥琐的话!”
自从她有了内力后,同房的时候他不止‘玩’的嗨,还热衷于解锁各种高难度姿势……
还说他早前不知节制,其实现在的他更没有节制!
慕凌苍也不怕她的小拳头,只是一边抱着她走路一边冷飕飕的道,“打一下就多操练一个姿势,打得多就练得多,反正为夫现在有的是时间。”
夜颜噶然住手,脸蛋涨得通红,然后抱着他脖子开始咬。
慕凌苍抿了抿薄唇,继续道,“咬了多少下,等回寝宫后为夫也会咬回来的。”
夜颜又羞又窘,干脆咬着他不松口了。
坏蛋!
还是宇宙无敌的!
…
瑞嘉宫——
比起外面的各种和谐美好,自蓝瑛梦受罚以后,整个瑞嘉宫一片死气。
因为是蓝铮颁下的刑罚,宫人不敢去请御医来给蓝瑛梦看诊,只能从别的地方找来伤药为奄奄一息的蓝瑛梦疗伤。
而盈贵妃虽然陪在女儿身边,可整个人魂不守舍、精神恍惚,乍一看就像被人勾走了魂儿一样,脸色阴沉惨白,宫人都知道她去过广阳宫,多少也猜到些事,所以宁可被她的样子吓坏,也不敢出声与她说话。
直到在床边守着蓝瑛梦的宫女突然叫唤起来,寝宫的死气沉沉才被打破。
“不好了,公主发高热了,这可如何是好?”
盈贵妃涣散的瞳孔渐渐有了生气,回过神的她扑倒女儿身上,凄苦无比的唤道,“梦儿……梦儿快醒醒……母妃不能没有你啊……”
宫女一边拉她一边心疼无比的道,“娘娘,要不然去求求皇上吧,再不给公主诊治,公主可是会死的呀!”
盈贵妃眼泪夺眶而出,“求皇上?他都下旨把公主打成这样了,还会管公主的死活吗?”
他的无情和冷漠、那个女人的挑衅和咄咄逼人……
他掌管着她们的生死,那个女人掌控着他的身心,她们能光鲜亮丽的活着,都是他们给予的施舍……
谁还能救她们?
宫女焦急的道,“娘娘,要不奴婢去求太子殿下,不管怎么说,公主都是他的妹妹,他一定会救公主的!”
盈贵妃无望的闭上眼,“公主受此刑法就是因为他们而起,他若是不舍,早就出面替公主说话了……”
可宫女越想不越不甘心,“奴婢不信太子真那么绝情!奴婢这就求他去——”
看着她激动的跑出去,其他宫人并没有阻拦,都低着头默默的流泪。
盈贵妃伏在女儿身上,哭得泣不成声,“梦儿……”
…
暖帐中,云雨刚歇。
看着怀里软瘫成泥的小女人,蓝文濠餍足的翘起唇角。
他刚准备挪挪胳膊,怀里的人儿就敏感的绷紧身子。那眼眸含着水光备显幽怨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失笑。
笑着笑着,他又低下头含住了她轻撅的红唇。
“殿下,您睡了吗?”门外突然传来太监压低的嗓音。
蓝文濠不得不停下深入的举动,放开祁雪红唇,抬头的同时拧紧了浓眉,“何事?”
“启禀殿下,瑞嘉宫的小雪在外面哭哭啼啼的要求见您。”
“求本宫做何?”蓝文濠顿时沉了脸。
“殿下,小雪说瑞嘉公主受了重罚,现在又突发高热,已经快不行了。”
“嗯?”听到这消息,蓝文濠猛的坐起身。他都差点忘了今日发生的事了!
祁雪也跟着他坐起身。同样的,她把这事也忘在了脑后。
也不是他们不上心,而是蓝瑛梦闹出那种事,他们几个都对她有气,听说她挨罚后,大家又都觉得解气了,晚膳在一起吃喝玩闹,还真没有谁去想过她。
毕竟想到她心里就觉得添堵。本来他们几个人心情很好的,蓝瑛梦自己找事不说,还想影响他们的心情,他们当然不愿意提她。
只是没想到,她挨罚后会如此严重……
“文濠,我们过去看看吧。”
对盈贵妃母女俩,她打心眼里厌恶,恨不得她们永远都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见一次她就讨厌一次。
特别是今日蓝瑛梦说她和王爷偷情,那些话真是句句不堪入耳。就算她误会了也可以先问明清楚,可她张口就不停的辱骂,现在想起来她都还有气。
但从明面上来说,瑞嘉公主毕竟是他的妹妹,要他见死不救也说不过去……
蓝文濠沉着脸下床,“我去便是,你早些休息。”
祁雪跟着把两只腿儿伸出被子外,“我也要去看看。”
蓝文濠扭头,突然倾身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你别动,我去给你拿衣裳。”
祁雪抓着胸口的被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
很快,他们赶到了瑞嘉宫,看到奄奄一息还发着高热的蓝瑛梦,蓝文濠当即做主让宫人去叫了御医,随后又让自己的人去广阳宫禀报蓝铮。
虽说他厌恶这个妹妹的德行,可到底是兄妹一场,他只想给她一个教训,并没有想过要她的命。
坐在大殿里,两人等着御医前来。蓝铮虽然没来,但也让人带了话过来,大意就是让他做主。
他都如此指使了,御医没确诊之前,蓝文濠自然没理由离开。
祁雪呢,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陪着。
玩累了一天,来之前还被他折腾了两次,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她只觉得困意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歪着脖子靠着椅背睡着了。
连身旁的男人把她抱起来她都没反应。
看着她纯净又美好的睡颜,蓝文濠满眼都是温柔和宠溺。
她老吵着要孩子,殊不知她自己就跟个孩子一样,也就最近才感觉她有了些灵智,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了。
抚着她精致的瓜子脸,他薄唇轻轻勾勒。
对她,从一开始决定要她的时候,面对她的柔弱,他就是认命的,从来没期望过她会改变。
他挑女人,只有一个条件,自己能看顺眼就行。那些所谓的精明能干,并不能打动他,那些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也让他提不起兴趣。
他只想要一个自己能看顺眼的就行。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每一天每一刻的成长和变化,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惊喜……
“皇兄……”
门口,季若婕呆滞般望着殿堂里的男人。
如果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她无法想象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温柔的看着这个女人睡觉是怎样一副美好的画面。
今日,她有幸看到了如此美好的一幕。
可是,却是那么的刺眼……
“你怎么来了?”蓝文濠抬起头,虽然言语轻柔,可并不是因为她,而是怕惊醒了怀中的女人。
季若婕不自然的挺直身子,脸上瞬间带上了认真,并朝他走了过去,“听说三妹病急,我怕出什么意外,所以过来看看。”
蓝文濠点了点头,“御医还在替她诊治,你可以去她房里看看。”
季若婕在他身侧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不了,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添乱,还是在这里等等吧。”
蓝文濠连眸光都没侧一下,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怀中的人儿。
季若婕干坐了片刻,见他不言语,于是主动提议,“皇兄,我看皇嫂这样睡也挺不踏实的,不如你让她去偏殿休息吧?”
蓝文濠淡声拒道,“不用了,她喜欢我这样抱着。”
从天秦国到荣国,路途遥远,免不了露宿野外的时候,每一次她都要他抱着睡,不是怕虫子咬,就是怕黑,他要是说去找点柴禾或者打点水,她能吓得哇哇叫,比野外的狼叫得还刺耳……
季若婕脸上的微笑有些僵,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眸底隐隐浮出一丝酸涩。
“皇兄,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不是第一次去天秦国,为何这次去就看中了五公主呢?”
“缘分吧。”
“缘分?”季若婕苦涩的牵了牵唇角,“缘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