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子紧紧跟着独腿与男孩。
他像一只饥饿的鹰,身姿消瘦,但足够难缠,无论独腿与男孩使出多么高超的轻功,也无法甩开这只老辣的猎鸟。
夜色吞没了四具滑翔的身体。
霓虹灯下的车水马龙丝毫未有察觉夜空中的暗流涌动。
杀气指向了20层高的商贸大楼。
独腿、乌鸦、男孩落到了大楼楼顶。
鬼道子紧随落下。
独腿三人立于楼顶西端,鬼道子站在东端,两方相隔十几米,面面相对,杀气涌动。
将近70米的高度,楼底的鼎沸人声、喧闹车声在楼顶几乎销声匿迹。
只有夜色在呢喃。
韩三竹知道,他现在已经脱离了那个生活了快十四年的地方,来到一个以前绝不相信,也从未经历过的世界。
他到了江湖!!
乌鸦身前被独腿与男孩严严实实地挡着,而身后挂着货真价实的都市“悬崖”,他可以说已经无处可逃。
楼顶的温度低得过分,韩三竹开始瑟瑟发抖。他忍不住去观察面前的一高一矮,远眺对面的老头,竟发现这三个“江湖怪人”没有丝毫寒冷的表现。
他们面不改色,手把武器,虽杀意毕现,却无一人轻举妄动。
韩三竹这才看清,原来不止鬼道子挎着剑,男孩与独腿都有属于自己的武器。
男孩手中倒把着一对匕首,刀片抵着他的胳膊下端,刀尖只到肘处,他的胳膊只要微微晃动,刀刃就会反射出耀眼银光,想必是对锋利无比的匕首。韩三竹看到了,他的腰带两侧别着两只皮质刀套,匕首平日应当就是藏在这对皮套里。
独腿的武器就怪异了,他的刀不仅细,而且长,竟可达一米五,最怪异的是,他的刀居然是从他的拐杖里抽出的!原来独腿的拐杖有两条腿,一条腿是拐杖自带的,另一条腿,就是长刀的刀鞘。也亏他找得到长度如此合适的“拐杖刀”!韩三竹内心想道。
韩三竹又眯起眼,将目光放到鬼道子身上。
鬼道子手虽在剑柄上,却未拔出剑,通过那柄青色的剑鞘,韩三竹可以明显认识到,这把剑,才是真正属于鬼道子的。
韩三竹忍不住去摸自己的乌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安心而自豪的感觉。
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感觉?
韩三竹想不明白。
鬼道子的目光投到了独腿的刀上。
他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小子,想不到你丢了腿,断了剑,就去寻把倭刀当保命武器,当真是丢人现眼!”
“你!”独腿虽怒发冲冠,却不敢贸然动身,“哼!剑也好,倭刀也罢,都是武器,分什么高低贵贱?我不过看长度合适,才收为己用,你少在这恶狗伤人!”
鬼道子却不听他解释,眯起眼继续讽刺:“小子,你该不会丢了本门武功,低三下四地去学倭国武技了吧?呵呵呵呵呵,想不到倭国刚派人来江湖里叫嚣着要开门立派,你们这些唯利是图的小人就前仆后继地去巴结人家了!”
“放你的狗屁!!换了武器,一样使的是屠门刀法!!”
鬼道子双眼如熊熊烈火,他“唰”的一声拔出了剑,隔着十几米的空气,直指独腿的鼻子。
“凭你这丧尽天良的叛徒,也配提屠门刀法?!”
独腿没有继续辩驳,只是阴森森地冷笑着,仿佛早已疲倦了争论此事。
男孩抬起手,将鬼道子的视线拉到自己身上。
“他爱使什么刀法,就使什么刀法,你没资格讽刺他,难道你忘记了是谁断了他一条腿,让他再也使不了屠刀的?哼哼,如此说来,我们倒要感谢倭人赠与我们诸多宝物,而这把太刀,也正是解决了老幺的燃眉之急”
“哈!”鬼道子大笑一声——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吼,“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只有你们这些鼠辈才肯与他们狼狈为奸!”
“鬼老头,一把年纪了,积点口德吧,整天这样污蔑我们,不怕折寿吗?”男孩的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披一身细皮嫩肉,人模鬼样的,你便好意思说我老?”
看着双方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韩三竹怀疑这三个人要把余生都花在打嘴炮上了。
男孩仿佛听到了乌鸦的心声,他手腕一动,两只短刀立刻转出华丽的腕花,“咻”的一声钻回了他腰间的皮套。
他的脸上露出了亲和友善的笑容。
“鬼老头,你我都别说废话了,咱们直入正题,你想要乌鸦,我们不会给你,若是强取,你以一敌二,寡不敌众,我们也会受不必要的皮外伤,不如这样,你我都退一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反正结局都一样,我们何必受多余的损伤呢?”
“结局都一样?”鬼道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男孩,眼中满溢恶意,“一个少腿,一个半人,你哪里来的信心可以打败我?!”
鬼道子的声音如同一串惊雷,在楼顶炸响。
韩三竹抖了三抖,心中暗叹这老头好大的肺活量。
男孩面上隐有怒色,笑得古怪。
“老头,你如此逞强,就这么想讨好你们的老大?”
“我们没有老大。”
男孩嗤笑一声:“那这么说,你们的什么掌门,什么盟主,其实全是吃干饭的?”
鬼道子翻了个白眼,面容间尽显挖苦讥讽之色。
“侠道中人只分武功高下,不分地位高下!只有你们这样的朋党才会做出占地为王的龌龊之事!”
男孩脸上气得发青,咬牙切齿道:“好,好,好,好词佳句全你们用,污言秽语都给我们,我看废话不必多说了,想要乌鸦,去地府里等着他吧!”
男孩刀已在手,正想跳到鬼道子身前,却被独腿拦了下来。
“老妖怪!你有伤在身,我去与他打!”
男孩毫不避讳地盯向独腿的断腿,“你打不过他,我伤养了四年,差不多了。”
独腿皱起眉,面上又羞又急,“咱俩一起上!你不说了吗,他要是以一敌二,绝对寡不敌众!”
“我可没说‘绝对’,你且守在这里,万一他叫了帮手,趁你我不备,岂不轻而易举就把乌鸦掳走了?”
独腿无话可说,他退到韩三竹身边,与韩三竹紧紧挨在一起。
韩三竹心中一沉,他知道,这下就算来了帮手,也不一定救得走他了。
男孩安了心,他面向鬼道子,不出意料地看到他已摆好了架势,蓄势待发。
男孩冷笑一声,他手中匕首一转,直指鬼道子,足下一蹬,跳起五米高,窜向鬼道子。
看着扑向自己面门的小黑影,鬼道子剑一横,却未挡面上,反手挡在了背后!
“当!”的一声,男孩的匕首撞在了鬼道子的剑上!
原来男孩在鬼道子头顶只假比划了一下,凌空一个跟头却翻到了鬼道子身后。
这样顶尖的轻功,男孩的身影无疑已化成了鬼魅,令韩三竹忍不住拍手叫绝。
但更绝的是,鬼道子一眼就识破了他!
韩三竹觉得,跟鬼道子学武功,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只见鬼道子轻笑一声,剑一推,男孩便连人带匕首一起向后滑去。
这一剑,带着鬼道子八成的内力,男孩如何抵挡得住?他将双脚死死扣在地面上,直划出两道飞火流星的刻痕,也减轻不了身体向后滑翔的力量。
鬼道子乘胜追击,他双脚蹬地,身体后仰,剑举头顶,整个身躯便以仰面朝天的样子与武器化为一支威力无比的巨箭,向男孩飞射而去!
男孩的脚与地面越划越深,到了楼顶边缘,他的脚几乎将楼顶的钢筋水泥踏穿,眼看着要翻下楼底,胸前又飞速刺来由鬼道子“做成”利箭,他不得不放弃用轻功跳回楼顶的想法,因为这样做无疑于将胸膛送到鬼道子面前。
于是他任由身体翻下楼顶,脚却依旧插在墙体之中,在身体向下坠落的同时,他的双脚如同切蛋糕一样将大楼切出两道符合脚宽的刻痕,在此过程中,他还清晰听到了独腿呐喊“老妖怪”的声音。
直到十五楼,男孩的脚割到一扇映着灯光的玻璃窗上时,他终于停下了飞射的身体,而是踏碎了玻璃,冲到了灯火通明的室内。
随着稀里哗啦的玻璃碎响,办公室内的七八白领显然吓得不清,他们尖叫着退到门口,但是未能看清撞破玻璃的罪魁祸首,只瞟到一抹飞进又飞出的黑影,便毫无所获了。
“好大只乌鸦!”一位身着西服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惊魂未定道。
其他同事显然接受了她的说法,他们将信将疑地打电话叫了修理工,然后纷纷掏出手机拍照码字,用各式各样的网络媒体记载了这次不同寻常的经历。
于是都市又多了一条耐人寻味的灵异趣闻。
且看鬼道子未成功刺到男孩胸口,在他飞出楼顶的霎那,他将重心向下,身体转成了倒栽葱的模样,剑尖直击地面,剑身压得弯成九十度,鬼道子趁机运起轻功,剑身立马回弹变直,鬼道子接力落到了楼顶中央,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他并不敢轻易懈怠,飞身冲向男孩落下的地方,但未等他跳下楼顶,一个短小的黑影便如同窜天猴一般窜了上来!
“当!”的一声巨响,白剑白匕饿狼般凶狠地撞在一起!
由于内力喷涌,鬼道子与男孩在空中交锋久久不能落下!
韩三竹已可轻易看出两人抵在一起的兵器上的真气!那是无色的气体,却如同沸水一般凶猛涌动!
鬼道子与男孩越升越高,真气越涌越盛,最后已完全由二人身体笼罩于整座楼顶,甚至楼顶之外!宛如夜天之上冉冉升起的第二轮明月!
韩三竹被真气的威力逼得无法睁眼,一头鸟窝被气流席卷成赛亚人的模样,他听到他与独腿男的衣服在风中鼓鼓作响,待用手臂挡住面前些许气流,斜眼艰难看到独腿男的样子时,他才发现独腿的样子与自己别无二般,只是头上几乎快剃成和尚的头发没有像自己这样凌乱。
韩三竹这时才明白,剃短寸的好处。
大厦内,中上层的窗户俱被紧密关了起来。
当然除了那间被男孩撞碎了玻璃的办公室。
“天杀的搞什么鬼啊!又是撞碎玻璃又是刮风下雨!”
白领们又在七嘴八舌地抱怨,一面去抓飞舞的文件,一面用手机拍照发朋友圈。
于是又一条毛骨悚然的灵异事件在都市间流传。
楼下,川流的街道上,个别行人注意到楼顶的异端,他们也纷纷拍照发微博,并附言——“千年难遇雷电!是凶是吉?!注:不看吃亏!”
鬼道子与男孩对拼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当真气达到了最强盛的时刻,两人如同变成了两块同级的磁铁,迅速弹开,男孩向南,鬼道子向北,眨眼间消失于黑夜深处,又眨眼间跳回了楼顶。
韩三竹微张着嘴,他抚了抚头发,将窜天的毛发压了下来后,开始慢慢消化这场观战给他带来的强烈刺激。
说实话,加上对拼内力的两分钟,两人一共只交手了不过三分钟,那前一分钟的对招,韩三竹可谓一招也未彻底看清,只见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窜来窜去,消失又重现,令他不得不怀疑眼前发生的这些是否是真的?
这简直比一连看十部4D恐怖片还要刺激!!
现在鬼道子可以完全不用逼韩三竹学武了,因为韩三竹已经完全拜倒在鬼道子那身道士裙下。
鬼道子与男孩直直伫立着,胸口微微起伏。
看得出,两人虽然面上摆的一副水火不容的厌恶,但内心深处却是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看来你虽然受了重伤,武功还是和四年前一样登峰造极。”鬼道子由不得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男孩却嘲笑起来,“哼哼,老头,咱俩打个平手,你这样夸我,岂不是也在夸你自己?”
鬼道子左手抚上了他稀疏的山羊胡,笑道:“事实本来如此,何必说假话,就是说你武功第一,也不能让你打得过我,而我若自谦武功差,也不会让你占我便宜。”
“哼哼哼,好个倔老头,拗脾气倒是跟四年前一模一样。”
男孩一面说,一面向独腿使了个眼色。
独腿会意,他将太刀夹在腋下,用右手提溜起乌鸦的领子,左手顺势捂住了他的嘴。
“说到四年前,倒是你们老大的武功着实让我敬佩。”
“哦?怎么个敬佩法?”男孩顺着鬼道子搭腔,让鬼道子完全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独腿揪着乌鸦,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鬼道子说得兴致盎然,全然未发现这一变故。
独腿退了几步,突然身体一僵,他将韩三竹困在左肘,右手把刀向后挥去,只听“当啷”一声,身后一柄青剑鞘将其挡了回来。
身后有人偷袭!!
男孩见状立马奔向独腿,但鬼道子提剑一跃挡在他身前。
鬼道子脸上仍挂着笑容。
奸笑!
“你以为你在转移我注意力,殊不知我也在转移你注意力。”
看着鬼道子得意洋洋的模样,男孩气得七窍生烟,他向后一滑一转,想要避开鬼道子,但没出几米,鬼道子便又咄咄逼人地纠缠过来。
不出意料,鬼道子与男孩扭打在一起,独腿男与偷袭者也交锋于一处。
显然带着乌鸦这个累赘,独腿男不出十招就败下阵来,只能用长刀狼狈抵挡。
奇怪的是,这个偷袭者身材高大,蓝眼黄毛,显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欧美中年男子,但使出来的功夫,却是纯正的鬼派剑法。
独腿男当然知道这个人是何方神圣,额上冷汗如雨,当他心中念到“完了”的一刻,那洋佬也果然抢走了乌鸦。
独腿男懊恼至极,但不出三秒,反而放下心来,毕竟乌鸦这种拖油瓶,谁带上打架谁倒霉,现下到了对面身边,反而是他占了上风。
好好打起来,他干得过这外国佬!
男孩见此情景不想再与鬼道子纠缠下去,而鬼道子仿佛也彻底放下心来,不愿再浪费时间,男孩便趁他大意疏忽之时,闪身冲向独腿那方,直袭乌鸦。
疏忽一刻,后悔一生!男孩知道自己势在必得,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起鬼道子来。
但就在他即将碰到乌鸦衣角的同时,又一个黄毛跃到了楼顶上空!
是个年轻的洋少年。
男孩心里简直如同火山爆发,这一晚上的,欧美的黄毛洋佬全要挤到中国这方狭小的楼顶上来吗?!
“Go!!!”洋少年一声大吼,鬼道子、偷袭者带着乌鸦,一同跳到楼顶上空。
男孩与独腿正要追,少年突然扔下一颗小巧的长条榴弹,一落地便喷射出浓厚刺眼的白色气体,阻碍了男孩与独腿前行。
“我日!催泪弹!!”独腿哀嚎着。
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白色气体,凭着感觉“涕泗横流”地落到旁的一处居民楼上,待缓过了不适感觉,二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鬼道子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