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几句风言风语,翠英便提着裙子一路往明珠楼去,正瞧见青陵端着一盆冒着烟儿的水一股脑地浇在垫了白雪的地上。
“青陵姐姐。”她叫了声,立马就提着裙子跑过去。
她比青陵还要大上一岁,但是如今她是有求于三姑娘,就不得不降低了身份,青陵拿着铜盘,看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一手插着腰尖着嗓子说道“哟,当是谁呢,原来是翠英姐姐啊。”
这话里讽刺,翠英不傻,自然是听的出来的,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十分不爽快,等她做了姨娘,那一定是要好好休整这些个丫头的,但是当下还是求着人家的,她也只得尴尬地蹭了蹭冻得通红的脸颊。
“姐姐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是来寻三姑娘的,还要劳烦青陵姐姐通传一声儿。”
青陵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了声“姐姐且等一会儿。”然后便拿着盆子进去了。
郑福毓正坐在暖炕上串上回张姨娘送过来的珠子,串上三两颗,绣在珠花荷包上,十分好看。
听青陵的通传,她想了想,说道,“即是来了,就叫进来。”她倒是想知道,她又要说些什么。
不过一会儿,在里间便听到了外屋打下的帘子被人撩了起来又被放了下去,上面的珠子撞得叮咚响。
到了冬天,明珠楼那是最暖和的,翠英吸了一口气,迈着步子往里屋去。
“奴婢给三姑娘请安。”她上前福身行礼。
福毓看了她一眼,抬了抬手,“怎么?是二姐姐又如何了?”
“不是二姑娘,是柳姨娘。”她说道。
柳姨娘?福毓挑了挑眉,说来也是一段时候没有见过柳姨娘了,这天气越来越冷,她也愈发地懒了,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她都是窝在明珠楼里哪儿都不愿去。
“怎么?”
翠英扫了扫屋子里,除了她和三姑娘,还有两个丫鬟,都是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见三姑娘没有叫两人退下去,觉得有些许不自在,但还是说下去,“奴婢恰巧在三公子……”她停了一会,面上飘起了红云,飞快地瞟了几人一眼,立马跟着说道,“听到柳姨娘身边的荷叶同紫云说话,说是柳姨娘赏了荷叶一只镯子。”
这两个丫鬟她都不认得,连听都未听过,柳姨娘几个伺候的丫鬟,她就认得一个巧儿,其他几个兴许见过,但也记不清楚。
“不过赏了只镯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青陵笑了几声。
翠英被这话燥的脸红,飞快答道,“说是荷叶帮柳姨娘做了件事儿,柳姨娘才赏了镯子的,那镯子少说也得有个十几二十两呢。”
其实对主子,戴个十几二十两上百两甚至是千两的东西,那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但是柳姨娘会赏一个丫头这么贵的东西?那该是做了什么值得奖赏的大事儿。
“说是给郑大人送了信儿,可到底是什么,奴婢也不清楚,但是看荷叶那模样,也猜的出......”她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三姑娘那冷冷地眼神,立马就住了嘴。
“知道了,你下去把。”她看了青陵一眼,“送她出去。”
“是。”青陵会意,转身对翠英说道:“翠英姐姐,请。”
出了门儿,翠英便将青陵拉到了一头去,小声问道:“我可是说错了些什么?”她以为这事儿,三姑娘听了应当是高兴的啊,毕竟柳姨娘一个什么身份,竟然和兵部尚书郑大人有联系,莫非这些三姑娘还不想知道不成?她暗自觉得奇怪极了。
青陵也不说破,只道:“翠英姐姐可要将嘴管严实了,若是教三姑娘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那你可要小心了。”她笑着拍了拍翠英的手,又看了眼外头的大雪不断地飘着,才说道:“姑娘那头还要人伺候着,我这就不送姐姐了。”
她胡乱答了一句,便往外头去,她心里却是嘀咕着,莫非她方才说错了什么,走出明珠楼,她才“哎呀”一声,方才青陵不是叫她嘴巴严实些么?她刚刚在三姑娘面前还胡乱猜测,失了做奴才的本分,这柳姨娘怎么说也都是主子,况且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到时候若真是闹出个什么来,这什么事儿就要堆到她头上来了。
***
王府已经许久没有一家子聚在一起吃过饭了,正好借着襄王回京,一家子聚在了一道。
老王妃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早已出嫁,嫁的是江苏名望贵族,剩下的两个儿子,大儿子袭爵,二儿子成年后封了郡王便道封地去了,已经是七八年未进京了,再就是两个庶出的儿子,在老王爷退下沙场时就已经分了出去了,几个庶出的女儿也都早就嫁做人妇了,如今王府里的人口也是稀薄。
襄王一个两个儿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庶出的女儿有三个,最小的便是月和郡主,前头两个大些的女儿已经出嫁了,聚在一道的连十人也不到。
顾怀城的生母是襄王侧妃,十多年前便去了的,一直是养在一房小妾身边的,那小妾原本是有个女儿的,但是几年前便已经出嫁了,本来因着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但是老王妃今个儿十分高兴,叫襄王的三房妾室都坐着吃饭了。
顾怀慎来的晚些,他刚从衙门回来,他早就知道襄王进京了,也知道他进宫复命了,所以一进门便往正堂这头过来了。
“哎哟,来来来,外头可冷坏了吧?”老王妃一见是顾怀慎进来,立马叫身边的丫鬟送上一个暖炉过去。
“儿子给父亲请安,给祖母请安。”他并没有先去接那暖炉,而是先去请安。
“嗯,起来罢。”襄王淡淡道,看着这个如今已经如此高大的儿子,在他的记忆中,儿子还是停留在那个稚嫩的小少年的时候,又倔强又冷清,如今却已经如此高大了,他的眉眼,真是肖像他的母亲。
“谢父亲。”他站起身,走到了月和边上的位置坐下,将丫鬟给的暖炉递给了月和拿着。
“你们父子也是许久未见了,怎么也不见多说几句?”老王妃皱了皱眉,然后又转过头看着顾怀慎,“怎么也不披一件斗篷,瞧瞧这外头的大风刮的,这等天气可要小心着身子。”
“是,孙儿晓得了。”他答道,双手垂放在腿上。
丫鬟见主子都来齐了,很快便把热腾腾地饭菜端上了桌子,王府在饭桌上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所以除了偶尔会有汤匙碰撞在瓷器上的声音之外,便是一直安静。
几个妾室也都是低着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小林氏坐在襄王的右手边,时不时地给襄王夹菜,她们是又羡慕又嫉妒,奈何自己早已人老珠黄,这些年,王爷甚少会来她们这些妾室的院子,她们过得也不好,除了侯姨娘,将二公子养在了身边,还多得了襄王和府里头的下人的一份青眼,其他的过得更是不好了。
晚间不宜多吃,所以都只是吃了七八分饱,便有丫鬟捧上了清香留齿的热茶漱口。
襄王早已知晓顾怀城在乡试中了举人,还知道是第二名,觉得十分地满意,不免夸奖了几句。
问到1顾怀慎时,只是问了近来京里的事儿。
“京里也无什么大事。”他端着杯子淡淡答道。
“王爷不知,世子这段时候可是忙着的,这忙得身子都瘦了。”小林氏掩着嘴笑,从中插了一句。
顾怀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多谢母亲的关心,儿子不过是忙些公务罢了,事儿不多,也算不上忙。”
襄王见他对继母这幅态度,心里愈发不喜,但是碍于老王妃在场,也不好发作。
“怀慎忙那也是忙着公务,你一天倒是忙着什么?”老王妃冷声道。
这个儿媳,她反正是不喜的,若不是儿子当日执意是要娶的,不然这么个庶女怎么会进襄王府里?还是做正妻?依着襄王这个身份,即便是娶不到这高门大户里的嫡出姑娘,那也是能娶个门第稍微差些的品行好的嫡女,哪里会让这么个进门的?
小林氏面色一红,便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眼圈立马就红了半圈,“母亲这话是何意思,媳妇哪里是不想替母亲分忧的?”她说着,便也掉了几滴眼泪了,拿着帕子抹眼泪。
老王妃这听得是脸色一黑,这个小林氏莫不是要她放权不成?
襄王见娇妻如此模样,心中也是一阵怜惜,不免说道:“母亲也该叫小林氏管管家了,怎么说,她也是王府的女主子,这王府如何说也该是......”
“砰!”老王妃猛拍了一下桌子,“你是想我这老婆子死了才好!”
月和郡主立马站起身去扶老王妃,“祖母说的这是什么话!”
襄王也是头疼,一个是娇妻,一个是母亲,母亲自从林氏死之后,就一直将掌家的大权握在手里头的,起先是说小林氏年纪小,一掌家的权,一握就是三四年,小林氏在他这儿旁敲侧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里也烦,外也烦。
“瞧瞧你们的好父亲,真是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才是!”老王妃捶胸顿足,拿着帕子抹眼泪,“林氏还在的时候,我哪里会受这般气哦?这一件件事儿都办叫我称心如意,如今我看这小林氏年纪小,才掌这个家,他居然说出这等话来!”
“儿子那也是......”
“王爷,母亲说的对。”小林氏一把拉住他,咬着下唇摇头,眼里的泪珠子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是妾身的错,母亲如此为妾身着想,妾身还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如今是夹在中间难为情,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若是小林氏能明年就生个孙子,我明年就把这权交出来!”老王妃冷了声音,“进府也是几年了,也不见这肚子的动静,我这心哪里放的下来?!”
小林氏脸色变了变,她就知道这个老婆子又会以这个事儿来压她,生孙子?她在心里头冷笑几声,再看襄王的模样,因为身体比常人锻炼的好,看着比同龄的人要年轻一些,但是再怎么年轻,也是四十开外的男子,她才二十岁,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给一个老男人生儿子?果真是做梦!若不是为了有个好的身份,以为她愿意嫁进王府?
老王妃哭了一会儿也累了,便挥手叫他们都退下去,几个姨娘那是巴不得早点走,这老王妃一声令下,几人立马就带着丫鬟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等人一走,老王妃便将脸冷了下来,“小林氏真当自己是这王府的女主子了,只要我在一天,这管家的权她就别想拿到!”这要是她得了管家的权那还得了?
“这王妃若是......”
“还真想生下嫡子?我王府就怀慎一个嫡子,这世子的地位是无人撼动的,她心里头想的什么我还不知道?哼。”老王妃气道,方才儿子为了小林氏顶撞她,她便气的只想拿拐杖打儿子。她心里头认得媳妇也只有林氏一个,这个小林氏,虽说是林氏的妹妹,那不过也是个庶出的,小小庶女能嫁到王府来做继室,那心思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要是以往,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如今在儿子那儿吹枕边风就想夺掌家的权?那简直是休想!
嬷嬷给她捏着肩,又说了好些宽慰的话,这气才渐渐地消了下去。
顾怀慎和月和刚出了正堂,外头的雪此刻已经停了,但是地上却是铺了厚厚的一层了,扫雪的小厮丫鬟一面卖力地扫着,一面哈着气。
“大哥,说来上回有个东西忘了给你了。”月和突然想起一事,嘴角便扬起了笑了。
“什么?”他问道。
“上回郑三姑娘给我绣了个荷包。”
提起郑福毓,他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嗯。”
见兄长这幅样子,她又道,“估摸着郑三姑娘是将那衣裳里装珠子的荷包当做是我的了,才绣了个新的给我。”
顾怀慎挑了挑眉,月和这话他是听明白了,那日装珠子的荷包是他的,他抱着郑福毓进院子的,那珠钗挂了他的衣裳,扯动间竟然掉了一颗珠子,他想着那钗子精致,若是掉了颗珠子,那就不好看了,又没东西装,才扯了自己随身用的荷包装的,她将那荷包当做是月和的?还给她做了个新的?想着他心里顿时就闷了几分。
荷包是月和郡主派了丫鬟送过来的,顾怀慎拿在手里反复地看着,样式虽然普通,但是做工却是十分精细的,总而言之,越看越顺眼,总结为一句话: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