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无伦次的费华傻了,瞪着平傃好久好久,才失声哭起来。
边哭着,边喊着:“什么?那时候,她真的没死呢?真的吗?真的吗?她居然还没有死?可是我觉得她没有生命迹象了呀!真的,一点生命迹象都没了!我当时就觉得蹊跷,就觉得不可思议。她居然还没有死呢?那她不就是活活被烟火熏死的么?那她没有反抗逃离么?对,我逃跑时候,她还是死的。我,我——”
平傃有点悲悯这个凶手啦。无知无畏,就是这样的么?说起来,还是当地高考状元呢,曾经的国家栋梁之才,除了专业上是个所谓的高材生,其知识面实在太贫乏了,比如医学常识,几乎是零。
平傃等了好久,才说,好了,别哭了,现在再后悔也什么都晚了。坦白交代后来的情况吧?
费华擦了一把脸,泪水散去,但马上又一拨新的泪水涌了出来,瞬间侵占了他的脸颊,他索性不予理睬了,继续哽咽着,说:“然后,我就想起了一部刚刚看过的电影,说死者的眼睛会呈影像,会变成擒获罪犯的证据。我马上划拉了些身边的树叶和枯草,堆到她的脸上,我点燃了火,烧着了一片树叶后,就将打火机甩掉,人就跑了。反正已经反正了,就算被抓住了,死之前我也得回家再看一眼父母亲呀。我想,是的,必须先回家看看我的父母亲!他们把我养大太不容易了。你们不知道,我家我姐是老大,但她是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算祖传的。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个我这样正常的男孩子,还考出了个状元成绩,太不容易啦。真的,本来长辈们就都指望着我这个老儿子能够出人头地呢,却没想现在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呜呜~”
费华凄厉又疼痛的哭泣声,晚上睡梦中都会出现在平傃的耳畔。
如今,望着男大学生费华纤细的身材、苍白的瘦脸、惶恐的眼神,平傃还是不能置信:这就是那个歹毒的杀人犯吗?仅为了一句被鄙视了人格的话儿就激情杀人至死并焚尸吗?显然,他是个心理严重障碍扭曲者,最需要的就是一份来自他人的被尊重被重视吧。
平傃未开口说话,先绕过审讯桌,走到他的跟前,递给他一支烟,再帮他点上。这烟,是平傃在自己的包包里随身携带的常用物件。她并不抽,也不给同事抽,只是为犯罪嫌疑人备下的。这种敬烟的举动,由一个漂亮女警来完成,在这种特定的环境里,意义重大。平傃也是屡试不爽的。也就是说,这样的举动,给了被讯问人一个很好的心理暗示:在人格上,您还是一个准男人!
经常因了这个,犯罪嫌疑人会被感动,于是,就会开口说话,有时候说得也许和案件无关,但常常被平傃他们抓住了把柄,叫他们自食其果。
就仿佛像竹筒倒豆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总有叫犯罪嫌疑人发觉“言多必有失”的时候。
当然,也有老谋深算的家伙们,根本不吃这种敬。
对于这些铁嘴钢牙之类的重特大案犯,平傃跟平纬一帮老干探学会了很多审问技巧,其中也包括另一类的。
只是不是特别重特大的案件压头,他们轻易不会使用的。
比如一种顺、逆时针方向飞速转动轮椅的审问方法,就是讯问上的潜规则,关键时刻必须要使用的。但这种审讯方法原则上也隶属非法,要想使用就得首先认同这是一种不得不使用的快速出成效的潜规则,不得言传的。否则,首先出局的,就是不懂规矩的入侵者——哪怕人就是个优秀刑警,也会不被所有刑警待见的。
自然,这也不属于一类体罚——拳打脚踢、棍子皮鞭酒瓶等等一起用上的弱智式刑讯逼供,毕竟是法治社会了,谁还干遭人鄙视显然违法的事情呢?害人害己的事情,平傃是坚决拒绝的。
在家门口被擒获,已承认自己杀人焚尸的男大学生费华领了平傃想平息他的激动心儿的举动。唉,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再幽幽地吐出来,就开始声泪俱下地表述:“我的家境,你们都看到了,一个贫寒潦倒的农民家庭。但是,我也一样考上了大学,一样成绩优异要毕业了,但我就是不甘心回家做村办小学教师。
都是人,只是出身不同而已,他们凭什么,降地就生在福窝中?我们都是一样的大学生,可是有的人一毕业,就进了天堂,而我们这些农家子就不得不下地狱?我不甘心。我聪明,我能干,我也勤奋,可是,我没有一个好爸爸。那女同乡的爸爸,是我们的书记,我不过就是乞求她出面,请她父亲在我家乡给我谋得一个中学教师的岗位而已。这样,至少会让乡里乡亲高看我家人和我一眼吧?
可她竟然鄙视我、嘲笑我,说我是痴心妄想。
想一想,为了结识她,我在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也是同乡的帮助下,用了半年时间啊,省吃俭用、打工挣钱,就是为了在这样的一个关键时刻用上她的一句话啊。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请她吃饭,送她礼物,不就是乞求能博得她的欢心和美言吗?可她呢——居然说我痴心妄想!
气急中,我掐了她发出尖锐讥讽声响的喉咙,哪成想一个人的生命这样脆弱?她怎么就那么不经力气呢,就卡了她一会儿,她就窒息了。等我发现她软绵绵瘫了时刻,我也吓坏了,可我怎么摇晃她,都不见也感觉不到她还有任何呼吸。
我恐怖极了。
我逃了。可是没逃出几步,我突然想起,有人说眼睛会呈像成证据,被焚烧尸体的灵魂,不会再纠缠伤害过她的人的。
我又折回来,聚拢了一些秋天的落叶,开始用打火机点火。
那晚,夜深了,河边无人,风还算大,干树叶一见火星,立刻就像燎原了似的。
我被彻底吓傻了,好久好久才醒悟过来,赶快拼命地逃走了。
可是,现在,你却说,她没死?当时她没死?她怎么会没死呢?明明她没有呼吸了,没有生命迹象了,她就是死了!你——骗我!”
平傃听着很无语。这个吓傻了的曾经天之骄子,一个贫苦农家出身的大学生的车轱辘话,以及最后时刻的不能置信的指责,一声不语。内心却非常悲悯这样的人生。
是的,就这样,他冲动地葬送了自己的一生,也伤害了周遭一圈的亲人们,尤其是被害女大学生的家人,他们唯一宝贝就这样走了,半老了却成为失独家庭,简直就是痛不欲生呢。
而且平傃想:费华的父母也该有多么悲哀呀!供养了二十二年的儿子,终于要养家糊口、出人头地了。瞬间,却成了杀人犯。
天堂和地狱,真的,仅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