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条半尺来长的黑蛇,它蜿蜒的盘踞在秀秀的手臂上,渐细的蛇尾如雕纹一般紧贴着秀秀白皙的肌肤之上,而它那双竖瞳更是死死的盯着青衣不放。
“秀秀!”青衣一时不敢动弹,只能遥遥的低声唤道,“秀秀你先别动,我这就去找三郎来。”
“咦?青衣姐姐你怎么了?”秀秀正捏泥团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转头看着惊慌跑开的青衣,一时不明白青衣为何那般着急。
黑蛇探头朝着秀秀的脸嘶嘶的吐了吐舌头,对此秀秀也只是眨巴着眼睛没有任何害怕的模样。
“哎呀不要急嘛!”秀秀看着黑蛇的眼睛自顾自的嘟囔起来,“我说给你做个窝就肯定会做的!不过现在青衣姐姐不让我动,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黑蛇微微晃动了几下脑袋,然后尾巴一甩,就嗖的一下从秀秀的手臂上滑了下去。
“唉唉唉,你去哪里?”看着游走而去的黑蛇,不敢乱动的秀秀只能举着发酸的胳膊叫道,“你的窝你不要啦?”
黑蛇转头看了眼秀秀,而后像是觉察到了危险一般,作势就准备钻到地底下去了。
与此同时,一抹玄黑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它的边上,伴随着一道疾风,险些遁走的细长黑蛇便被一根树枝高高的挑了起来。
“秀秀!”紧随而至的青衣连忙上前拦住了秀秀,她面带焦色的将秀秀从头到脚的抹了一把,确认秀秀身上并无咬伤之后,她方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
“青衣姐姐,秀秀能动了吗?”秀秀撅着嘴巴巴的看着青衣道,“秀秀手好酸,感觉快要断了!”
“可以动了。”青衣无奈的拍了拍秀秀的脑袋,见秀秀一脸欢快的开始甩胳膊,她这才转头去看那条黑蛇。
那条黑蛇仿佛受到了惊吓,此时正嘶嘶作响的用尖利的牙齿死死地咬住树枝不放。
黑三郎不甚耐烦的一抖手,硬是用妖力将它震晕过去了。
“啧,真是麻烦,羽衣人的幼崽一向都是结群出动的,如今既有了一条,就意味着还有更多的蛇子在附近。”黑三郎一面用树枝将黑蛇挑起翻了个个儿,一面又转头对着秀秀道,“这里哪里来的黑蛇?”
“秀秀本来在堆泥偶,然后它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了!”秀秀好奇的蹲下去用手指戳了戳黑蛇的脑袋,见黑蛇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她才惊讶道,“晕过去了?”
“快撒手!”青衣拍开秀秀的手训斥道,“你胆子忒大了些,也不怕它突然就醒了。它要是一口咬掉了你的小指头,到时候看你找谁哭去!”
“它会咬人吗?刚才它明明不咬人的样子。”秀秀果真有些害怕了,她忙缩回自己的泥小手,一脸后怕的向着黑三郎问道,“三郎哥哥,它是坏妖怪吗?”
“这倒不怕,这是羽衣族的幼崽。羽衣人素来不伤女子,秀秀虽然年纪小,到底是女孩子。除非是被掐了七寸,否者它最多也只会用獠牙吓唬吓唬她而已。”黑三郎有心锻炼秀秀,日后好做青衣的助力,于是便借机教导道,“秀秀你知道蛇的七寸在哪里不?”
“在这里!”秀秀虚指着黑蛇七寸位置大叫道,“东桥教过我,说要是遇到坏蛇,只管打这里就好了!”
“哦,东桥教的啊!”黑三郎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道,“很好,既然东桥懂,你就带着这条蛇子去找他帮忙吧!他肯定知道怎么处理这条蛇子的。”
说罢他就用树枝将黑蛇挑了起来,然后一把塞到秀秀的泥手里催道:“快去,告诉他看好了这条蛇子,千万别弄死了,回头我们还要用它抓其他蛇子呢!”
青衣闻言又开口道:“其实我一直都有些奇怪,为什么羽衣人的孩子,会是蛇的样子呢?之前鸣雀不就是小鸟儿的样子吗?难道羽衣人的孩子还有两种模样不成?”
“羽衣人原就跟寻常妖怪不同。”黑三郎见青衣疑惑,便使唤秀秀道,“秀秀你试着摸摸蛇子三寸两侧,看能摸到什么东西。”
秀秀诶了一声,就皱着一张脸用手指小心的摸了摸黑蛇的三寸。摸了约莫三四下,她忽然眼睛一亮,紧跟着手指一勾,竟是生生将黑蛇身上的一层黑皮给揭了起来。
“呀!”青衣猝不及防的惊呼一声,差点就准备将秀秀拉回来。
“别怕,这只是蛇子未成形的羽翼而已。”黑三郎笑嘻嘻的拉住青衣的手安慰道,“你仔细瞧瞧,这层皮看起来是不是像翅膀?”
青衣硬着头皮凑近细瞧了一番,就发现被秀秀揭起来的黑皮其实只一片单薄的肉膜。如此之外,她还发现黑蛇身上的鳞片并非是寻常的鳞状,而是像起风儿了似的小羽毛,沙沙的炸了开来,乍一眼瞧上去,倒显得黑蛇足足粗了一大圈。
“瞧它身上的硬鳞已经有散乱的迹象了,估摸着是快要蜕皮了。”黑三郎拍了拍手,复又催着秀秀道,“现在快送去给东桥吧,然后你就不许出来乱跑了,乖乖的跟着素兮帮忙吧。”
秀秀不高兴的嘟囔了几句,但最后还是乖乖的跑回去找东桥去了。
“蛇子蜕皮后,就会变成与原来截然不同的鸟雀的模样。你方才看见的肉翅不过是层薄膜,最多是滑翔用的。待到它蜕变之时,那肉翅便会生出毛羽,彻底化为可以飞行用的翅膀来。”黑三郎四下环顾了一番之后又道,“鸣雀一行分明已经离开三途之地了,不可能这么快就生出快蜕皮的蛇子来。只怕是别的羽衣人在凡间播了种,如今收成归来了。”
“别的羽衣人……”青衣不自觉就想起那与任客卿私奔潜逃的小羽来,她迟疑片刻,虽然觉得荒唐,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三郎,莫非是这条蛇子,是小羽的孩子?我依稀记得,他那时候已是有孕在身了。”
“都说身负羽衣人血脉的凡人产子凶险无比,羽衣人以己身产子虽然闻所未闻,但想来相差无几。我估摸着他已是凶多吉少了。”黑三郎若有所思的低声道,“不过,那个任客卿有那么大能耐养活一窝蛇子吗?蛇子蜕皮所需的灵气,可不是一点半点就能满足的……”
说着说着,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竟不自觉露出几分凝色来。
“怎么了?”青衣担忧的看着黑三郎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如我猜的不错,只怕那个任客卿不是什么好货!”黑三郎眯着眼轻笑出声道,“青衣,你可有兴趣去瞧瞧那个任客卿的真面目?如他这般隐忍大胆的凡人,我也觉得新鲜呐!”
“嗯。”青衣自然是有兴趣的,毕竟敢于妖怪相恋,且那还是同为男子的妖怪相恋的凡人并不多见。更何况,她也想知道,小羽背弃鸣雀换取的归宿,是不是真的值得。
黑三郎搂着青衣的腰飞快的自空中掠过。他凭借着蛇子微弱的气息,硬是在短短的片刻钟内,就找到了它们藏身的所在。
林子里此时团团围坐了一群侍卫,瞧着他们的衣着打扮,就可知他们是正正经经的练家子。
噼啪作响的篝火边上是一顶精致的帐篷,四角和棚顶都仔细的挂上了气味芬芳的香囊和香草,便是隔了大老远的青衣也能清楚的闻到香味。
黑三郎自不必说,他几乎是有些不舒服的转头凑近了青衣,好借青衣身上的清香抵挡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熏妖的味道。
但那些围坐在帐篷外的侍卫们仿佛是已经习惯了如此浓郁的香气,他们甚至还会取香饼丢进篝火里,好制造出更多的香气来。
青衣紧挨着黑三郎站在树梢之上。透过稀疏的枝叶,她瞧见树下盘踞着无数的黑蛇。它们就呆在距离侍卫们的不远的地方,如同嬉戏般的彼此交缠在一起,肆意的蜿蜒游走在砂石草木之上。其中有几条黑蛇仿佛才出生不久,看起来明显比其他黑蛇小上那么一大截。
“蛇子自幼就有着关照兄弟手足的天性。”黑三郎示意青衣看那几条被众蛇顶在头顶身躯之上的幼蛇道,“这是羽衣人自血脉中流传而下的秉性,就算不是一胎而生的蛇子,彼此间也会互相关照。像小羽那样为了一己之私而背弃手足的羽衣人我倒是第一次见。不过,这里的蛇子未免有些太多了些。瞧着幼蛇鳞片未硬的样子,应当是近日才出生的才对啊——”
“小羽再怎么说,也生不出这么多孩子来。”青衣想来想去,还是止不住往坏处想了,“别是他又忍不住对其他凡人出手了吧?”
说着她扫了那群侍卫一眼,心中暗道,瞧着他们对蛇子们不冷不淡的样子,那些蛇子该不会就是他们的同伴们生下的吧?
“不对,就算他忍不住对其他凡人动了手,蛇子也该差不多时间出生的。”黑三郎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他闭眼抽了抽鼻子,很是细致的分辨起所有蛇子身上的气味,末了脸色大变的睁眼道,“这些蛇子分明是一母同胞,且还都是小羽所生!”
“小羽还活着啊……”青衣感慨之余,又忍不住蹙眉道,“不过他还是个孩子吧?这么多蛇子,未免——太过了!”
“那里有血气。”黑三郎揽紧了青衣身形一转,却是轻盈的踏着树梢悄无声息的转换了方位,接着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俯身一跃,竟是旁若无人的带着青衣跳进了树林之中。
那些侍卫仿佛看不见她和黑三郎一般,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里烤火。
青衣明眸一转,复又去看那顶挂满了香囊的帐篷了。
黑三郎特意掀起一阵微风,将那低垂的帘门吹开了一条小缝。只一眼,他便已经洞悉了帐篷里的一切。
“我猜的果然不错,那个任客卿,果然不是寻常人。”黑三郎嗤笑一声,然后指着那条细缝对着青衣道,“你尽可瞧个够了,任客卿和小羽就在里头。”
青衣疑惑不解的探头望帐篷里瞧去。微微摇摆不定的门帘内,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他肩头披着一件缀满了宝石和嫩黄色羽毛的羽衣,鲜艳的长翎如同染了血色一般,在昏暗的帐篷里散发出朦胧的朱红色的亮光来。
“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身披羽衣的男子温柔的对着前方道,“真是辛苦你了,小羽。”
那是,任客卿。
青衣下意识眯了眯,看着任客卿微微俯下身去,显露出了遮挡在他前面的小羽来。
“不辛苦。”面色苍白的小羽颤巍巍的抬起他那双纤细到几乎一折就断的胳膊,紧紧的搂住了任客卿的脖子。他两颊凹陷,两个眼眶因为消瘦而变得格外突兀,但是就算是如此憔悴的一张脸上,却有着一双明亮欢愉的眼睛。
“为了你,我一点都不辛苦。”小羽闭着眼睛如此道。
“那么——”任客卿放开小羽,然后在青衣震惊的注视中,他后退一步,并拔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口中温柔缱绻的说道,“现在我们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