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弄筝弦懒系裙,铅华消尽见天真,眼波低处事还新。
怅恨不逢如意酒;寻思难值有情人。可怜虚度琐窗春!
——晏几道--浣溪沙
“一五一十,三七二十一,五六三十······”
中午大热天气,唐州府湖阳县柳记炮仗工坊的主人柳大洪正窝在自己的小账房里,手上一边扒拉算筹,嘴里喃喃自语,全神贯注,胖脸上挤出的汗珠子都忘了擦。
“恁热天气,你也不出去凉快凉快,当心一会子中了暑气。”
浑家张氏端着一碗酸梅汤走进来说道。
“呵呵,你来得正好,正要跟你商量个事。”柳大洪见是老婆,肥脸泛起肉呼呼的笑意,赶紧招呼她过来:“一个好消息和另一个好消息,你先听哪个?”
“吃错药了?说话颠三倒四的,都听!”张氏听说两个好消息,急忙问道。
“嗯,首先,咱们欠下的饥荒,可以清了——”
“哦?欠陈家的钱有着落了?”张氏大喜。本县第一名大押司陈文锦,那是出了名的笑面大虫,谁欠他钱都要被扒去一层皮。老公半年前借了他家二百贯,偏偏出了年是炮仗买卖的淡季,利滚利总是还不上。为此张氏已不知愁了多少次,这会儿听可以还清,心头长出一口大气。
柳大洪装模作样点点头,神秘一笑。张氏见他不答,知道老公的德性,也只好继续配合,又问:“那第二桩好消息又是什么?”
“嘿嘿,这第二桩好消息么,就是陈押司想跟咱们结个亲家,他家儿子陈金龙求娶咱们清儿!”
“啊?!”张氏闻言,霍然站起惊道:“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如何使得?”
“瞧你那样儿,如何使不得?”柳大洪满心的得意却换来老婆受了惊吓,大为不满。
张氏急道:“阖县谁人不知,那陈文锦乃是出了名的笑面大虫,他家儿子更是第一衙内,最无赖的,怎么就看上了咱们清儿?”
柳大洪摇摇头不以为然道:“这个我却不知道。好像是哪一回清儿在柜台帮忙被他瞧见罢,谁知道呢?”
“反正这桩婚事就是不行,清儿给他,却不是羊入虎口么?”张氏有些发怒。
柳大洪冷笑一声:“哼,行不行的还不用你说。可别忘了,咱们还欠着人家钱呢!”
“你刚才不是说有法子了么?那就赶紧还钱打发了是正经!”
“正是他家传话,若是应了这桩婚事,不但账务两清,还加二百贯的聘礼!”柳大洪这才说出实情,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看见一小推车钱拉进大门一样。
张氏听罢,勃然大怒,也顾不得什么当家老公,破口大骂:“你这杀千刀的老驴,欠了人家的钱,却把女儿卖出去。猪油蒙了你的贪心,老天爷怎么不收了你?”一边骂,一边流泪哭泣。
她两口子年过半百,膝下一双儿女,女儿柳清思,要过了十月才满十六岁。儿子柳清显才十二岁。柳清思正是豆蔻年华,虽然生在作坊之家,却乖巧温婉如大家闺秀,更难得事务娴熟,端的算是家里一个好帮手,张氏平时疼得更如掌上明珠一般。现在忽然听见老公要嫁女儿到那种人家,怎么不着急?
柳大洪被她骂得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够了!老子只是知会你一声,难道还由得你做主了?哼哼,不嫁女儿,遮么把你送了去抵债么,就凭你也值二百贯钱?我呸!告诉你,人家陈押司今日午后便来商议,到时候你给老子客气点!”
张氏嚎啕大哭:“我不管,横竖不能把清儿嫁给他家!”说着又哭又闹,伸手把桌子上的算筹一通乱拂,撒得满地都是。
柳大洪见她闹得不像样,生怕隔墙作坊里的匠人们听见,急忙一边低声喝骂,一边走去关门。走到门边,只见外面一个绿色裙角一晃而没。柳大洪吃了一惊,原来女儿偷听到了?他虽然贪财脸厚,却也多少有些心虚,不由得有些软了口气,回头对张氏道:“唉,你也别哭闹了。但凡我还有些法子,哪里会出此下策?放心吧,那陈家是咱们县的首富,清儿过去,也必是穿金戴银绫罗绸缎,不枉了她这一辈子······”
柳大洪天生爱钱,不管多大的烦心事,只要一扯上能赚钱的话题,马上心情变好。只见他越来越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你也不想想,他家如同咱们一样,也是一儿一女,闺女早就嫁了宁家,现在还做寡妇呢。不是我吹牛,就凭咱们清儿那样人才,这县里还找得出第二个来不?将来过了门,还怕她拢不住那陈金龙的心?呵呵,想那陈家万贯家财,最后还不是供我家清儿受用一世。到时候她若记得咱们二老的好处,时时补贴些个,岂不两全其美?”
张氏真是欲哭无泪,心想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个要钱不要脸的老货?只是又奈何他不得,只好狠狠骂道:“让你这老驴死在钱眼里方才称心如意呢!”
柳大洪也不生气,嘿嘿笑了半天,忽然想到刚才商量的话已被女儿偷听了去,虽然不怕她敢违父母之命,但做做思想工作,让她欢欢喜喜接受这个安排总要好些。这时看老婆已经没了刚才那么坚决地反对,趁机说道:“那个什么,回头你也同女儿好好说道说道,让她有个准备。”
“不去,这话我可张不开嘴跟女儿说。”张氏气呼呼地,心中只是可怜女儿,泪眼汪汪,忽然又道:“清儿自是命苦,若当初订了宁家,也不知又是如何一番光景?”
柳大洪大嘴一撇:“你快打住吧。我还得谢谢那死鬼宁老头呢,要是当初他应承下来,咱们清儿可不就跟了那个疯子?唉,那这二百贯的好事儿就没有喽,你看现在他家败得,那叫一个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张氏悠悠一叹:“唉!”
后面这番对话,已经离开的柳清思自然没听到。她心里惶惶又沉重,低着头顺着夹道来到侧院工坊。
工匠们这时候都在休息,七八个人散落在工坊院子的几棵树下,喝水聊天。见到柳清思来,脸上尽都露出疼爱亲热的笑容,叫一声:“小娘子来了!”
柳清思煞白脸上,勉强泛起一丝笑容。
隔着两条街外,一处幽暗清凉的屋子里。
“一百零二、一百零三······一百二十,哇!二哥你好厉害!!”
小屁孩宁涛手舞足蹈地拍着巴掌叫道。他那倒霉的二哥居然一口气做了一百二十个俯卧撑,宁涛嘴都数秃噜了。
“嘘,咋咋呼呼的,要死啊你。别让老娘听见。”宁涛的二哥宁泽嘘口气,瞪着兄弟低声说道。宁涛急忙闭口:“哦。”
可他是打心底里佩服二哥,前几个月还疯不疯颠不颠的,最近两个月越来越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比以前还疼爱他,还每天带着他打熬身体,全是些从未见过的奇怪动作,比如仰卧起坐、俯卧撑什么的,自觉身体果然比以前壮实了好多。再看二哥,原来一塌糊涂的肚子居然慢慢变成了好几方块瘦肉,二哥说那叫狗公腰。名字虽难听,但真心好看!
其实宁泽也是无聊才锻炼的,自从他半年前醒来的那一天开始。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血泪故事,一个大有前途的故宫博物院文物修复骨干,一个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审定委员会工作人员,居然财迷心窍想造假偷换真文物。东窗事发,被追捕得荒山野岭无处安身,最后一脚踏空死翘翘。再醒来时,已经来到一千多年前的宋朝。
想想都糟心,临死那一瞬的肠子悔青加上穿越睁开眼的时空错乱,哪特么像网上小说里的轻描淡写,几个时辰就能镇定下来,然后充满创意地开始大发展新生活?简直放屁!他可是整整崩溃个了四个月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的好不好?。
又过了两个月,依然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躲在专门给他准备的小黑房子里装疯,生怕哪一天就发现这是一场梦,梦醒来,拖回去继续枪毙!
借着装疯卖傻的劲儿,宁泽暗暗观察如今的一切,总结下来有那么几条:
一、这里是大宋京东路唐州府湖阳县,今年是大宋宣和二年。用宁泽的算法,那就是公元1120年。好年份呐!道君皇帝当政。道君皇帝就是后世追认的徽宗,一个富贵艺术大师,一个响当当的玩家,呃——宁泽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个时代有几分对路。
二、宁家不久前还算是县里的大户人家,可惜两年之内,宁家老爷子和宁泽的大哥宁洪相继咽气。如今剩下的,就是一个老娘李氏,加上自己和三弟宁涛。哦,还有一个人送外号“没毛大虫”的嫂子陈金凤,是大哥宁洪的遗孀。
三、宁家接连倒霉,老头和大儿子死掉不算,老二也忽然在某一天因为跟大嫂吵架气晕,醒来就发了疯。(这是我自己么?宁泽想)于是没文化不识字的老太太六神无主之下,海量铜钱花将出去,到现在还欠着儿媳陈金凤娘家三百贯还不上。
四、陈金凤的爹是县里第一押司,人送外号“笑面大虫”,看起来陈家是大虫世家。陈金凤还有个兄弟陈金龙,算是县里的首席衙内,据说不是个东西,不过没多少印象。
五、宁家如今只剩下一坐大院子和一家行将倒闭的雨伞行,负债率百分之百。也就是说,只要陈家翻脸要账,卷铺盖滚蛋是可以立马兑现的。再加上那没毛大虫陈金凤每天凶神恶煞,老太太避之唯恐不及,干脆带着兄弟俩和仅剩的两个仆人,躲到以前下人们住的耳院来。反正财去人散,家里败落,宁家原先的仆人们都作鸟兽散,只剩下现在的老牛和牛嫂两口子。
六、宁泽对穿越的环境很不满意,不过对自己重回小鲜肉的躯体感觉真心不错。小黑房子里没镜子,他只好抽空在便桶里撒泡尿照照,居然眉清目秀颇有颜值,眉心中间儿还有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红痣,更添几分娘气!于是宁泽对这颗痣爱惜得不得了,没事就伸手摸摸。
宁泽总结了好久,觉得目前的情况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