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晕晕忽忽的叫开了正秋堂的门,小丫鬟打开门的时候,邵鼎在她身后忽然问道,“夫人,皖香是谁?”
松烟要跨进门的脚停在了半空中,她没有回头,说道,“您怎么忽然问起皖香来了?”
邵鼎说道,“方才你要我递碗过去,喊的是这个名字。”
松烟的脚落下来,进到了正秋堂里,背对着邵鼎,她忽然笑起来,说道,“她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的,我的丫鬟。”
邵鼎没有再问,松烟也不想再多说,快步向着正房去了,今夜抄手游廊下的灯笼不知怎么没有点起来,松烟对这些小错处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候小丫鬟举着灯笼跟着她照亮了前方的青石板,松烟更加没有放在心上恍惚地任由她追着自己,一会儿心中涌上没有尽头的快活,可是很快又想起来小时候某个冰冷的月夜,躺在床上饥寒交迫的时候,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块点心。
想到那双明亮的像是珍珠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天真的问道,“松烟姐,咱们将来嫁了人,是不是就能从府里出去,回家乡去了?”
松烟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痛,她停下脚步仰起脸来看着夜空。月亮还是一如往日,冰冷明亮,她心中的怨怼却难以抑制的与日俱增。从前读《道德经》时,小姐不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享尽天下富贵,皖香却要永远停在她最美好的年纪,再也不能谈天说地,不能弯着眼睛笑话她?如果她现在还……还活着,自己一定能给她找个不敢欺负她的好婆家,让她风风光光嫁过去,再也不用服侍谁!
她恨自己没用,更恨,为什么……夫人要这么狠心!
这个念头从心中发着狠生出来的时候,松烟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这同她自小所认知到的大相径庭。一个丫鬟,衣食住行,都是依靠主人恩赐,又有什么资格去恨主人?她连忙驱散了这些胡思乱想,琢磨着怎么才能既不让侯爷以为自己是要联系表少爷,又能和小姐找到机会聊一聊,将身体换回来。
她有些欣慰地想,侯爷说得对,遇事不能逃避,既然自己做错了,便要快速找到补救的办法。小姐跟着友青少爷几日,恐怕吃不好睡也不好,知道自己快把事情彻底搞砸了,一定也希望回来。等到和小姐换回来身体,以侯爷现在的态度,一定能劝说小姐解开心结,两人重修旧好,侯府上下,也能恢复往日的平静。至于她,以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也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
从前皖香和她一样是笛城人,死的时候也没有留个全尸,如今她再也不会退后,也不惧怕到笛城去的路途艰险,已经可以勇敢地向前走,回到故土,也算是了却了皖香的心愿。
侯爷有小姐在身边琴瑟和鸣,一定能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想到侯爷,想到方才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那句我等到你了,松烟心头飞速掠过邵鼎的眼神,她想到这里,又有些不舍,也许她做得也不是那么差……正想到这里,忽然迎头就是一盆不知道什么东西泼过来,松烟身上一凉,满头满脸都是一股湿潮的腥臭味。一旁的小丫鬟原本提着灯笼乖巧地站在一旁,也被这东西泼到了一些,啊啊乱叫着后退起来。晃动的灯笼微弱的光芒中,松烟眼前一片血红,模糊看到一个人影飞快地沿着抄手游廊向后跑去。
小丫鬟半点没去看那人影,只顾着指着松烟结结巴巴说道,“血!血!”
松烟见她已经吓破了胆,自己也一身狼狈,粘稠腥臭的血水顺着衣服滴滴答答向下流着,便从她手里夺过灯笼,说道,“别叫了,到正房去。”
正房里值夜的甘露和雨花听到声音连忙披着衣服带着两个小丫鬟跑出来,见一个血人立在院中,煞是吓人,小丫鬟们尖叫着又跑了回去,雨花眼睛一翻,直接晕在了甘露怀里。松烟向甘露雨花走过去,甘露哆哆嗦嗦说道,“你……你别过来,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雨花更没有!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报仇报错了人。”
松烟原本有些气愤,听她这样说,噗嗤一声笑出来,举着灯笼迎着自己的脸,弯下腰来看着甘露,“甘露,别怕,是我。这血是被人泼上来的。”
甘露借着灯光见眼前的人面容果然熟悉,虽然被泼了一脸血水,却竟然奇异的显出一种别样的凄凉美感,不让人觉得狼狈不堪,惊喜的认了出来,“夫人!”
松烟点了点头,见身后的小丫鬟没那么惊慌了,便吩咐道,“过来给你甘露姐姐搭把手,把雨花扶进去。”
甘露与小丫鬟将雨花扶进正房,又烧热水来给松烟清洗。松烟把沾着血的衣服脱下来,甘露拿去交给小丫鬟烧掉之前,皱着眉毛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向松烟说道,“好像是狗血。”
她迷惑不解的说到,“谁这么大胆干下这种事,却只是为了把驱邪的狗血泼在您身上?”
松烟心里像装了块石头,向木桶下滑了滑,让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温暖的热水里,甘露已经气得笑道,“这人是疯了吧?”
松烟知道下午甘露去了栖霞院,雪芽生疑的时候并不在场,这时候便没有说什么,甘露懊恼地说道,“方才应该把正秋堂围起来,万一那人跳墙跑了怎么办?”
松烟头疼地说道,“除非她傻得惊人,不然这时候便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断不会跳墙而逃,引人注目。”
甘露站起来就要出门去,松烟连忙叫住她,“……做什么去?”
甘露说道,“到后罩房去,左不过就是那十多个人里的一个。我一个一个问,一定把那小蹄子抓到您面前来。看我剥了他的皮。”
松烟见她咬牙切齿的,不由笑道,“回来,怎么今天像雨花似的,风风火火的。”
甘露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松烟叹了口气,说道,“这事,你去敲打敲打便算了吧。”
甘露一听,便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说道,“那怎么行,这样的事都不追究,您还如何服众?”
松烟轻描淡写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一小盆狗血。”
甘露眼圈一红,说道,“若是婢女几个受了这委屈,也就罢了,从小跟着妈妈们做活的时候,若是轮值到灶下,沾着的血多了去了,可是您自小怎么可能见过这些血腥之物?”
松烟话语一滞,还没说话,甘露已经说道,“知道您心慈,只是良善可不是用在这时候,让人利用了为所欲为的。”
松烟说不过她,只好勉强说道,“那就问一问是谁吧。”
甘露闻言,唇边勾起了一个小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