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难得的喜庆节日,是人间盼望了一年的团圆日子。
往日安静祥和的江山镇,一大清早就充斥着喧闹,锣鼓喧天的,好不热闹!为家庭操劳了一年的女人们早早起来上街买菜买酒,老人们则在家里哄着孙儿孙女玩耍,累了一年的男人们,有的躺在并不宽敞的家里呼呼大睡,有的帮自家夫人买菜做饭,有的三五成群围坐一起谈天说地。
街边小贩讨喜地哟呵叫卖着,酒楼小厮说着吉祥话揽着顾客。
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不停向路人抛着媚眼,良家妇女们则赶紧拽着自家男人远离烟花之地。
风度翩翩的文人雅士聚在一起抚琴作画,也偶有几个锦衣玉服的二世祖调戏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却也不会太过分。
人间百态,各司其职。
整个江山镇,难得的热闹起来了。
古幽从没在新年的时候下过山,他也不知道,凡人的日子是这样平静却又多姿多彩的。这个坐落在江山剑派下的市井小镇,还真是,令人向往……
他忽然有些明白修士修天的目的,除了仙道长生,除了逍遥纵横,更多的,也是想要守护这些凡人短暂且珍贵的安宁吧。
三千年前妖族来犯,人间生灵涂炭,安宁日子一朝打破。
是谁守得这人间繁华?
是谁守得这江山依旧?
是那些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修士。
无论门派大小,无论修为高低,只要举起手中长剑,剑锋所指方向,那便是他们舍生忘死也要守护的祥和!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他们飘渺仙途里,内心最坚强最不容亵渎的柔软!
多少凡人眼里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家高手陨落?又有多少巅顶大修为了守护那些素不相识、卑微若蝼蚁的凡人们,舍弃了长生,舍弃了纵横,以手中三尺之剑,护人间安宁,护百姓无忧。
天道无情,可人间修士,自有真情。
那些真正的卫道者,便是凡人往日里常说的——仙!
“那是糖葫芦?”清冷可人的脸上透露着一点害羞,柳婳祎掩不住瞳孔深处的追忆。小时候,古幽每次偷跑下山,都会带回一串鲜艳欲滴,裹着脆甜糖衣的糖葫芦给她,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便是她记忆里最甜的滋味儿了。
古幽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自家师姐,又看了一眼卖糖葫芦的小贩,苦笑道:“小时候,我可没少因为这事儿挨师父责骂。”
柳婳祎娇羞更甚,低着头,呢喃说道:“谁叫你贪玩……”
古幽轻笑,宠溺的看着自家师姐,也不说话,轻捏了一下手中柔荑,吹弹可破的肌肤,嫩嫩滑滑的触感,直叫古幽心猿意马。
柳婳祎心底一颤。
好像,在那个遥不可及的岁月里,也有这么一个人,宠溺地拉着自己的手,买给他最爱吃的冰糖葫芦。
“小哥,来串儿糖葫芦。”
小贩笑模笑样的拿了一串儿糖葫芦递给古幽:“公子,您拿好。”
古幽微微颔首。
柳婳祎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古幽。长发披肩,悠悠的远山眉下一对狭长的睡凤眼,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意。这个喜好浅色衣衫的男子并没有秦一鸣那么丰神俊朗,也不似段华离一般倾国倾城,更没有顾青衣那样天生的潇洒。
可他仿若天生就不会哭,整日里一脸微笑的模样。
他的唇有些薄,嘴角微勾,弧度自然,他的笑容,就像是来自眸底深处,人世间最真诚最温暖的笑。
像是一滴清水落入画卷,刹那晕开了整卷笔墨。那笑意自眸子里泛起,继而扩散到嘴角唇边,然后散在了眉清目秀的脸上。
柳婳祎有点痴迷的看着这张脸。
仿若几千年前的旧识,仿若散在了清风里的故事。
古幽拿着糖葫芦在师姐面前晃了晃:“师姐!”
柳婳祎回过神来,眼神儿有点不自然:“啊,怎么了。”
然后笑嘻嘻的抢过古幽手里的糖葫芦,往古幽嘴边一举:“你吃。”
古幽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我不爱吃,太甜。”
“你怎么了?”柳婳祎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家师弟。
只见古幽眉头轻皱,嘴角的笑容也不似往日那么自然。
古幽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朝着师姐勉力笑了笑:“我没事……”
不知为何,自己那颗久不惊波澜的心脏,此刻正跳的剧烈。
他猛一回头!却只见那一抹有些熟悉的紫色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而他那颗悸动的心,也悄然平复。
“我这是怎么了。”古幽如是想。
柳婳祎也回头望去,却只看见成群结队的风尘女子扭着蛇腰走来。
“原来你好这口儿!”柳婳祎明显误会了古幽,有些气愤的说道。
古幽疑惑地看着自家师姐,磕巴道:“我,我好哪口儿?”
柳婳祎没理他,只是看着小贩那边。
古幽也顺着目光望去。
“不巧,刚最后两串儿糖葫芦,也被人买走了,”小贩赔笑道:“曲二小姐,您看……”
曲二小姐难为情的朝着小贩笑了笑:“是舍弟不懂事,还请小哥多多担待才是。”
“姐,我要吃糖葫芦!”曲小姐身旁,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公子拽着病美人儿的袖子,奶声奶气的说道。
要说这曲家,也是个商贾之家,全靠着布匹生意起家,他家的丝绸火遍了大江南北,是这江山镇上出了名的财主。
除了每月供给江山剑派不少金银之物外,这曲家也常在江山镇上干一些乐善好施的慈悲事,是以名望极高。曲老爷名唤曲文,家大业大,却是个痴情的主儿,正室死后才又纳了另一房夫人,膝下两子两女,大公子曲玄易自幼习武,武道天赋出众,奈何却不是修仙的苗子,官拜当朝中将军,掌禁军,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大小姐曲江心十一岁被红莲长老收做关门弟子,是长安最小的师妹,十二年前了却凡尘,上了江山剑派。二小姐曲秋月姿容出众,颇具才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不栉进士,奈何天生体弱多病,却是个良善性子,从不与人为难。倒是他那个弟弟,并非一奶同胞,乃续弦所生,可包括曲家姐妹在内的所有人都对他极好,是以小小年纪养成了一身的纨绔脾性。
“玄笙,别闹。”曲秋月轻声说道:“还不给人家赔礼道歉。”
小公子噘着嘴,不说话。
曲秋月眸子一耷,斥道:“曲玄笙!”
曲玄笙这才不情不愿的朝小贩道歉。
小贩哪里敢受,慌忙说道:“无非是几句重话,算不上什么,算不上什么。二小姐可莫要放在心上。”
曲秋月朝着小贩展颜一笑,领着曲玄笙就要走。
柳婳祎走上前去,把还没来得及吃的糖葫芦递给小公子。
小公子笑得欢愉,看了一眼柳婳祎,欢喜地接过了糖葫芦,眨了眨眼,说道:“大姐姐好漂亮!比我姐姐还要漂亮!”
柳婳祎笑着捏了一下他肉嘟嘟的小脸蛋。
曲秋月姿容出众,也分和谁比,病如西子的娇柔模样哪里比得上柳婳祎的冷艳无瑕?更何况柳婳祎身上那种出尘的气质,更不是凡俗女子所能相比的。
曲秋月全不当回事儿,自腰间荷包拿了两块儿散碎银子,递给柳婳祎,说道:“多谢姑娘了。”
柳婳祎不接,笑着摇了摇头,刚要离开,古幽却迎了上来。
柳婳祎着恼,心道这师弟还真是见着美人儿走不动道。索性也不理他,扭头就要走。却被古幽拉住。
古幽蹲下身,也学着柳婳祎的样子,伸手捏了一下曲玄笙脸蛋。
小公子额前的长发顷刻立了起来,雷击似的抖了下身子。
曲秋月一把拉开自家弟弟,声音里带着薄怒:“你干什么!”
柳婳祎也伸手来拽古幽。
古幽朝着自家师姐轻轻摇头,自怀中掏出一枚拇指大的剑形玉牌递给曲秋月。
玉是上上好玉,只这一块白里透青的玉佩便是价值不菲之物;可字却不一样了,这玉牌一面,笔走龙蛇地刻着‘古幽’二字,笔锋霸道,锋芒毕露,尽显狂草豪放,只看这字,便知晓此人是何等霸道不羁的心性。另一面,碧波浩渺的寒潭之上耸立着三座孤绝高山,惟妙惟肖,鬼斧神工!相反,水色湖光里,那两个俊逸潇洒的字却并不如何显眼了,只是这两个字,放在这天下有着何等重量,谁又敢小瞧半分?
两字出尘,板板眼眼的行书笔体——江山。
江山一剑,一剑江山。
“江山剑派!”曲秋月低呼出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不好意思的朝古幽笑了笑:“不知是仙家高人,是秋月多心了,还望公子赎罪。”
世人只道剑形玉牌是江山剑派的信物,却不知,这青白玉佩才是内门弟子的信物。而只有得了剑派真传的关门弟子,才能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姓。
柳婳祎拉了一把自家师弟,责备道:“你干什么。”
古幽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看了一眼自家师姐,随后朝着曲秋月微微颔首,说道:“令弟,有望仙途。”
曲秋月惊讶的捂着小嘴儿:“公子说的,可是,可是真的……”
古幽看了一眼正自顾吃着糖葫芦的曲玄笙说道:“错不了。”
“你怎么知道的?”柳婳祎伏在古幽耳边,悄声说道。
古幽眸子里少有的有些凝重,正色道:“他左眼里有一把剑……”
这下,连柳婳祎都瞪大了眼睛。
眸子里有剑,那岂不是……
古幽拉过不情不愿的小公子,学着当年姑姑的样子捏了个指诀,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双指一并,灵气缭绕在指尖,他轻轻一点曲玄笙眉心!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真讨厌。”小公子嘴里嚼着糖葫芦,含糊不清的说着。
没人理他,曲秋月手心里捏出了汗。
刹那,曲玄笙额头处,一点浅色剑印渐渐浮现,正璀璨!
“天生剑魄!”半晌,柳婳祎痴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