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这些时日一心想着使尤三姐去败坏薛家江山,倒忘了这位夏家小姐。
听薛姨妈提起,便不由笑道,“果然是十分般配的一门好亲。表哥当真是糊涂了,这样好的亲事,还要推脱。我原想着若是没有登对的,尤家那位三小姐倒也可以提一提。既然如今有这样的人家,可不比尤家高的多了。”
薛姨妈道,“果然你是个最有见识的。偏生那个孽障非要娶尤家的那个女子,昨儿和我闹了半夜还不算,今儿一大早就又出去了 ,真是要活活的气死我。”
凤姐低头想了一想,笑道,“表哥左不过是一时被美色迷了眼,过几日自然也就好了。姨妈只需款款的教训他,别逼得紧了反教他一时赌气做出事来倒不好了。”
薛姨妈叹道,“他这两年在外头和那些人厮混的性子越发野了,一句话也说不得。昨儿宝丫头帮着我劝了他几句,反吃了他几句混话 ,可怜那孩子委屈的那样,在我跟前哭了半日。”
凤姐道,“宝妹妹向来是个懂事的。”
薛姨妈道,“她再如何懂事,终究是未出闺阁的女孩,这些事也插不上多少话。我听说你和东府里珍哥儿媳妇处的很好,私底下多有往来,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少不得烦你帮着说些好话,好歹把她家那边的事了结了罢。若是她们那边不肯,这边蟠儿也就死心了。”
这如意算盘打的倒是清楚。凤姐笑道,“如今我也不知底里,不敢胡乱应承的。只是既然姑妈说了,少不得我帮着打问打问,看看东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形,咱们再做打算罢。”
薛姨妈忙道,“如今除了你,我可指望谁去。若是你能帮着回了她家,我必定重重的谢你。”
凤姐笑道,“我是姑妈的亲侄女,岂有不向着咱们自家的道理。既然如此姑妈且好生养着,我过那边去瞧瞧,得了信必定打发人过来和姑妈说一声。”
说着便起身告辞。薛姨妈道,“宝丫头好生送送你姐姐。”
宝钗便赔笑送凤姐和平儿出来上了车,两下里告辞不提。
平儿见凤姐上了车便满面笑容,忙问出了甚么事。凤姐便把薛蟠看上了尤三姐,非要逼着薛姨妈和夏家退亲的事说了。
平儿吃了一惊,旋即笑道,“珍大奶奶竟也有这样的手段,。他们尤家如今和破落户也没甚么分别了,若是攀上了薛家,倒也是一桩美事。”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看的倒是清楚。既这么着,咱们也不必急着回去,倒不如往珍大嫂子那边走一趟,权当看戏。”
平儿抿嘴一笑。命外头赶车的小厮直接往宁国府这边来。
尤氏这边正乱的鸡飞狗跳,听说西府琏二奶奶来了,忙命人把尤三姐死拖活拽的拉了出去,又命银蝶带人立刻收拾好地上碎的那些茶盅渣渣,一面亲自迎了出去。
只因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凤姐和尤氏如今亲近,每回过来都是在尤氏正房说话的,倘若今日忽然换了屋子,反教她心里生疑。
尤氏在外头和凤姐说了些闲话,约莫着屋子里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挽着凤姐的手进了自己的内室,命银蝶倒茶来吃。
凤姐吃着茶,笑道,“早几日就想着过来瞧瞧嫂子,偏生不得闲。今儿好容易脱个空,谁想那边姨妈又有些不好,只好先过去瞧了才过来的。”
尤氏听她提起薛姨妈,便知她心里是有些知道的,只得笑道,“ 姨太太一向身子好好地,怎的忽然就病了。”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还不是为了嫂子那位三妹妹才病了。昨儿薛家表哥和令妹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回去便要逼着姨妈过来提亲,嫂子还做梦呢。”
尤氏心里有病,听她说了这话,忙道,“快打住罢。方才三丫头还过来和我闹了一场,说我容不下她,有意算计她,死也不肯嫁进薛家去。我这里正头痛,你倒说这些风凉话。”
凤姐笑道,“这是怎么说?莫非昨儿嫂子真的算计了她?”
尤氏道,“昨儿薛大傻子过来寻你大哥哥说话,可巧三妹妹从里头出来,和他走了个对面。谁知道他就看上了,过来和我问长问短的。我想着难得这样,就和他说若是有心只管回去打点好了过来提亲。谁知道三妹妹知道了不依不肯的,昨儿就和我闹了一场,今儿又过来和我闹,说甚么也不肯嫁到薛家去。 还说若是逼急了她便要上吊跳井,方才老娘也倒戈了,只怕她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气得我真是无话可说。”
想那尤三姐一心惦记着柳湘莲,看不上薛蟠也是意料之中。凤姐且先不提薛家和夏家之事,只问道,“那嫂子预备怎样?若是薛家打发人过来提亲,嫂子莫非要打回去么。”
尤氏道,“那样成何体统。我方才正想着过去找你,谁想你倒先来了。”
凤姐明知故问道,“找我做甚么。”
尤氏道,“你是薛家姨太太的内侄女,说句话自然比我好使。少不得帮着我描补描补 ,三妹妹的事暂且搁下不提的好。她那性子真要闹起来,只怕我也按不住,倒不如由着她去罢。”
凤姐笑道,“你当薛大傻子真是傻子不成。他那性子若是闹起来,只怕我也按不住。依我说,倒不如早早的把令妹的心愿完了才好。到时候木已成舟,薛大傻子总没有抢别人媳妇的道理。”
尤氏道,“也只好那样罢。还有一件事,蔷儿昨日在你大哥哥屋里跪了半日,定要娶前儿那个丫头,你大哥哥拗不过,已经应了。既然他肯了,我也没甚么可说的,少不得打发人上门提亲。”
凤姐倒不想贾蔷如此急切,不由笑道,“那丫头□□都好,没得便宜了蔷儿。”
尤氏听这话有些袒护之意,试探道,“莫非你也想给那丫头充娘家人不成。”
凤姐笑道,“那是自然的。她兄弟如今还小,老娘身子骨也不大好,少不得我帮着操持些,横竖蔷儿也是我的侄儿,肉烂在锅里也是应当的。”
尤氏原有些不悦意女家过于贫寒了,听凤姐这么说了,便知凤姐必定会帮着置办妆奁,想来必不会失了体面,何况凤姐那性子最是护短,她肯出手帮着这丫头,日后必定也会多加照拂。想着心里不由得也喜欢起来,笑道,“ 既然这样,我这两日便请人过去提亲。”
这时外头小丫头子进来道, “回奶奶,回二奶奶,那边太太打发人来请二奶奶回去,说是家里有客来,等着二奶奶回去的。”
前几日金陵那边来信,说是胞兄王仁不日进京,凤姐一听便知必定是他来了,忙起身告辞。尤氏知那边如今都是凤姐料理,也不留她,只笑道,“ 本想着留你吃饭的,谁知道竟省了。”
凤姐笑道,“ 等下回我闲了再来。大约是我娘家哥哥来了,总要赶紧回去才是。”
说着出门上车回来,却见荣禧堂这边乌压压的一地人。
原来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可巧凤姐之兄王仁也正进京,两亲家一处打帮来了。走至半路泊船时,正遇见李纨之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大名李纹,次名李绮──也上京。大家叙起来又是亲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
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带了妹子随后赶来。因知道薛姨妈已然搬出贾府了,薛蝌和宝琴下了船便直接往薛府去了。
李纨的寡婶带了两个女儿原是来投奔李纨的。虽说大房和二房如今分了家,因着有老太太在这边,少不得先过来给贾母请了安。 又过来给邢夫人也请了安,便要往别院那边去。凤姐如今并无和李纨亲近之意,贾母又和二房有些疏远,也不出言相留,邢夫人自是不必提,于是忙命外头小厮备了车,送她娘们过去。
王家京中原有房舍的,不过是来走一趟,便告辞自去。凤姐见王仁这个做舅舅的一字不提亲外甥芾儿如何,心下便觉生气,再听嫂子吴氏话里话外的哭穷,更觉得有些厌烦,只命平儿打点些家常东西拿出去。
王仁原先听说贾府里两房分家,大房掌了实权,自己妹夫又升了官,满心想着要来好生打一场秋风。谁知凤姐只是面上做的十分亲热好看,背地里并未给多少东西银两,那心里便十分不快,碍着今日人多事杂,且暂时忍耐不提。
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艰难,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邢夫人如今手里宽裕,王善保家的之流也都被打发了出去,如今只是常和郑嬷嬷戴嬷嬷两个说话,渐渐地也比原先大度了许多。
何况荣国府如今是自家说了算的,王夫人的妹子原先便能住在府里那些时日,自家兄嫂自然也不遑多让,便笑道,“东北角上那所房子如今还空着,哥哥嫂子不如搬到那里,何必又往外头住去,反不大便宜的。”
她兄嫂听了,不啻得了封诰一般的欢喜无限,忙又命邢岫烟上来厮见贾母并邢夫人。
贾母早听见邢夫人留她哥嫂住下,也并无甚么说的,只看着邢岫烟笑道,“这孩子生的怪可怜见的,我瞧着就是个可人疼的模样。”
凤姐也笑道,“ 我们太太的亲侄女,自然是上上等的人才了。”
邢夫人听了便越发得意起来 ,笑道,“ 迎儿和四姑娘如今都住在正室东边那三间耳房,岫烟不如也过去一起住着,姐妹间亲香些。”
邢岫烟雅重温厚,正合了迎春的脾性,听母亲如此说了,便笑着上来和岫烟说话。惜春不甘落后,也笑着上来拉岫烟的手,一面问会不会作诗下棋等语。
邢夫人见女儿悦意,便和凤姐笑道,“别忘了依着迎儿的月例,也给岫烟添一份才是。”
凤姐笑道,“太太放心。”
这边其乐融融,王夫人别院那里也是十分和乐。
李纨的寡婶带了李纹和李绮两个上京,原就是打算投奔依附李纨过活。只是李纨如今住的院子并不十分宽敞,若要再住下这娘三个便觉得有些勉强。
原想着王夫人如今锱铢必较,必定是不肯出手相帮,谁知李婶带了李纹和李绮过去给王夫人请了安,王夫人便十分亲热的留他们住在这边,又命人即刻去收拾毗邻李纨院子的那几间屋子。
因着如今王夫人十分看重贾兰,李纨只当是看在贾兰面上,忙笑着谢了王夫人。李纹和李绮也都重新福了一福。
王夫人自从把金钏儿赐给贾兰之后,玉钏儿后头又生了病症,出去养了许多时日也不见好。王夫人便有些不耐烦,索性把她放了出去,又把宝玉屋里的小翠要了过来补了空子。另外挑了两个小丫头过去服侍宝玉。
如今宝玉整日里不大出门,只在自己屋里看书,有麝月一个带着小丫头子在跟前服侍便足够了 。小翠这一二年间大了些,瞧着那眉眼越发俊俏可人,王夫人便有些不大放心。只是这小丫头十分伶俐乖顺,要打发出去又觉可惜,故此和宝玉要了过来。
果然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没几日便能十分麻利的服侍王夫人梳头盥洗。且虽然说话不多,说出话来句句都十分入耳,王夫人便越发离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