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拂晓,霞光万道,柔光悄悄钻进了房间内。
龙少戈渐渐醒来,他眼睛上还包着白纱带,尚看不见东西。
*正站在床头拧手帕,他闻见她身上的芳草香,顿觉心安。梦里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烈火,而他就在这冰与火的交界处,奇寒侵体,急火攻心,苦苦挣扎了一夜。
“茶茶是不是来过?”龙少戈揉着脑袋问道,他好像迷迷糊糊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已经走了。”*淡淡答道。
龙少戈哦了一声,心底莫名有点失望。
*说,昨夜是西岚用气疗逼出他体内的阴刀气,这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而雪茶一直守在床边忙前忙后,帮忙端盆倒水为他清洗伤口。当她的手触到他的脸庞时,她的指尖忽然颤了一颤。然后她情不自禁闭上双眼,用颤抖的双手去感受他的脸庞。
雪茶曾经只觉得小戈跟白夜的眼睛很像,不久前才发现他们身材也很相似。可如今她恍然惊觉,这两个人竟连五官的触感都极为相似!
直到半夜龙少戈脱离危险后,雪茶才依依不舍地跟苦瓜脸回了皇宫。她坐在颠簸的火凤鸾车上,一会儿想起忧郁神秘的白夜,一会儿又想起温暖明俊的小戈,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那西岚人呢?”
*摇头道:“西岚大人一早就跟花护卫出去了,好像有说到贫民窟。”
“又跟花桀一起出去了吗?”龙少戈不知怎么的惴惴不安起来,这个花桀跟西岚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又暗中在忙什么事情?
残破颓败的茅草屋,肮脏污秽的地面,就连河流也是污浊腥臭的,这便是位于帝都与西聊城交界处的贫民窟。
贫民窟后面是一片葱葱郁郁的山林,绿树掩映之中,错落的青瓦房和陈旧的草屋交错杂陈,恰似一盘杀得正酣的象棋子儿。
其间一个院落里,正坐满了人,男女老少老弱病残都有。而这些人的相同之处便是,他们脸上或是脖子上显眼的部位都有樱花烙印,这意味着他们全部都是奴隶。
彼时,花桀正拖着一个大袋子在给大家派发食物,一群人都乐哄哄的。
“桀儿,你也吃点儿嘛,真是瘦得不像话!”一个和蔼的女人拉住花桀说道,花桀摇头说吃过了。
一个奴隶大汉又上前勾住花桀的脖子道:“不要老是板着脸嘛,来,给爷笑一个!”
花桀便试着扯动了一下嘴角,可他笑的样子却比哭还难看,一院子的人又哄哄大笑起来。
隔壁院子里,西岚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走了出来。
“这儿还住得习惯吗?”西岚俯身问道。上次花桀过来通知他,原来的据点被士兵发现了,他们便连夜把上百个奴隶迁到了这里。贫民窟才刚被镇压过,所以这一带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挺好的。”老者满头银发,脸上遍布斑纹,略显病容。
老者是落樱故国的祭司,战乱中将年仅五岁的西岚救了出来,然后一手将其带大。自从那年与西岚在鉴水城码头失散后,一别就是十几年。直到几天前那场混乱的搬迁过程中,两人才意外重逢。
见隔壁院子的族人都在挑逗花桀,老者怅然道:“如果你弟弟还活着的话,应该跟那孩子一般大了吧?”
西岚愉悦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来,这些年来他天南地北四处办案,踏遍了大半个北芒国,都没能找到他的亲弟弟。但却找到了与他弟弟年龄相仿的花桀,于是便一直把花桀当作弟弟来看待。
上次时间匆忙来不及好好聚一聚,这次老者又絮絮叨叨提起许多往事来。
“记得咱们落樱国曾经有四大镇国之宝,其中有一件宝物就是花魂剑。这花魂剑是一把封魂剑,剑中封印了上古花神耶姬的魂魄,它潜藏大爱之力,通晓万物之情,只认可我们王族冷氏之血。而你是落樱王族仅存的后裔,那么你就是它惟一的主人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花魂剑啊!”
“放心,孩儿一定会找到花魂剑!”西岚扶住老者的双肩道。总有一天,他会用花魂剑替族人把那朵耻辱的花摘下来,还千千万万落樱子民自由之身!
老人拍了拍西岚的手,欣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记得当年从你父皇手中夺走花魂剑的是一位龙姓将军,叫什么名字来着,哎,瞧我这记性……”
“龙姓将军?”西岚怔了一怔,举眼整个北芒帝国,除了龙少戈的父亲龙将王外,还有哪位将军姓龙?原来他正在帮仇家翻案,帮仇人的儿子复仇吗?
这可真是天大的一场闹剧!
西岚心中一阵火烧火燎,老人之后说的话就没太听进去了。
日光渐隐,山林苍翠,眼看天色不等人,西岚和花桀也差不多该回皇城了。
“我们的钱还剩多少?”西岚问道,他之所以那么视财如命,还不是因为有这么大一帮族人等着他来养活。
花桀肃然道:“没多少了,我三月的俸禄已经透支,再这样下去撑不过五日。”
西岚停了停,又问道:“最近机关城是不是在募集屠龙者,成功者悬赏六千金铢?”
“您不会是想……不可以的,听说死了很多人。”花桀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担忧,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动容的人,只有西岚。
“我只是随口说说,不用担心。”西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便策马奔腾而去,花桀紧随其后。
翌日清晨,冷风过境。
龙少戈一早起来便看得清东西了,真不知道*给自己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眼睛四周甚至看不到伤口。他喜滋滋地对着铜镜得瑟了一会儿,便打算出门好好感激她一番。
一打开房门,狂风便呼呼灌进屋内,逼得他睁不开眼睛。依稀只望见西岚正立在凋零殆尽的樱花树下,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遮住了脸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龙少戈欣喜地奔了上去,西岚昨日一整天都不在,他正惦记着他呢。
西岚回过脸来,眉间有悒郁的神色,迟疑片刻才开口道:“跟我对决吧。”
他想了一夜,如果龙少戈输给了自己,就将龙少戈交上去处决。他何必为了自己仇家的事如此上心,何必去帮灭国仇人的儿子呢?龙少戈有几斤几两,西岚心知肚明,所以今天就应该是他的死期了吧。大仇即将得报,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会觉得胸口郁结呢?
“现在?!”龙少戈难以置信道。
“我去角斗场等你,一个时辰之内不来就算你输。”西岚说完便向门口走了过去。
望着西岚离去的背影,龙少戈忽然惶惶不安起来,尽管他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亦敌亦友的西岚。
由于今日狂风大作,角斗场上的人并不多。今天这一战总督大人没有时间过来,西岚让宋卿做主持,再加上场边还有一群兄弟作证,形式上也就差不多了。
“你伤未痊愈,接我五十招就算你赢。”西岚凛然道,他向来不喜欢趁人之危。
龙少戈默然不语,曾经在西聊城的樱园里,他连西岚一根汗毛都碰不到,那么现在呢?
场边的侍卫敲起了铜锣,龙少戈和西岚分别退到各自区域内。
宋卿宣布道:“今日将王府龙少戈挑战帝王四大护卫之西岚,双方比武,点到为止,若刻意伤及对方性命将按北芒律令进行惩处。”
“那么,比试开始!”宋卿说着将旗帜挥下。
西岚在旗落的瞬间飞身掠起,似是携着千万把剑风驰电掣而来,快如闪电,流利如水,便是他名动天下的流闪剑。
狂风呼啸,龙少戈斩风而上,哪料西岚人未近而剑气已至,瞬间在他身上割开数不清的口子,血滴随风飘散。龙少戈慌忙捂住伤口掠足飞退,对面的西岚一丝表情都没有,像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西岚叹了一声,他不想再继续纠结,只想快刀斩乱麻,一招将对方秒杀。
于是他掠足疾奔,陀螺似的冲身旋转,卷起几似可见的重重羊角风,人与剑成为一条直线,像离弦之箭般雷厉风行而去。
“西岚真不愧是千年一遇的奇才,居然能够借助风势,使用攻击性如此强的‘九天旋舞’!”宋卿不禁赞叹道。
眨眼间西岚已冲至跟前,逼仄的气场将龙少戈脸部都震变了形,他躲避不及,忙不迭用剑身挡住西岚的剑刃。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无论是语言还是文字都无法形容那一刺。因为那不是快,也不是奇,更不是绝,亦不只是优美,而是这一切的结合,再加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和一分不可一世。
电石火花的瞬间,龙少戈直被西岚的剑抵着飞了出去,场边的兵器架被撞得四散横飞,围观人群惊得慌乱退开。
西场边缘的栅栏木也被撞得炸如齑粉,龙少戈四仰八叉地倒在了栅栏的残骸间。全身骨骼顿时锥心剧痛,“格啦啦”脆响不绝,像是全都挤到了一起,疼得他眼前金星乱舞,汗水迸涌而出。
“都结束了。”西岚停在龙少戈跟前,微微喘着气,眼底是无尽的悲凉。
众人瞪眼乍舌地望着他们,就连宋卿都没有反应过来。
龙少戈神情恍惚,几欲昏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左眼又自行瞪得很大,那好似妖兽的金棕色瞳仁急速转了一圈,但又飞快闭上了。龙少戈恍然听到有个声音在脑海里低吼道:“起来,你是要成为苍生霸主的男人,岂敢轻易倒下!”
“谁……谁在说话?”龙少戈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无法发出声音。
这时候,宋卿走过来正准备宣布比试结果,可龙少戈却突然两脚一蹬,诈尸般从破败的栅栏间跳了出来,人们吓得立刻往后退了一大圈。
“你?”西岚不可思议道。
“还没死嘞!再来!”龙少戈大吼一声,扬剑直向西岚劈了过去。西岚挡剑往后一退,震惊之余反倒破颜一笑,只剩一群围观者瞠目结舌的僵在原处。
与之前大相径庭,龙少戈出剑异常生猛,见招拆招,反应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这小子,明明就已经……”西岚暗中咬牙,眼见就要突破五十招了,他必须得尽快制敌才行。料到对手已是强弩之末,西岚便蓄积力量猛出一剑,龙少戈的破刃竟被打得脱离了手掌。
就是现在!西岚趁机挥剑直取龙少戈喉下,可他身躯一震,剑势竟在半空里遽然停驻,腹部袭来一阵闷痛。
“你说过,北芒武道,以快为尊,惟快不破,我想我是不是更快一点?”龙少戈说着双眼抬起,明亮无比。
西岚垂眸望着抵在腰部的断刃,又望了望龙少戈,顿时哑口无言。
这招叫做“背车刃”,通过洋装失手丢掉兵器,暗中却用另一只手从下面接住,趁敌疏忽大意一击制胜。如果龙少戈的兵器不是断剑,那么西岚无疑已经被穿腹而过。
西岚万万没料到,自己竟会败在这样低级的招式下,败在一个重伤的拿着断剑的小子手中。这也正应证了那句话,百姓日冉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其实越是明显基本的事情,就越是容易被人忽略。
不等宋卿过来宣布结果,西岚便自己先说了:“好吧,你赢了。”
西岚还是小瞧龙少戈了,本打算把他上交的,现在他赢了又该把他怎么办呢?难道西岚还要继续再帮自己的仇家翻案,帮灭国仇人的儿子洗脱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