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话
(一)
帝都地下街的夜晚,通明的灯火穿过一扇扇厚厚的玻璃晕染得整条街道都明亮了起来,华丽的马车疾驰而去,周边零碎的小酒馆中传来喧闹的人声和酒杯互相撞击的脆响。
由依百无聊赖地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平时里随意散落在肩膀上的墨绿色长发,为了方便行动而在后脑处盘了起来,只留下了些许在耳际(参考saber的发型),少女单手撑着下巴,有些无语地摸了摸发髻边缘那一串圆润漂亮的珍珠,想到自己临出门前公爵夫人精心为自己盘头发时温柔宠溺的表情,少女最终还是放弃了将这些招摇的玩意从头上拆下来的打算。
原本为了方便,想扮男人出门,现在这样……只好在这件淑女裙外面先披个带着兜帽的斗篷了。
——早知道就说是公务出门,还不如穿着宪兵团的军装出来呢。被小混混缠上什么的事小,被利威尔那货嘲笑事大啊!
阔别了两年的街道上,临近傍晚依旧是少女记忆中的模样,劣质的酒精味和烟味混在一起,穿着暴%露的妖艳舞女趴在栏杆的边上,对着身背火枪巡街的宪兵队抛媚眼——那个新入队的宪兵似乎是从外圈的地区来的,第一次见到这样香艳的画面顿时被刺激的脸上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被带队的宪兵前辈好一阵嘻嘻哈哈的取笑。由依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车夫不用等自己了之后,拉起黑色的兜帽便径自下了马车,从这里走到“小赌场”只需要大约六七步路,遗憾的是,还没等少女迈出第三步,头顶就蓦然一黑,比起之前更加浓郁的酒臭味扑面而来——少女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鼻子:军队里的生活往往是纪律森严,而她现在监护人沙黎曼公爵就算是饮酒,往往也是极有节制地和一些气味高雅味道纯正的高档酒水,突然遇到这种久违的气味,由依忍不住厌恶地捂着鼻子皱了皱眉。
殊不知,她这样的举动、加上在公爵城堡里染上的高级熏香,竟让眼前几个勾肩搭背地醉汉认定了她是个偷偷离家会情人的贵族小姐,就算被欺负了也不敢声张,于是更加没轻没重地大笑着围了上来,嘻嘻哈哈地伸过脑袋,不怕死地对着少女一口接一口地呵着酒气,说着各式各样的污言秽语;最左边的一个男人显然是喝高了,居然醉醺醺地伸出手要来搂少女的肩膀。
——真是作的一手好死。想来这两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也无法无天起来了?
完全没有对方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戴着兜帽的少女毫不留情地抬起手,看也不看便“啪”地一声捏住那只伸过来的蹄子,也不给对方惊讶的时间,兜帽阴影下的红唇微微一弯,由依攥紧了那只手的同时一个利落的旋身,只听“喀哒”一声脆响,那个混混的手臂应声脱臼。剧痛沿着神经攀爬而上,那个混混还没有来得及惨叫出声,下一秒,就被穿着斗篷的少女干脆地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头发往后一扯,然后重重地将他张开的嘴狠狠磕在了路边的台阶上——鲜血和断掉的牙齿应声而落,那人疼得瞬间昏了过去,竟是一丝声响也无,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还呆呆站在少女身侧的三个醉汉被眼前刚刚发生的状况吓得几乎要抖成了筛子,正中央的男人更是惊得连手里的啤酒酒杯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那样干净利落,快得几乎连肉眼也无法捕捉的动作,简、简直……简直和三年前……
男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哆嗦着小腿,转身刚想逃走——就感觉到后领一紧,男人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但他不敢反抗,根据他对于那一位大小姐的了解,她对于“教育”和“教训”这两个词的理解和那个男人一样,通常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揍”。
——揍了再说话,对方的理解能力和听力都会有一个质的飞跃。最重要的是,还很解气。
当男人有些颤抖地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穿着斗篷的少女兜帽里漏出来的一抹墨绿色的发丝,男人顿时更加绝望(请自行带入调%戏了利威尔的绝望感)地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基、基里奥内罗小姐……”
(二)
由依·基里奥内罗。曾经是“小赌场”的一位普通酒侍,后来由于被贵族和宪兵团惹怒,成为了地下街黑色地界里的第二号铁血手腕的人物——虽然表面上她的确会为利威尔做事,但是她也是唯一一个敢和利威尔翻脸说不的人。曾经一个人撂倒了一整队的宪兵,枪法好得让吃过亏的宪兵队再也不敢背着火枪去她的地盘转悠。三年前突然失踪,连利威尔都查不到她的下落;然后紧接着,利威尔就跟着调查兵团的人离开了地下街,有不少人怀疑利威尔的离开就和这位大小姐的失踪有关。有人说利威尔终于受不了一个女人敢在他眼皮子地下给他脸色看,把她暗地里杀了;也有人说那位基里奥内罗小姐仔细看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再加上那样的烈性,也就只有利威尔消受得起了,说不定是利威尔和军队的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把她关了起来……说话的那人说到这里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猥%琐地笑了出来。诸如此类话题在三年前那会儿可是层出不穷,风靡了好一阵子,要说最开心的当属宪兵团的人了——没有了顾虑,他们终于可以再次扛起火枪上街耀武扬威了。
只是,只是现在……时隔三年……怎么会——
“哟,好久不见了啊托尼。”
一只脚还踩着地上昏迷男人的后脑勺,墨绿色长发的少女将拽住的男人笑眯眯地拎到了自己的面前,松手放好——男人一瞬间后领失去力道,双脚踩在地上几乎要站立不稳,然后他就眼看着眼前少女贵气干净的漂亮脸蛋上,露出了丝毫不逊色于三年前,痞气十足的笑容:“怎么,这就要走了?不是还要我‘陪你们乐呵乐呵’嘛,难道人家,笑得‘不够味儿’,不合几位爷的心意?”
——女王我错了跪地哭求给条活路吧!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刚刚说的话都忘了还不成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恐惧处啊!
托尼瞬间几乎要泪目了:“基里奥内罗小姐我还上有老下有小……”
“关我什么事。”
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托尼瞬间噤声——墨绿色长发的少女抬了抬下巴,唇角突然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我记得你好像在给帝都的商会总部负责采买物资的事务吧?正好,本来我还想过俩天亲自登门拜访……你就自己送上门了呢。”
笑眯眯地歪过头,少女手臂一展,反过来一把揽住了男人的肩膀,热情洋溢地道:“来来来,我们以前好歹也都是在利威尔手底下混饭吃的,今天我就请您也一起来喝一杯吧,利威尔也在里面久等了——”
“基里奥内罗小姐有什么事您说就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千万别让他进去和利威尔喝酒啊!当初他可是在利威尔离开的的第二天确认对方入伍就离开了他的势力,他现在想到这位大神就想去上厕所好么!
“哦……”墨绿色长发的少女回过头,面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哦,托尼先生……”
(三)
“——好慢啊,你这家伙。”
当墨绿色长发的少女推开“小赌场”的大门,一边拉下了兜帽一边坐在了利威尔对面的时候,原本一直静静地坐在酒桌边上看着旁边赌局的利威尔侧过头,尽管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是由依还是察觉到了其中的不满。由依连忙摆了摆手:“嘛,刚刚在外面遇到了个熟人……”
嘴里一边这么说着,迟到的某人赶紧将早已备好的干净酒杯赔罪一般迅速地拿了出来;利威尔皱了皱眉,在他有些嫌弃地打量了一番酒杯的同时,少女已经招来了酒侍,点了利威尔以往最常喝的纯麦芽威士忌之后,才笑着转过了头。
“不过,我倒是很意外——利威尔你这次居然没有去赌桌上碰碰运气。”
这一次调查兵团的墙外调查损失率,原本是在中央的可接受范围内。然而,在墙壁下那一场战斗中,虽然大部分精英活了下来,但是不少伤者失去了生命,这让调查兵团此次行动的死亡率直接上升了七个百分点,这其中还牵扯到了驻扎兵团的责任承担问题,故而这一次,埃尔文和驻扎兵团的一些责任者必须回到中央接受审查,由依和利威尔作为证人也随行出席——当然,即使不作为证人,由依此时也理所当然地要回到内地,到宪兵团报到。
帝都的军事法庭,颇有点由依原世界里西方国家议会的感觉,除了人数众多的陪审团,准备时间无比拖沓也一样。虽说是证人,但是在由依在宪兵团做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杂活之后,军事法庭才下达了开庭通知。利威尔对此颇有微词。
“——那是当然的啦,真应该让利威尔你好好看看那些宪兵团的长官大人们平时都在做些什么,抽烟喝酒打牌,简直是第二个‘小赌场’。现在想来,我当初居然说驻扎兵团是人渣,真是太冤枉人家了。”和宪兵团一比,驻扎兵团简直各个都是劳模。
“我以为军队里是不允许赌博的。”利威尔皱了皱眉,虽然以前在地下街就知道了宪兵团是个什么德行,但是亲耳听到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一次,墨绿色长发的少女没有接话,只是笑嘻嘻地抬起头:“哎呀,这就是利威尔你不上赌桌的原因了么?为了埃尔文团长的教诲?”
埃尔文·斯密斯在几天前,由于调查兵团的团长最终被判定为无法战斗而升为了团长。不过这对于埃尔文本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不仅没有任何好处可言,先前损失责任追究的担子就先砸了下来。而此时埃尔文选择挺身而出,实在是让由依都忍不住赞一句敬佩——尤其是当利威尔告诉她,埃尔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指定米凯担任副团长,倘若他因为中央的处分而下狱,那么米凯随后就可以顶上“调查兵团团长”的位置。
——再转头想想这一周来在宪兵团的所见所闻,由依顿时忍不住想跳槽。
“抽烟打牌喝酒,整个基地乌烟瘴气的,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地赌钱——也就只有……的时候,才会精神百倍。”
伸手接过酒保手中的酒杯,少女将利威尔的那一杯推到了男人的面前,有些含糊地隐去了关键词,但是利威尔却是嘲讽一笑:宪兵团私自贩卖军需用品谋取私利这件事,在他眼里早已不是秘密。想当年他和由依两个人之所以把宪兵团搅了个人仰马翻,就是利用了这根“非法交易所得利益分配不均”的杠杆,最后还差点闹到大总统面前——宪兵团那帮废物还真是记吃不记打,这还没两年呢,居然又重操起了旧业,真当贩卖军需是经济支柱了?
想到这里,黑发青年忍不住嘲讽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着墨绿色长发少女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五个大字——“你居然能忍”?
由依当然不能忍。当初不管是阵营不同,如今既然她成了宪兵团的人,眼里自然就容不下这等丢人的事情——想到白天巡逻时在小巷子里看见上级和商会那些肥的跟猪似的家伙讨价还价的样子,墨绿色长发的少女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自己只是往墙壁阴影处一站,居然就清清楚楚地听完了他们所有的对话。宪兵团这些年还真是越发地“青出于蓝”了……
(——等等不对,好像把她自己也骂进去了?)
深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少女透过玻璃杯里琥珀色的酒液轻挽唇角:“你下次壁外调查回来之前,我保证把这件事摆平。”
“——所以,你想改变宪兵团?”在利威尔看来,“不错,这梦想可比杀光巨人远大多了。然后为王族献上你的心脏?”
“开什么玩笑,我疯了么?王城里那帮满脑肥油的猪猡,我管他们去死啊……”嘴里喃喃地说着,少女深蓝色的眼眸中缓缓染上了一丝醉意,“——看着那些傻X一天到晚剥削享乐,有时候真特么希望巨人攻进希娜之壁算了。”
“别说傻话。”
“真的哦……利威尔啊,你不会以为我是抱着‘改变宪兵团进而改变中央进而改变这个腐朽的政治体系’这样白痴玛丽苏的梦想,才加入宪兵团的吧?从某种程度上,宪兵团的那些家伙都是些白痴,真是感谢三女神了……”
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黑发青年皱着眉头侧过头,看向了低下头趴在了桌子上的少女,根据他对她酒量的了解——这点酒,对这家伙根本没用。
【假如……那个时候,自己接受了无色的王位,那么十束是不是不会死了呢。】
——如果说十束的死教会了她什么,那就是她永远不会再拒绝权力。
“我只是想要,权力啊……利威尔……”
——想要权力,想要足以保护所爱之人的权力,和强大的力量……
所以。
“我会加入宪兵团的。”然后爬到足以俯视所有敌人的高度,谁也不能阻止她。谁也不能,什么也不能……哪怕是,她自己曾经视为尊严的道德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