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湛安就此在邵老将军的子爵府上住下了。因为是故人的外孙,邵老将军命人特地收拾出一处宽敞的院子来,又让管事的大儿媳拨了不少手脚麻利的下人伺候。
至于军营那边,邵老将军虽然隐退多年,但余威犹在。当年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其中一个就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方玮青,而西北军营里还留有不少他提携过的小辈,只不过这些年来为了避免惹祸上身,纵然庸城距离西北大营不过百里的距离,邵老将军都不曾亲自去过。
如今郭湛安突然来访,说西北军营内部有变,邵老将军虽然不能亲自前去一探究竟,但派个人过去倒是不成问题。于是他从自己的亲兵中点了三个办事牢靠的,吩咐他们去军营附近打听打听。
三人领命,回去简单地打点完行李后,便从马厩里牵了三匹快马,绝尘而去。
而邵老将军则转回后院,再去关心关心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小辈。
“伯公。”郭湛安见邵老将军来了,赶紧起身。
而原本正坐在一旁和郭湛安说话的年轻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爷爷!”
这个年轻人正是邵老将军的世孙——邵敢怀,今日听说有一个年轻人来拜访,最后还住下了,十分好奇,便跟着自家母亲一同前来。这会儿邵夫人已经离开了,只留下邵敢怀一个人和郭湛安天南地北地聊着。
当然了,邵敢怀因为世孙的身份,这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西北,就连离开庸城的机会都很少,更多的是在听郭湛安讲述西北和桐花县的风情。
“你们两个聊得倒是起劲,”邵老将军当仁不让地在主座上坐下,又说道,“不必拘礼了,都坐下吧。都在聊些什么呢?”
邵敢怀从小就和自家爷爷亲近,这会儿就笑着抢先答道:“郭大哥刚和我讲完京城的景致,正在说一个叫桐花县的地方。对了,爷爷你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京城吧,京城真的和郭大哥说的那样,朱雀大街都够一百个人手挽着手走过么?如果是真的,京城比庸城要大得多了,那要比庸城好了?”
看着自家一脸向往的世孙,邵老将军心中百感交集,既感伤,又有些愧疚——邵敢怀最向往的就是各地的风土人情,要不是他世孙的身份,恐怕早就能够离开庸城,天高地远地走一场了。
“京城啊,那可是天子所在的地方,自然是庸城比不上的了,”邵老将军目光投向远方,说道,“我记得当年大军从西南凯旋而归,先皇亲自率领百官在殿前迎接我们,还当场嘉奖我们,封我为骠骑将军,封狄兄为辅国大将军。那天我和狄兄还自比金榜题名,只觉得这么多年来征战沙场总算有了收获。可惜啊,我年轻气盛,不必狄兄有先见之明,自以为官拜骠骑大将军,大司马也不过是指日可待,就更加奋勇杀敌,恨不得分出十几二十个分身来,才好不错过任何一场战役。倒是狄兄,官拜辅国大将军后,就鲜少出征,大多时候都留在京城为各地打点粮草。我曾经还当面嘲笑过他当了官就怕死了,结果最后他战死沙场,只留下一个女儿,我却还抱着残身留在庸城苟延残喘。”
郭湛安见邵老将军一个老人追忆往昔,双目之中隐隐有了泪光,不忍道:“伯公,往事如烟,如今伯公子孙满堂,已经是不少人所期盼不得的。”
邵老将军自嘲着笑道:“的确,子孙满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孙如同笼中鸟一般,在庸城碌碌无为而不得出。”
“伯公,此外不可再讲了!”郭湛安正色说道,“隔墙有耳啊!”
邵老将军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你说的正是。不过你放心,在这子爵府,你我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郭湛安见邵老将军如此有自信,也不多劝,反而起身道歉:“刚才是晚辈失礼了,还请伯公宽恕。”
“无妨,我说了,你在这里就如同在家一般,不必太小心翼翼。”
邵老将军多少次死里逃生,对于这些世俗之礼并不太讲究,他见郭湛安说话行事间颇有分寸,又是靠着自己一个人从许州脱身,独自一人来到庸城,足以见得此子性格坚毅,行事果敢,很是不凡。
他不由想起二十年前曾经与狄将军欲结为亲家一事,当年曾引以为憾,如今看来,说不定倒是能一圆旧梦了。
邵老将军的性格,面对晚辈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他既然动了结亲的意思,也就不想再拖了,免得夜长梦多,又被京城的谁给抢了去。
“好小子,可有婚配?”
郭湛安险些咬到舌头,忙摆手道:“伯公说笑了。”
邵老将军一喜,说道:“这么说来是还没婚配了?哈哈,这是那些京城里的没开眼,你堂堂一个探花郎,又是仪表堂堂,可不是最佳的东床快婿嘛!”
一旁的邵敢怀也明白过来了,一边偷笑,一边说道:“爷爷莫不是想把大妹妹许配给郭兄弟?”
饶是郭湛安也不禁面红耳赤:“伯公和邵贤弟不要说笑了。”
邵老将军更是满意,笑眯眯地说道:“都几岁的人了,不必扭捏。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有婚配,心中可有人没有?如果两个都没有,那我的大孙女不管是年龄还是家世都极为配你。她性子好,不像有的千金小姐过于软绵,你觉得如何?”
对方说得如此坦诚,郭湛安也不好再遮遮掩掩,起身对着邵老将军郑重一拜:“郭某惭愧,幸得伯公赏识,但晚辈心中已有爱慕之人,虽然未曾定亲,但已经决定从此只心系他一人。”
邵老将军不由叹了口气:“得,女儿抢不到,外孙也抢不到。狄兄啊狄兄,你真的是生来克我的。”
郭湛安见邵老将军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喜,便松了口气,只是他头一次经历长辈这么明晃晃地说起他的婚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还有邵敢怀在,他见郭湛安妹婿当不成,也不恼,笑着说道:“爷爷你就是太心急了,这下可好,要是让奶奶知道了,肯定又追着打你了。”
邵老将军瞪了自家孙子一眼:“就你知道得多!这件事就此了了,要是让你奶奶知道了,你屁股就等着开花吧!”
邵敢怀不怕,嘻嘻哈哈地说道:“还有奶奶护着我呢,我可不怕。”
三人之间的尴尬就此烟消云散,之后郭湛安又与邵老将军聊了一些京城的旧人旧事,邵敢怀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倒也得趣。
因为这还是郭湛安头一次正式登门,当天晚上邵夫人就命人张罗了一桌子的菜,权当做是给郭湛安接风洗尘。
邵老将军越看郭湛安就越喜欢,虽然不能做自己的孙女婿,但也减不了他惜才的热心,席间频频亲自给郭湛安夹菜。
长者所受,郭湛安不敢辞,只是想到许州的霍玉,郭湛安的胃口也淡了三分,勉强打起精神来,也只吃了平时的三分之二。
邵老将军等人也不介意,只当郭湛安是这几天的奔波下来疲劳所致,所以席间也就不再勉强他吃肉喝酒,席后只让邵敢怀陪着郭湛安回到院子里。其他人虽然好奇,也不愿打扰郭湛安的休息。
等送走了邵敢怀,又第二次洗了澡,郭湛安突然没了困意。他干脆打开窗户,靠着窗台望着天上的明月,心思却早早飞过这百里的崎岖,飞回许州的家去了。
又过了几日,邵老将军派去西北军营的人终于回来了。只是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却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背部受伤,回来的时候伤口已经恶化;另外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左手臂上有两道极长的伤口,只能勉强用右手拉住马缰。
邵老将军又惊又怒,赶紧命人请子爵府中的大夫替二人治伤。
其中一个面带羞愧,忍着痛道:“咱们三个人功夫不到家,被人发现了。甘田死在敌人刀下,我们两个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下捡回一条命,不敢有所拖延,赶紧回来报告老将军。”
“你们先别说话,等伤口处理外再说。”
“来不及了!”这人脸上冷汗淋淋,咬牙道,“西北军营自上叛变,刘建华已经掌控了西北军营一半以上的兵力,姜言年等人都已经被制服。刘建华这些天命人整装待发,目标并不是草原上的塔鞑,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打算率军遁入山中,任由塔鞑铁骑在西北肆虐。”
“畜生!”邵老将军大怒,“这厮想要做什么!拥兵自重么!”
这人摇头道:“我们也不大清楚,因为被发现得太早,只能打听出来军营里有些陌生脸孔出入,听口音是京城那边来的。还有,刘建华这段时间频频与人密议,有几个巡逻兵不小心撞见那些人,都不是军营的人,或许就是那些陌生脸孔。”
“京城?”邵老将军大吃一惊,“什么人会从京城来与刘建华密谈?”
郭湛安第一反应就是李绍锦,但很快就把这个名字从怀疑的名单里删除了。
毕竟李绍锦先前已经在西北军饷一事上吃了个闷亏,以他的胆子,还有他身边柳元亨等人的行事手段,绝对不可能让他在同一个地方再跌一次。
那么,京城里来的这些人,到底是谁授意的?
邵老将军并没有太纠结这件事情,他更加担心的是西北的局势:“眼看塔鞑大军就要到了,如今刘建华自上叛变,西北这么多的百姓就如同没了牧羊犬守护的羊,任由塔鞑践踏!不行,绝对不能让刘建华如愿!来人,传令下去,子爵府亲兵全数列兵,即日奔袭西北大营,擒下刘建华!”
“爷爷,不可!”邵敢怀在一旁劝道,“这亲兵是爷爷最后保命的手段了,如果这时候奔袭西北大营,让京城的皇帝知道了,爷爷安有命在?”
邵老将军没想到自己这个一直以来都看上去对政事懵懂无知的世孙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此举的后果,心中大为感慰:“我自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只是塔鞑铁骑就要兵临城下,刘建华此时带着大军遁入山中,无异于将西北拱手让人。西北这么多的百姓该怎么办,西北的百里江山又该怎么办?先帝封我为骠骑大将军,纵然我如今已经致仕,也不能辜负先帝当年的厚望。大丈夫,精忠报国才是正道!”
郭湛安看着眼前头发灰白的老人,心有不忍:“伯公,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邵老将军一口打断他的话:“你们两个小子都不必再劝了,你们没上过沙场,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在面前倒下,更没有见过无数无辜的百姓被塔鞑铁骑活生生惨死。但这些,我都经历过!纵然我死,也绝对不能坐视塔鞑铁骑在我西北肆虐!”
邵敢怀喃喃道:“爷爷……”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样小女子作态了。来人,传我号令,让庸城亲兵立刻整装,明天一早就动身。还有,现在就派探子去西北军营打探情况,刘建华既然已经发现了,一定会提高警惕。最好能够拿到最新的布防图,我亲自率领一支队伍,悄悄潜入军营,生擒刘建华!”
邵敢怀此时道:“爷爷,我和你一块去!”
“闭嘴!”邵老将军喝道,“你小子有什么本事,能够和我一块去?你们两个小子,都给我留在这,等我的好消息吧。”
郭湛安深有自知之明,让他和一个人单打独到还勉强能有胜算,但论行军用兵,他大概就只能和十三岁的邵老将军差不多而已。
自己要是执意跟过去,邵老将军恐怕还要多分几个人来照看他的安全。郭湛安不愿给邵老将军多添麻烦,只有说道:“伯公,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还请伯公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