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行驾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这日里,宫外的随行大臣就却是要分先后去的。赵家就定在了五月十八这一日。
杨氏自个儿得留下来照顾怀孕的侄媳妇儿,而她的三个儿子,赵攸灏入了仕途没多久,如今在大理寺当值,此次并未在随行官员内;赵攸涵和赵攸浚两个如今都拜了当世大儒为师,也留在京中念书。
所以这路上一行人,只有赵毅、赵煅和吴氏赵敏禾母女而已。赵毅同赵煅在外面骑着马,赵敏禾就跟母亲坐與车去。连同随行的护卫和伺候的下仆,林林总总倒也有好几辆车。
襄山与襄京城相距六十里,属于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像赵府这样的一大群又是马又是车的,人多物多,自然走得慢些,要花三四个时辰才能到。但若单人一骑的话,大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到了;若是换成千里良驹,半个时辰都用不到了。
赵府一家子吃了早膳,又跟老侯爷、金氏拜别过,出发时都大上午了,午膳便是在路上解决的,到襄山脚下的蓝河跟前时已是日昳。
蓝河虽是嘉河的分支,但同嘉河一样,不似怒江那般的波涛汹涌,而是常年风调雨顺,浇灌了多少沿河的庄田,又养活了多少百姓。
但同嘉河的宽广相比,蓝河却要长得“细小”得多,尤其襄山河岸渡口这里,据说是附近二十里内最狭窄的。从河的这头望过去,已经能看到襄山避暑山庄沿着山脚建起的一圈高高的围墙和巡逻的禁军,一些外围的庄子也隐隐可见了,实在有些看不出——其实十几里之外的嘉河会有那样的广袤无边。
渡口处常年有官造的楼船停靠,以供来往的官员所需渡河。
等赵家渡过蓝河,再到位于半山腰上的赵家庄子上安顿好时,已刚好是晚膳时分了。
晚膳后,赵敏禾照例要去舞剑消食,不过这一回还有赵毅相陪。用吴氏的话说——“老爷骑了一天的马,莫再劳累着练武了,陪着阿禾舞剑吧。”
陪女儿舞剑这事儿赵毅常做,想当初女儿提出想学几手剑招还是赵毅自己教的女儿呢。虽然他没有女儿舞得姿仪优美又刚中带柔,可也是能看的,别有一番扎实刚硬的味道。可要赵毅自己说,他还是更愿意耍长|枪去,那才够带劲儿呐!
舞剑本是舞蹈,大概是女儿从小学了武,有几分功夫在身,舞起来倒不像其他大家闺秀似的软绵绵得像没吃饭,有些介于习剑跟舞蹈之间。
但这终究不适合他这个大男人呐!——无奈老婆的话最大!
第二日,趁着承元帝还未驾临,赵毅有些空闲,就带着妻子女儿逛逛赵家的庄子和这附近的风景。
赵府的避暑庄子跟建安坊的忠勇伯府一样,也是为太|祖嘉元帝所赐,格局不算大,不过对目前赵家来庄子上的人口数来说,绰绰有余了。最重要的是,这庄子位置算是很不错的,距离皇室住的冰泉宫和雅风宫不算远。
襄山不是平原,庄子建的有高有低。冰泉宫和雅风宫这两宫建得很近,是最高的宫殿。前者是帝后和未婚的皇子们起居之处,皇帝处理政务也是在冰泉宫的前殿;后者则是后宫妃妾和公主们住的。两者外围,围着高高的宫墙,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禁卫军来回巡逻。
其余朝臣们的庄子,不同于襄京城内城的宅子,它们是不允许私下买卖的,要易手还须得经朝廷的同意。且这些宅子从高到低的梯队顺序,大致上可以反映出庄子主家在朝中的地位了。很多时候,这些宅子都从皇帝手中分赐给有地位的朝臣,而随着这个朝臣的休致或贬谪,避暑宅子又会被皇帝收回,待再赐到下一个能臣手中。
从这点来看,赵敏禾倒是觉得这些宅子的处理方式有些像她那个年代的土地所有权与使用权——使用权属于朝臣,但所有权一直都在皇室手中。
到了这日傍晚,郑家的车队也来了襄山,不过来的只有郑家二房。
前年郑老侯爷过世,之后昭靖侯府除郑榆(他不是嫡长孙,守一年孝期便可)外的男丁便守了二十七个月的孝,上月才正式出了孝,官复原职。现任昭靖侯郑昇这次被安排在襄京城中,故而大房一家干脆都没过来。府中的郑老夫人也没来,她虽才六十出头,但自郑老侯爷去后,老夫人的身子便也有些不如之前了,近两年也愈发不爱挪动了。
赵敏禾来襄山之前就去昭靖侯府中给郑老夫人请过安,却发现她老人家比自家祖母小了差不多十岁,脸上的褶子却跟金氏差不多多,与三年前她进京时候的模样仿佛老了十岁。
赵敏禾与郑苒见面时问起郑老夫人的身体状况,一向心大的郑苒也是心绪不宁:“自从祖父过世后,祖母就一直恹恹的,身上也一天比一天懒。”
赵敏禾想了想,道:“连表嫂生的小侄子也不能令姨祖母开怀一些吗?”
赵敏禾口中的“表嫂”并不是郑苒的亲兄长郑榆的妻子(他才十五,还是虚岁),而是郑苒的堂哥——昭靖侯世子郑枫的妻子马氏。两家亲近,郑枫和马氏也是把赵敏禾当做表妹来看的,因而她便直接喊他们二人“表哥”、“表嫂”。
马氏生的小郎君是目前郑家唯一一个第三代,已经三岁了,还未正式取名,只取了个乳名叫福官。他出生时郑老侯爷还在世,想来老侯爷去世之前,见到了曾孙辈也算是一个安慰了。
郑苒摇头叹息道:“福官在祖母跟前,祖母倒是会打起些精神来,可祖母心结不在这儿,终究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赵敏禾心中一阵唏嘘,目前赵郑两家都没有主母生不出儿子的情况,所以两家大小郎君后院都只有一妻,没有任何妾侍通房。
大概就是这么个原因,夫妻之间感情都不错,郑老夫人与丈夫鹣鲽情深了一辈子,可以说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老伴儿乍然离世,自然会很受打击,这不是不能理解的,却是苦了郑府的小辈们为老人家的身体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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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承元帝也带着一众人等来了襄山。
赵毅到了前面去迎承元帝,吴氏身上有诰命,乃是三品郡夫人,品阶着实不低,她这一天都得待在庄子里,为防后宫女眷召唤时扑个空。
赵敏禾则被郑苒拉着,去了襄山渡口那边观看皇帝仪仗。
到了渡口那里,却不想跟她们一同来看热闹的闺阁女子还不少。
赵敏禾倒也不讶异,越是靠近北地,民风就越是开放。她出生的泸州位处江南,江南女子以柔顺如水为美,束缚就比较大。好在没等她长大一些,赵毅就调到了崇州。
崇州距离京城就比江南近很多了,民风也比江南开放,不过赵敏禾仍是觉得有些拘束。她在崇州没在各家闺阁女子中太过出格,还是得益于吴氏平日里将她管教严格,她自己呢,也懂得审时度势别让自己跟别人太不一样了。
如今在这权贵最多的京中,就冲渡口处聚集了不少贵女,没有家中子侄相陪,还都不曾面纱遮面,就可知其实京城民风比崇州还开放一些了。这倒是让赵敏禾第一次觉得——这京中除了有她的血脉亲人外,还是有别的可取之处的。
郑苒拉着赵敏禾在一群姑娘中间穿过几人,直拉着她来到一个视野好到可以好好观赏皇帝仪仗的地方。一旁正站着一名身穿粉紫菊纹石榴裙的少女。
赵敏禾认得这个少女,她是她三婶婶杨氏家中的族侄女杨兰锦,因着这拐了弯的亲戚关系,从前赵敏禾与她也见过三两面。此次回京之后,事务繁多,倒是还未只见她明眸皓齿,颜色明艳,只是身量较矮——她比赵敏禾大上一岁,却要矮了她小半个头。
“杨姐姐。”赵敏禾微微福礼。
杨兰锦亦同样回礼:“赵妹妹。”
赵敏禾因长年跟着父母在任上的关系,在这京中相熟的也只有表妹郑苒一人,跟杨兰锦只有见面之交罢了。两人如此客套再正常不过。
郑苒却跟两人都熟悉,见这二人如此客气地见礼,避着人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好歹也算得上亲戚呢,就别再这样姐姐长妹妹短了,就直接叫表姐表妹了!”
杨兰锦大方一笑,道:“既是阿苒开了口,我这个虚长赵妹妹一岁的便托个大,唤赵妹妹一声‘表妹’了。”
赵敏禾道:“这可好,我家中没有姐妹,如今在这京中也只有阿苒相熟,能有多了表姐这么个姐姐,我真是求之不得呢。怎会是表姐托大?”
杨兰锦是赵府三房中赵敏禾三个堂哥的族表妹,跟着这层关系赵敏禾称杨兰锦一声表姐并不为过。杨兰锦本不用在话中如此妄自菲薄的,她自己自不是不懂这个道理的。只是她自小在家中时便要防着继母的手段过日子,向来周全惯了的,在外头也改不了这份周全了。
倒是赵敏禾的答话,可见她语气中的亲近之意,这让杨兰锦也微微暖心起来。
三个少女一边等着御船到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话。终于,随着河对岸渡口皇帝仪仗的出现,襄山脚下也有些喧闹起来。
承元帝渡蓝河自然不会跟百官一样坐普通的楼船,而是一艘气势恢宏的大龙舟。
待龙舟逐渐靠岸,赵敏禾也看清了龙舟的整体样貌。
上有五层、高百余尺的龙舟上,蝥弧飞扬,肃立的兵将金甲寒铁。除开龙舟后面缀着的几艘普通楼船——这载的该是同承元帝随行的官员及其家眷们,龙舟外围前后左右各围着两艘黄龙船,总共八艘船上一列列的精兵整装肃穆。
赵敏禾注意到这些船左右前后都设置有六个可以拍击敌船的拍竿,龙舟上的六个拍竿高达50尺。显然,这些船——包括承元帝御用的龙舟——并不只是用于观光游览而已,必要的时候,它们还是实用的战船,船上十有*也藏着炸药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