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亓箫说秦华妃的盘算成不了,果真没几日,秦华妃就在承元帝面前吃了训斥,禁足了一个月,又被褫夺了协理宫务之权。而给珑翠宫添人这事,仿佛从来没人提起过一般。
训斥和禁足对秦华妃这样最早跟着承元帝、且又有皇子傍身的妃嫔来说,其实已经无足轻重了,要命的是最后一样!且没几天,承元帝又将三皇子韶亓茽的生母李德妃提了上来,叫她与崔惠妃一起协助林贵妃掌管宫务,眼看着秦华妃恢复这个协理之权短时之内是无望了。
韶亓箫对这些事只听了一耳朵,就不管秦华妃会不会捶胸顿足、悔恨交加了。
自从他被林嬷嬷一番打击,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按赵家目前的地位看来,他想把阿禾娶回家,简直比西天取经还难!
他只好沉下心来,暂且把“尽一切努力接近忠勇伯府,借机亲近阿禾”的计划放下,转而把心思放到“如何让父皇、未来老丈人、阿禾本人相信我对阿禾动了真心,而不是想结下忠勇伯府这个亲家”上。
韶亓箫到底未满十五,如今还在弘正斋中读书,上一回他能在赵毅回京的那一天出宫去,还是跟先生打赌得来的假,平时要想找一天休息,那只得在旬假时。
原本按他的计划,他该在下一回旬假时亲自带着表礼和精心搜罗的那强弓,上忠勇伯府亲自致歉的。被林嬷嬷一分析,这么热络的态度也让他自觉不妥。
因而,韶亓箫也不等旬假了,只让林嬷嬷在第二日便代他上门去,他又拿着礼单,将原本显得颇重的表礼减了四成,却仍旧将弓添上了。
林嬷嬷带着这份礼亲上忠勇伯府时,被韶亓箫惦记了又惦记的赵敏禾正在安鹤堂里,跟急不可耐来看望她的表妹郑苒一起彩衣娱亲呢。
郑苒长相甜美,听说是随了她曾祖母的样子,笑起来两颊上的两个小酒窝一显,越发可爱。不过她人却是个急性子。
她出身昭靖侯府,母亲是吴氏亲妹小吴氏。昭靖侯府也是一个有着“男丁四十无子方可纳侧”家规的家族。——事实上,这个家规最早是由第一代昭靖侯郑叡提出来的,而后第一代忠勇伯赵虎虽年纪比他大,却觉得人家是神人,自觉自个儿的脑袋跟本事都比人家差了好几个档次,既是郑叡定下的家规,那必有过人之处,赵虎便也跟风给家中定了这么个家规。
如今六十年过去了,两家家风依旧,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五常八德一样不缺。不过与赵家后代如今的枝繁叶茂相比,郑家却一直子嗣不丰。
昭靖侯府中如今有两房,长房郑昇是现任昭靖侯,只得一子;二房郑昊便是郑苒的父亲,与小吴氏有一子一女。两房加起来仅得二子一女,与忠勇伯府中七子一女相比,着实少了些。
大概是两家都只有一个女孩子,又是年岁相近的嫡亲表姐妹,故而赵敏禾每每进京,都和这个表妹玩儿得极好。
郑家与赵家是通家之好,住的很近。从前郑苒也常上门来与金氏说说话,金氏自个儿的孙女没在身边,就拿郑苒当半个孙女解解馋。
如今好了!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挨着金氏坐着,金氏心里美得不行!老侯爷也笑眯眯地在一旁,听赵敏禾讲着崇州的所见所闻和风土人情。
金氏和老侯爷年纪大了,什么没经历过?两人倒是更喜欢看孙女儿神采飞扬说着话的样子。
郑苒却比赵敏禾还要小上那么两个月,又从没出过京畿之地,听表姐说的生动有趣,便是聚精会神的。
待赵敏禾说完一个段落,端着茶水喝时,采苹才揪着空儿,带着外头捧着东西的小丫鬟们进来禀告:“老夫人,今早七殿下身边的林嬷嬷过来了,说是七殿下为昨日的失礼赔礼,送了些表礼过来。大夫人看这其中有些适合您和老侯爷的,着人给送了一些到安鹤堂来。”
金氏没怎么在意,只让采苹将东西整好了入库。倒是老侯爷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一招手问道:“可知七殿下送了多少东西过来?”
采苹仿佛丝毫不讶异老侯爷会问起这事一般,依旧眉眼恭敬道:“大夫人命人抄了一份礼单来,说是给老侯爷和老夫人掌目。”
老侯爷伸手接过采苹递过来的礼单,一路看下去都觉得规规矩矩的,只一副山桑灵宝弓倒是贵重,一看就知是对了长子的喜好。
正思索间,却听得老伴儿在一旁问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金氏早二十年前就将府中一切庶务交给儿媳妇了,长子一家在京中便是吴氏这个宗妇管着,后来长媳二媳先后跟着丈夫外任去了,就是杨氏管着,金氏自己只管做个万事不管、只管含饴弄孙的老封君。
二十年下来,金氏早就养成了凡事不用她操心的悠闲性子。这送往迎来的交际,也有能干的儿媳妇们会着手办的,她最多就是儿媳妇们来求指教的时候提上那么两三句。
今日老家伙突然伸手要看一个皇子送来的礼单,金氏想起来平日交际时听听那些老姐妹们说上一嘴的朝中事,才蹙了眉问:“这礼送的重了么?”
老侯爷随手将礼单一递,道:“无事,老大和老大媳妇儿心中有数的。”
金氏接过来细细看着,赵敏禾和郑苒也好奇地凑过来。
郑苒轻“咦”一声,指着这礼单下边一处出口道:“伯祖母,这弓……”她到底是个家中娇宠长大的女孩儿,一时没多想,倒是一声笑叹:“这个倒是对了赵伯伯的脾气了!”
因郑、赵两家亲近,所以小辈对着对方家里的长辈也不似外人喊“老夫人”之类的称呼,郑苒对着比自家祖母年纪大的金氏的称呼,便是显得十分亲近的“伯祖母”;礼尚往来,赵敏禾则喊郑家老夫人“姨祖母”。
与郑苒的娇宠长大不同,赵敏禾却不是原装的,穿越前她身体太差需要常年卧病,不能跑不能跳她就看书,虽每每只看个皮毛,但也读过一些历史总结、事态逻辑、社会发展规律之类的理论;穿越后又接受正统的贵女教养,其中经史律法等书籍平常也是要学的,再一联想进京前母亲暗示她关于先太子过世后的一些事儿,便有些吃不准,问:“祖父,这礼会不会太重了些?”
老侯爷对孙女儿摆手道:“无妨,举朝皆知七殿下好武,这许是他凑巧得了的。咱们只管自个儿坐得直行得正,旁的事就错不了。”
这时代没个女子不得干政的讲究;就是有,按着老侯爷的想法,自家孙女儿也该知道一些朝中事的,否则将来出去交际,两眼一抹黑才是难题了。
所以看孙女儿能立时想到自家在朝中的立场,老侯爷倒是挺欣慰。
伯府前院跟后院之间有一处沉香厅,乃是伯府主母寻常理事之处。
吴氏命钱嬷嬷亲送了林嬷嬷出伯府,自个儿便回了这里继续整着杨氏交还给她的伯府内务。
赵毅才回襄京,今早入宫觐见过承元帝,这才回家没多久。他这两日也不立时出去交际,对外号称在府中休整,此时无事便也陪在一旁。
这两个对韶亓箫送礼一事浑不在意,四平八稳地继续处理着事务。杨氏娘家是皇商,自小耳濡目染,伯府内务最重的财务账本做得一目了然,以前每年也都将账目列的清清楚楚送到长嫂手中过目。因而吴氏虽已将府中庶务脱手十余年了,此刻接手却并不难。
过得一刻钟后,赵毅倒有些手痒想去试试新得的那张山桑灵宝弓,刚要屁股离凳,却见吴氏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来,赵毅立时就老实了。
吴氏与赵毅夫妻三十余年了,身为糙汉子的赵毅动一动手脚她都明白这货想干啥了。这会儿看他一时眼神往练武房方向飘去,一时又坐也坐不安稳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
她想了想就放下手中的东西,亲自给赵毅斟上一盅养生的清眩茶,道:“凡事适可而止,量度而行。老爷,你晨起练武的量已经尽够了,午憩之后你再想往练武房去,我也不拦你。”
都过五十岁的人了,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样精力充沛呐!
赵毅焉了脑袋,却又很快猴儿到媳妇儿身边,笑说:“七殿下看着人唇红齿白,模样……”他艰难地吞下了“像个小白脸儿”这样媳妇不愿意听的不庄重的话,“俊俏,可选的弓倒是实用的。”
吴氏听了不以为意,道:“谁说这必是他自个儿选的,人家自有底下人给他掌目呢。”
赵毅一想倒也是,又忍不住朝又有新武器入库的练武房方向瞅瞅,道:“夫人,我下午是不是就可以试弓去了?”
吴氏见他还未死心,这跃跃欲试又生怕她生气的模样,好险没弄得吴氏以为她又养了一个儿子呢。
为免他老惦记着,吴氏大手一挥,将一本自己已看过的厚厚的账簿扔给丈夫,美名其曰:“替我再核对一遍。”
赵毅瞬间泪眼朦胧,他是武夫,让他坐下来眯着眼看着这记得密密麻麻的账本,他宁愿去三伏天里耍半天大刀!
可自从自己前几年耍大刀把腰给闪了后,媳妇儿就开始严格控制着他的练武时间了。他身边儿的每个人还都说媳妇儿做的好!不单儿子女儿举双手赞同,老父老母也写信来称赞媳妇儿贤德,甚至连贴身跟着他的小厮,都学会串通着向夫人告状了!
真是……孤家寡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