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厨房这边的是白府的一位老嬷嬷,以前一直是跟着谭氏的,也算是有体面的下人,白家盛时,她跟着享福,白家落败,能走的下人们都走了,只剩她年老体衰,也没个子嗣亲友,只得留下靠着旧主子,但,主子落魄,她也要跟着吃糠咽菜,府里下人少了,她自然也得干活,就被弄到厨房这边做了厨娘了。
老嬷嬷正在厨房张罗晚饭,还要兼顾着照看给谭氏熬的药,正忙的不可开交,陈嬷嬷来了,只说了一声,就亲自拿了桶要锅里才烧开的热水。
那热水,老嬷嬷是烧了要准备褪鸡毛的。
就立刻拦了下来。
陈嬷嬷以前就是这府里的,两人也认识,当即就道,“姑奶奶回来了,要点热水洗漱一下,你要用,再烧便是。”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二少爷早就嚷着饿,还叮嘱着赶紧熬了鸡汤送过去。都派人催了几趟了,你倒好,这热水拿走了,我又要烧,耽误工夫不说,回头二少爷怪罪下来,谁担待的起?”
说着,老嬷嬷就来抢陈嬷嬷手里的水桶。
陈嬷嬷本就心情不好,这一日来,为着白氏的事,她也跟着受了不少的罪啊,现在,为了一点热水,还被老婆子刁难,想以往在杜府,那样一个侯府呢,她说话,谁不给几分薄面,就连白氏都敬重她几分啊。
心头郁闷,这会子被一个老东西挑衅,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源头,那一桶水也没给老嬷嬷,而是直接连桶砰的一声给扔到了地上,桶里才烧开的热水哗啦洒了开,一些浇到了老嬷嬷的脚上,痛的她立刻尖叫起来。
就这样,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就在厨房这么小的地方,动手打了起来。
拽头发撕衣裳,最后,将厨房里现有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等有人发现时,除了屋顶没被掀了,这厨房里简直就像战场,地上水渍、砸烂的菜蔬,甚至那米瓮里的米面也全都倒在了地上,两个老嬷嬷则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互相还死瞪着对方。
老嬷嬷告到了谭氏那边,陈嬷嬷踉跄着回到白氏这边,哭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白氏气的打颤,这事也就在现在,若在以前,那老东西就是在找死,别说她,就是谭氏知道了,也会绑了那老东西送来交给她处置。
但,今时不同往日,破落的白府,再也经不起折腾,此时的白氏也更经不住折腾了,挥挥手,屏退了狼狈的陈嬷嬷,白氏扶着刘嬷嬷的手,径直走到里间,没有热水就不洗了,她也实在是疲累不堪,想歇歇了。
孰料,才换了衣裳,准备躺下,外面就吵嚷开了。
白氏皱眉,听声音就知道是谭氏来了。
奇怪,不是病了么?不是起床的力气都没了么?怎么还有力气跑到她这儿来?听着声音似乎来找茬的。
刘嬷嬷忙出来,看见两个丫鬟搀扶着过来的谭氏,忙赔着笑脸上前,“舅太太,您怎么过来了?”
“你家主子呢?叫她出来。”谭氏直接推开她,大喇喇的就往椅子上一坐,主人的架势十足。
刘嬷嬷忙道,“夫人疲累,才脱了衣裳歇下,想来睡着了。”
“睡着了?骗谁?知道嫂子要来,这才故意躲在屋里不出来见人?”谭氏冷嘲热讽,表示不依。
“真是睡着了,不然,夫人一向跟舅太太相好,知道舅太太来,岂有不见的。”刘嬷嬷还在软着声音哄着。
谭氏却是不领情,冷哼道,“是啊,若是以往,这姑太太哪回回府不是兴师动众的,别说是我,咱府里上至老爷,下至那些婆子丫鬟们,哪个不躬身相迎?这姑太太哪次也没说一来就累的睡觉,不得跟哥哥嫂子侄儿们说会子话才罢么?今儿我倒是奇了,不像姑太太往日的作风呢。”
这明讥暗讽的话,已然表明谭氏大约也知晓白氏被休回府的事了。
刘嬷嬷经历了这一天,加上年纪也大了,脑子也懵的,对谭氏这话,倒不知要如何作答了,只支支吾吾的,十分尴尬。
屋里,白氏早已穿好了衣裳,坐在床头,知道避不开,索性也不避了,反正,这也是迟早的,倒不如,今天一顿了结了。
起身,慢慢走了出来,看见谭氏坐在椅子上,神情尖刻,白氏微微一笑,果然,患难见真情,人在盛时,面对的那张面孔未必是真,只有在你落难时,身边人对你的态度才是最真实的。
想以往,她是白家的福星,整个白家仰仗着她在杜府的身份,得了许多实惠,这府里谁不将她捧上了天,哪回回来,这谭氏不都跟在她屁股后头,妹子长妹子短的,那个亲热劲儿。
都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无情之人,白氏忽然倒不怕了。
“嫂子来,才我睡着了,真不知,还请嫂子恕罪。”话虽这样说,白氏可一点愧疚之心都没,也不行礼,她也没有行礼的习惯,毕竟,这些年,谭氏虽然是嫂子,但在她跟前,总是低眉顺目的,矮她一等,白氏也是习惯了,她自然而然的走到谭氏相对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平静。
谭氏见她这般,这一口气又在心头堵上了,不由冷笑,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侯门夫人吗?如今,不过是被休回娘家的弃妇而已,好便好,不好了,她这个嫂子也有权将她打发出去的。
“妹子,你这是怎么了?怎地几月不见,像是换了个人?说是老了十几岁,也不为过嘛。”说着,谭氏还回头望望丫鬟,“你们瞧着,是不是?比上回来,差太多了。”
后面,两个丫鬟只抿嘴儿笑,不恭之意很明显。
刘嬷嬷见了,心里愤愤,又替自己主子难过,倒是白氏自己,在经过杜天风那样无情的对待之后,还怕一个无关之人的奚落么?
她只淡淡一笑,目光平静的瞅着谭氏,道,“都说嫂子病重,连床也起不来,每日里昏昏沉沉的,我就不信。这不,我果然没错,嫂子这眼明心亮的,将妹子真真是看到骨头里了。没错,嫂子,我在那个府里遇到了点事,被人害了,如今,我落魄回家,还请嫂子收留。”
“被人害了,谁?”谭氏故作惊诧,一面撇嘴,不信,“妹子言重了?你可是杜府的大夫人,除了那杜老太太,那内宅里,可就属你最大,谁能害了你去?再说了,妹妹难道不知,现如今的白家,早已跟过去不一样了,你回来之后,应该也看出来了?白家啊,早就败了,连下人都养不起了,瞧见没有,就是本夫人病成这样,这吃药的钱,还是东借西凑的,哎。”
说着,不等白氏说话,谭氏又道,“所以,可不是嫂子不想留你,实在是,妹子这样金贵的人,如何能在这里受得这清苦?”
这是想刁难撵人?白氏听罢,只道,“这本来就是生我养我之地,如何落败,那是也是我的娘家。说到清苦,哥哥嫂子能如此,妹妹自然不怕。还请嫂子收留,将来,妹妹重回杜府,定然重谢。”
这是许诺,白氏已然将话说白了。
但谭氏经历了上次闭门羹事件,怎会再信,只嘲讽一笑,“哟哟,一家子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再说了,妹子在侯门当夫人的时候,还能记得我们这些人吗?罢,妹妹将来如何,我们不管,妹妹是个贵人,能享得的福,我们更是想都不敢想,也沾不了这光。丁香、丁杏,你们两个,帮着姑太太收拾东西,一会派个人,送姑太太回侯府。”
“嫂子。”白氏脸色沉了下来,没想到谭氏如此不顾情面,“大哥已经答应了。”
“你大哥懂什么?”谭氏不屑的冷哼,“你大哥若是个有脑子的,也不至于害的咱们家成了这样,别说那些分出去的,就连你两个侄儿,如今都在家里成了废人,这还不都是你那个好大哥害的。”
白氏咬牙,没再说话。
谭氏继续道,“夫妻没有隔夜仇,你这一闹就回娘家,可不是贵重妇人该做的事。何况,妹子也并非那青春妙龄的女子,这离的久了,难保侯爷不找新人,嫂子送你回去,也是为你着想。”
说着,一挥手,丁香丁杏两个丫鬟就要进里屋,要收拾白氏的东西,刘嬷嬷连忙拦在了门口,双方看着又要打起来一般。
白氏气的直颤,站起了身子,盯着谭氏,道,“嫂子,凡事可别做绝了。”
“什么绝不绝的?咱们家现在这样还不算绝么?你们两个,进去扔东西。”谭氏一声冷喝,两个丫鬟便推开刘嬷嬷,强行进到里间。
白氏深呼一口气,目光幽冷,冷笑,“谭氏,我知道,为着上次家里受难一事,你还在埋怨我不出手相救。但你不知当时的情况。”
“好了,本夫人身子有病,还弱着呢,跑你这看望你半日,也累了。丁香丁杏。”谭氏慢慢起身,那两个丫鬟一人手里拿了一个包裹,就这样扔到了客厅的地上,然后,过来扶谭氏。
谭氏又看白氏一眼,道,“你出门,叫许老头送你们,眼下呀,咱府里没有人手,也就能腾出他来了。”
说罢,扶着两个丫鬟,慢慢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