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长……”
阮酥呢喃出声,她条件反射抬起手动了动手指,入眼手腕上那几只常带的金镯让她霎时一愣,下一秒便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她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五皇子和玄大人都很担心你。”
床上的阮酥一瞬愕然,可她很快释然,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苦涩。
“老道长,我都知道……”她的灵魂早在一天前就回到了这个厢房,可是任由她如何想进入自己的身体,身体却似被施了魔咒,甫一靠近便狠狠地弹开。
期间,印墨寒与玄洛的痛苦和绝望她不是不知道。两个男人,一个是对她真情不悔,不惜在前世自裁换她重生;而另一个,也是对她一心一意,在她最黑暗的时候给予温暖,重新让那颗冰冷死亡的心鲜活跳动。
阮酥深深闭眼。
“还请道长让他们进来。”
得知阮酥醒来,门外的两人毫不掩饰狂喜,迫不及待闯入屋子。
“酥儿!”
异口同声中,两个男子的声音中都带上了颤。
阮酥循声望去,待视线对上那始终温润的眼眸时,不禁鼻子一酸,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想起前世印墨寒在自己怀中死去,阮酥捂住脸,泪珠从指缝中滚落,汇聚成小小的泪流,划过唇角下巴顺着脖颈弧度一直跌到了她的身体中……只可惜真相来得实在太迟,且也让他们付出了太过惨痛的代价!他们二人爱得实在是太苦太苦,直至消耗了彼此的生命……
玄洛眸光一黯,他实在不明白平素对印墨寒从来没有好脸色的阮酥,此刻怎会突然潸然泪下,难道在他离京的这一阵子……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虽然内心极度不安,玄洛也知道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主动挡在阮酥与印墨寒之间,含笑关怀。
“酥儿,想吃点什么?”
眼前人与前世那个玩味探究的人影彼此融合,阮酥愣了一秒,发自内心的笑了。这一刻,她才打心眼里明白玄洛为何会在不知不觉间走入她的心,不说平素的点滴,两人交心后,纵是他偶有隐瞒,耍些花招,却也在最后全盘道出,这也是他和印墨寒最大的不同。他们之间,不同于印墨寒自个儿的独揽强撑,却是互相取暖,共同前行。若如颐德太后所说自己让玄洛卸下面具重染温情,可是玄洛又何尝不是,包裹并修复了她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前世印墨寒也给她知情并选择的机会,他们之间或许便不会有那么多误会,自然也不会爱得举步维艰。不过这怎么能怪他呢,谁又能料到关怀与呵护最终也会变成黄泉路上的催命符,阮酥活得痛苦,他自己又何尝爱得不累?
这场爱恨纠葛实在令人唏嘘,大抵便是应了那一句——只道当时已惘然。
阮酥叹了一口气,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印墨寒,我想见见孩子。”
印墨寒和玄洛对视一眼,却是另外一人好言向她解释。
“孩子很好,你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养好身子,酥儿想吃什么,我这便去准备。”
玄洛明显是在转移话题,阮酥眸光闪了闪,已然猜到大抵是孩子这边出了什么问题,不由内心一紧。
“他怎么了?难道……”
见阮酥苍白的脸色越发惨然,印墨寒忙道。
“别担心,孩子一切都好,只是被父皇抱走了……”
似乎帕阮酥担忧,他又补充了一句。
“万家小姐也一起进了宫,父皇并未反对;另外,我在宫中安插了不少人手,孩子会很安全。”
原来……虽然心口依旧揪疼不已,不过阮酥还是松了口气,嘉靖帝向来不喜欢自己,抱走孩子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不过只要有万灵素在,且有印墨寒的……这番准备,孩子的安危倒是让她不再担忧。
阮酥的眉头渐渐舒展,她抬起眼,却又露出憧憬神色。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男孩,他长得很像你!”
印墨寒笑容不减,目中脉脉温情几乎看得玄洛发疯!又不是他的儿子,摆出这幅男主人的姿态到底是做给谁看?
于是也不甘示弱,挨着阮酥的床边坐下,神色柔软地几乎让人沦陷。
“酥儿,我会尽快把咱们的儿子接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
印墨寒挑眉,后者亦挑衅对视,眼看屋中气氛越来越不对,阮酥咳嗽一声,对床边的两个男子道。
“我想回玲珑阁。”
印墨寒一愣,微微失神;玄洛却立马喜浮于面,因阮酥哭泣带来的郁闷也烟消云散。他早就决定,即便印墨寒不放人,只要阮酥醒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再回到那人身边!现在阮酥也有此意,那正好!
“玲珑阁到底不方便,玄府一切如故,酥儿还是随我一起回去吧。”
阮酥摇了摇头。虽然对印墨寒爱意随着重生复仇渐渐消失殆尽,不过得知了真相,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当着他的面和玄洛双宿双飞。想起他说过不止一次的“自始至终要的只是一个自己”,阮酥心中更是涌出一股难以言及的复杂感伤。印墨寒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她此生最终的目的除了扫除祁清平等其余仇敌,便只剩一个扭转他逆天改命带来的的万劫不复!
“谢谢师兄的好意,不过阮酥心意已决,不想再给你们任何一人添麻烦。”
这般抗拒的姿态,俨然把自己和印墨寒都推到了陌生疏离的一边,见玄洛掩饰不住的失望,阮酥借口饿了,两个男人一愣,便都出门为她准备吃食。看着玄洛远去的背影,阮酥心中叹息,她多想叫住他,和他说说孩子,谈一谈前世因果,让她明白自己这样决定的缘由……可是当着印墨寒,她实在不忍与玄洛表现得过分亲密……
师兄,对不起……
在摘星楼又静养了数日,阮酥便在轻霜、淡雨以及宝弦、玄澜的陪侍下回到了玲珑阁。
当宝弦听到阮酥居然答应了印墨寒的请求,把那两个丫头也带上时,不由睁大了眼睛。所有人都等待着阮酥似往昔一般冷声拒绝,没想到阮酥目中虽有犹豫,却还是应了下来,这让宝弦越发不可思议。
“小姐这一遭到底怎么了,怎么竟答应把那两个奸细带在身边,这不是正合印墨寒的意吗?”
玄澜也是一头雾水,“或许是因小侄儿被老皇帝扣着,姐姐不好忤逆那个姓印的……”
玄洛曾向她偷偷抱怨过,几月不见,阮酥对印墨寒的态度比起之前截然不同;虽然两人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过阮酥这几日谁都无法亲近且对谁都不依赖的和稀泥态度实在让他没底。
“姐姐不是那种轻易移情别恋的人,只怕里面有什么苦衷……”
玄洛叹了一口气。
“我又何尝不这样想?”
好几次也发现阮酥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可印墨寒这家伙实在阴魂不散,都不给两人独处的机会,那未来得及开口的话便这样永远地堵在了喉口……
不过阮酥这般保持距离,印墨寒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倒是不偏不倚。想到这里,玄洛心情稍微好受了些。
“只要她不是恼我就好。”
玄澜翻了个白眼,“那你就赶紧强大起来,再这般窝囊,小心姐姐和侄儿都被印墨寒抢走了!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让人不省心。”
玄洛嘴角一抽,离京的这段日子,虽然挑起了竹山教和梁王旧部对朝廷的冲突事端,暂时让嘉靖帝放下了废除皇城司的决定;不过印墨寒却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成长地快,没想到老皇帝竟已经传位于他。
想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抽身事外做太上皇,可没那么容易。
玄洛眸中闪过一道利芒。
“酥儿似乎已有什么打算,却还未与我言说,这段日子劳你和宝弦多留心,我尽快了结诸事,夺回孩子,与你们团聚!”
玄澜张了张嘴,“你……又要走了?不行,姐姐现在这样你再离开,岂不是便宜了印墨寒让他趁虚而入!我不答应,左右我曾在母亲陵前发誓要替玄家报仇,你要做什么,交给我,我替你出面!”
“傻姑娘,有哥哥在,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怎能让你一个女子承担?”
虽是兄妹,不过两人之间一直都是敌对多于亲近,现在一句哥哥从玄洛口中吐出,不得不说还真挺……不习惯的。玄澜一噎,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
“那这边怎么办?你就……不管了?”
“亏你还是我的妹妹!”
玄洛微笑,“之前是印墨寒盯得太紧,我实在不好动作;既然现在你们来了,难道我还想不到办法?”
“什么意思?”
玄澜抖了抖,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笑得分外不怀好意。
玄洛却不点破,高深莫测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
已然夜深,可阮酥房中的灯光却还未熄灭,她坐在桌前,正在写写画画些什么。虽然被印墨寒软禁的日子,他从不隔绝自己对外界消息的知晓权,不过等阮酥回到玲珑阁,还是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情报。
比如嘉靖帝当日曾命人来给她赐死;再比如祁清平在黑市中一掷千金,采买了大量珍贵首饰,正当所有人以为六王妃为了形貌大肆花销时,她却遗憾地表示儿时曾从父王处得到一只发钗,可惜年少无知被丫鬟哄骗送到当铺流失,如今经历变故,愈发感慨亲情的可贵,若是还能找到,必将千金重酬……
当下便有人大感兴趣,从清平处得到图纸,正是前世祁澈夫妇广贴告示的那一支……
阮酥疲惫地揉揉额角,这里面到底又藏着什么秘密?
轻霜见状,正要上前替她揉肩,却见宝弦抬着一碗补品走进屋子。宝弦这丫头向来鬼精灵,虽然轻霜姐妹再三被印墨寒叮嘱小心玄洛身边的人,可是却也不知不觉间被宝弦吸引,不谈立场,这姑娘倒是爽利明了,倒是可以一交。于是虽然彼此间并不深入,却也能说说笑笑。
她在轻霜跟前放了一碟糕点,“知道你值夜辛苦,这些都是夫人让我给你准备的!”
轻霜笑着回应。“是夫人为我们准备的!今日你和我一起值夜,还不有你的一半!”
虽然都管阮酥称为夫人,不过私心里彼此间的男主人却都另有其人,于是值夜也好,日常陪侍也罢,两方人马都两两交替,当然这也是各方背后的主子自己的意思。
“好了好了,既然知道那就留我一半,别把我的那份也独个儿吃了!”
盘子被轻霜笑嘻嘻呈上来。
“那就由宝弦姐姐先来一块先——”
虽是玩笑的口气,不过几人都深知对方是在戒备自己,东西是由宝弦端上来的,若她不亲自尝试,只怕轻霜也不会下口。她哭笑不得,“夫人,您看她……”
话虽这样说,宝弦还是气鼓鼓地从盘子中捻起一块,赌气一般塞到口里。
“都看到了吧,没毒!”
轻霜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别恼,我这也是……”
宝弦于是不再理会她,自顾自替阮酥倒好补品,便在她肩膀上揉捏按摩起来。
阮酥身体一僵,却还是不动声色继续沉默。只听身后噗通一声,却是听霜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师兄,你给她吃了什么?”
听阮酥没好气地质问,“宝弦”微微一怔,撕下面皮,手脚和身体也在瞬间伸展开来,瞬间便恢复了玄洛本身的形貌,只是那丫鬟女装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直让阮酥又感动又想笑。
玄洛眸光清亮。
“不过是让她安静熟睡的药。酥儿,你是怎么发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