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阮家二小姐暴毙而死的消息传遍京城,阮家把棺材送到罗家,要其将阮絮葬入罗家祖坟,不想罗家竟以阮絮不守妇道有辱门楣为由,拒绝承办丧事,棺材在罗家后门处摆放了几日,眼见天气渐渐回暖,尸体便要发臭,阮家终究无奈,只得抬走草草下葬。
此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觉得罗家无情,同情阮絮,也有人说当初阮絮是带孕嫁入罗家,死得活该,但谁也没有追究阮絮的死因,唯有玄澜尚有几分感叹。
“没想到阮风亭真能对女儿下得去手,阮絮死在自家人手上,身后事竟又这般凄凉,纵然生前如何可恨,但也有些可怜。”
阮酥不以为然地喝着燕窝。
对于阮絮,她不是没有手下留情过,可是她丝毫不知收敛,一有机会便想致她于死地,这种隐患,为何还要留着她?
对于阮絮的死,阮酥十分淡漠,可是太子府中的那一位却无法淡定,执墨把阮絮的死讯告诉清平后,她的表情立马变得阴沉起来。
执墨狠狠地道。
“说什么暴毙,分明是阮家人自己处置的,只怕抱琴那贱人临阵倒戈,没有赖上阮酥,却咬住了阮絮,如今她的老娘和弟弟也不知去向了,定是阮絮应承了她什么条件。”
清平拧眉,摩挲着食指上的猫眼石戒指,微微笑道。
“单靠一个抱琴,怎能搬得倒阮酥?我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行就罢了,横竖这个结果也不错,他若是知道……定会高兴的吧!”
霓裳坊一如既往的热闹,门前停满了达官显贵的马车,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当中走下一主一仆,身上穿着寻常的藕荷色斗篷,没有人注意到二人何时穿过人群,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雅间。
命执墨守在门外,清平方才解下那席斗篷,露出底下为人倾倒的容色来,她褪掉了华丽的衣着首饰,一如未出嫁时的小姐打扮,浅粉色的衣裙和简单的碧玉簪让她看上去好似春日里的第一株桃花,她聚起笑靥,缓缓走向窗边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声音饱含柔情。
“让公子久等了。”
印墨寒转过身来,察觉到她的不同,心中微有些惊异,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与她拉开得体的距离。
“太子妃有事,尽可以让人代为转达,这样的见面还是越少越好,否则太子迟早要起疑,太子妃以为呢?”
清平不免有些失落,为了来见他,她猜想着他的喜好,试过了所有未出嫁时的衣裳首饰,甚至让自己看上去有些阮酥的影子,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很难想象的,就算最初为了讨好祁念,她也不曾如此地委曲求全。
“我也知道……可是……我想见你……”
印墨寒蹙起双眉,女子如水,他对她们一向怜惜且有风度,但他却不是来者不拒的人,清平的情谊,他只能心领,却不代表他会回应。
“如果太子妃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那恕下官公务繁忙,无法奉陪了,告辞!”
“慢着!”
清平情急,她一时也顾不得脸面,拉住印墨寒的袖子。
“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让阮家赔上了两条人命吗?”
印墨寒站住脚步,回头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清平发觉印墨寒神色中的动容,她竟然有些感激阮酥和抱琴,于是便将计就计,一字一句对他道。
“是我,施计让阮风亭的女儿毒杀了他的孙子,看着儿孙骨肉相残,想必阮风亭比下了油锅还要煎熬。”
印墨寒确实意外。
得知阮琦的遗腹子和阮絮先后殒命,他心中不是没有快意,阮絮死有余辜,婴儿纵然无辜,但也是死于阮家人自己之手,亦全是阮风亭的因果报应。
思维敏捷如他,不难猜到其中发生了什么,尤其当时阮酥还在阮家,他几乎可以肯定,阮絮之死是阮酥的杰作,他甚至有些欣慰,阮酥总能给阮家带来灾祸,似乎让他为她找到了与阮家划清界限的理由。
可是现在清平竟然跑来告诉他,她才是幕后主谋。
印墨寒诧异之余,心中却也敲响了警钟,从母亲口中得知真相的那段日子,他确实难以冷静,对阮风亭的针锋相对是有目共睹的,还好当时有阮酥做幌子,才掩饰住了他的失控,难道被清平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表情淡然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太子妃果然好手段,可是这和下官又有什么关系呢?”
清平缓缓放开他的衣袖,唇边绽出柔柔笑意。
“清平已经向您亮出底牌,您又何必对我遮遮掩掩呢?殿……下……”
刻意拉长的句尾,让印墨寒蓦然变色。
“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清平嫣然一笑。
“祁念曾经对我起疑,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听从殿下的教导,在太子府本本分分,做到不闻不问不听不看,但我也并非就这么闲着,我知道阮酥迟早要对你不利,所以早已暗中派人盯着她……以及她身边那个冬桃,两个月前,冬桃突然联系了她在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往柳州走了一趟,我知道那是你的家乡,便找了个人跟着他们。”
冬桃的朋友都是些江湖高手,寻常的细作自然是没那个本事的,还好当时清平发现了一个绝佳人选。
“殿下还记得曾宓么?她当初出卖了你,你却没有怪罪于她,反而在其中周旋,还她自由,虽然你让她离开永远京城,其实她却没走,大概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一直留在京城,希望能做些什么弥补殿下……”
说到此处,清平有些吃味,究竟是心中有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同为爱慕印墨寒的女子,她自然看得出来。
“曾宓身怀绝技,却是个单纯的姑娘,她也相信阮酥要对你不利,所以便听了我的话,暗地里跟着那些江湖野人一路从柳州查至斛州……”
她的声音如同黄莺般动听,落在印墨寒耳中,却犹如魔鬼低吟。
“殿下别忘了,清平自小在宫中长大,为了生存,也收集了不少绝密情报,联系曾宓查到的那些东西,不难猜出你的身份……”
印墨寒的思维有些发飘,但并不是因为清平洞悉了他的秘密,他也不怕她以此来要挟他,她要是敢那么做,他不介意借祁念之手除掉她,让他真正心烦意乱的是,阮酥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们之间隔着灭门之仇……
那个女人,会是怎样一种表情?是嘲笑他对仇人的情根深种?还是鄙夷他对她无法痛下杀手的软弱?抑或是惊恐交加,转身向阮风亭示警,他失神地想着,清平的话却将他拉回了现实。
“据我所知,阮酥当日回到阮府,没有优先去看万灵素,却是和阮风亭关起门来密谈了许久,殿下现在非常危险,若是皇后和太子知道您尚在人世,一定会斩草除根!所以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果然,是最后一种吗?印墨寒笑了一下,垂眸看着清平,语气十分平淡。
“太子妃打算怎样先下手为强?”
清平的目光蓦然亮了起来,甚至有些欣喜若狂,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本来她已经想好,只要能得到印墨寒,曾经执着的东西便只有放弃了,可是现在却让她得知,自己心仪的竟也是一个皇子,这简直是老天给她的恩赐。
“我找到了当初给你接生的稳婆,据说殿下腰侧有一粒的红色胎记,陛下想必是记得的,还有您在柳州的表妹一家、真正死于火海中的蒋氏之姐,还有您母亲身边那些老家人,也是知道内情的,这些都是现成的人证,我们大可上殿指正,这样一来,阮家一门自是株连九族,皇后即便不死,也要被打入掖庭,至于祁念,想必也逃不过废黜!剩下的祁澈已经失势,祁瀚一介莽夫,祁宣是个草包,与你相比皆有云泥之别,谁才是继承大统的人选,相信陛下心中自有定夺!”
印墨寒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一抹讥诮划过嘴角,他温声道。
“所以,这就是那日你对我百般示好,甚至不惜告知淮阳王府秘密的初衷吗?”
清平愣了一下,瞬间领会过来他的意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没错,因为他的秘密,她确实是重新燃起了执掌凤印的野心,她向他道出淮阳王府的秘密,确实也有这个意图,但她对他的爱,却绝不是假的。
“恐怕要让太子妃失望了,我确实是为萧家九十六条冤魂复仇而来,但对那个位子,却丝毫不感兴趣,你要是想通过我爬上后位,最好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但若你能守口如瓶,我们不但可以继续合作,我还能应允你,无论是祁澈还是祁宣,上位后都可以立你为后。但你如果一意孤行,继续骚扰我在柳州的故人,那就别怪印某心狠手辣了。”
一股寒意从足底一直攀爬到背脊,清平勾起一个惨淡的笑容。
无论是祁澈还是祁宣,只要能毁灭仇人,对他来说谁都一样,而在他看来,只要能当上皇后,无论委身于谁,对清平来说也都一样,在印墨寒心目中,自己只是这样一个不堪的女人而已,别说阮酥,甚至连曾宓、知秋都不如。
渴望在瞬间破灭,清平差点忽略了一件事,印墨寒在继承了萧家品性的同时,身上始终还是流着祁家冷酷的血液,她丝毫不怀疑,她如果触碰了他的底线,他会对自己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