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坊雅间,清平执壶坐在窗前,好心情地洗杯、涤茶、研碎……沸水三道,直把茶汤变成了透明的浅碧色,这才收起手中的动作,双手把茶盏送到对面人前面,含笑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日不见,太子妃别来无恙。”
印墨寒幽沉的眸子瞟过桌上的茶,却没有动,脸上展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笑意。
饶是知道眼前人带着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不过被心尖上的人注视,清平内心还是忍不住泛起微微荡漾。她直视着印墨寒,尽己所能把最端庄完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如今五皇子已贬谪南疆,印公子又另扶新主,不知公子对清平可有什么新的安排?”
闻言,印墨寒眸光闪了闪,他执起桌上的茶盏,放在唇边,却很快又放回了桌上。
“先前下官曾向太子妃许下承诺,若有朝一日五殿下荣登大宝,定迎太子妃入宫。不过,如今事有变化,不知太子妃有什么更好的打算?”
更好的打算?清平心中暗潮涌动。其实在得知了祁澈的失利后,虽然有过失望,不过更多的却是狂喜。几乎在同时,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寻印墨寒商量对策,寻求更好的利益。不过印墨寒此人城府深沉,若无举足轻重的筹码,她自然不会浪费难得的谈判扭转机会。
清平抿了一口茶,状若无意道。
“听说阮酥已经回京了,却没有回玄府。”
果然对面人眸光一阵紧缩,虽很快恢复如常,却还是让清平看了个明白。
“既是太子妃邀下官相见,就不要再提无关之人了。”
清平心中冷笑。
“怎么能算作无关之人呢?听闻阮酥失踪后,公子也调动各方势力大力寻找,如今既然已经有了消息,清平作为知情人,自然也有告知的义务。”
“既是那般,便更不不用劳烦太子妃了,下官若想知道,自然会亲自去查。”
是怕她添油加醋诋毁心上人的名声?还是防备她不怀好意的左右离间?
“公子倒是个执着之人。” 清平冷笑一声。“既然这样,那我也言归正传。如今三皇子和玄洛走得颇近,公子又选中了六皇子,太子这段日子可谓十分艰难,所以得知阮酥抵京,便迫不及待地前去拜见,似乎也达成了合作的共识。”
听闻阮酥再次选择了祁念,印墨寒微一怔愣,却完全没有惊讶,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快意。
“她总是喜欢和我作对,不过这次——倒是把玄洛也加上了。”
有时候人的目光通透和毒辣可谓天生,清平一顿,这才回味出他这句话后面的深意。
是啊,若是阮酥与玄洛一条心,怎会还把自己置于三足鼎立的微妙局面?况且虽然之前阮酥也有意避嫌,若非特殊情况,很少长住玄府,但也没有这样泾渭分明划清界限。听暗人的禀报,两人虽是同时回京,不过却是一前一后,倒像是赌气回绝一般!
恐怕真如印墨寒所料,两个人之间真出现了什么问题?
见印墨寒有些心不在焉,清平不禁有些不高兴。
“既然别人的事情也说完了,那清平也坦诚相告。”
她看着对面目光淡漠的男子,内心涌出一丝不甘。
“清平和之前所求一样,等公子事成,保我一条生路。另外,若是可以的话……”清平盈盈看向印墨寒,一双妙目中写满了柔情和期盼,这个眼神,便是心念白秋婉的祁念很多时候都难以抗拒,那换做心念阮酥的印墨寒……不知又是怎样一番风景?
“我想留在公子身边……”
印墨寒微微讶异,他抬起头,温润的眸子中闪过玩味,竟是完全不相信她的话。
“太子妃不要和下官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清平失声。
“其实一开始在阮府我便注意到了你,只是那时候,我为利欲所惑,没有下定决心抛开那万丈红尘。印郎,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
想到她曾一心一意辅佐的祁念,祁清平落下泪来。
“我只恨自己一步错,步步错,若是能回到从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只是那时候不知道公子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美人垂泪,特别是强势而霸道的美人柔弱流泪,宛若铁汉柔情,很难不被打动。
印墨寒定定看了清平一眼,叹了一声。
“太子妃让下官……有些惊讶……”
“你可是嫌弃我并非完璧?”
清平抬起泪盈盈的眼,有些难以启齿地道。
“自从白秋婉掉了孩子,祁念便再也没有碰过我……当然,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取公子的同情。清平不求名分,只望公子能让我陪在身边,便是为奴为婢我都甘愿……”
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印墨寒淡然起身。
“我想……太子妃是否对在下有些误会,恕下官先告辞!”
“不——”
清平起身挡在他面前,从袖中取出一物,伸手送到印墨寒面前。
“是清平情急了,印公子看看此物再走不迟。”
却是一支简单的凤凰金簪,东西虽说精致,却有些小巧,看起来更像孩童佩戴的。不过祁清平这般步步为营的人,自然不会只是平白拖延时间,印墨寒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却还是停住了脚步。
清平抹干泪,凄然一笑。
“这就涉及淮阳王府的一件秘辛,世人只知我父王母妃早逝,独留孤女遗世,其实……”
阮酥才回到玲珑阁不久,便收到颐德太后的口谕让她进宫一趟。虽然身体劳累,阮酥还是毫不犹豫地进了宫。
栖凤宫,没了自己和王琼琚随侍在旁,俨然少了很多生气。阮酥才行过礼,太后已是关切询问。
“你这孩子这两月跑去什么地方了?急得哀家夜里都睡得不安稳,玄洛也四下寻找。”
面对太后对她的关切让阮酥一时有些意外,毕竟今生不比前世,两人亲近的缘由还是因玄洛被判了通敌叛国的罪证后,一起合作;不过想起上辈子太后对自己的疼爱,阮酥还是十分动容。
“发生了一些事,阿酥便到东篱去散了散心,是阿酥思虑不周,让太后挂念了。”
“傻孩子……”
太后叹了一口气,前面提起玄洛,阮酥竟没有多大反应,这让颐德太后多少有些担忧。
“你和玄洛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那件事,他……”
见阮酥点了点头,太后也有些不忍.。
“说起来发生这些事有些……不过都已经是过去了,这孩子真……”
玄洛就是太钻牛角尖,眼下她已逐渐接受了他们,这孩子自己又开始闹别扭。
“阿酥,你过来。”
颐德太后屏退身边人,和阮酥坐在一块。
“哀家打算做主为你和玄洛赐婚……”
话未说完,便见阮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还请太后收回懿旨。”
“怎么,你不愿意?”
颐德太后脸上浮出一抹探究。
“之前玄洛与你都心心念念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为何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阮酥心里发苦。
“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了,既然有缘无分,总好过两看生恨结成怨侣……”
“阿酥,这真的是你的想法?”
虽然点着上好的灯烛,不过太后不喜光线太亮,整个栖凤宫昏黄中有些暗沉,把颐德太后的脸色也笼罩出一层难以描述的阴霾。
阮酥深吸了一口气,
“……是。”
“好,好,好。”
颐德太后连说了三个好,好半天这才沧桑一笑。
“你们年前人的世界哀家是越来越不懂了。阿酥,你看看这个。”
一封朱色封面的文本被她递过来,阮酥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两国互递消息的国书,而看封皮上的玄鸟图案,显然是来自东篱,阮酥心底一沉。
“太后,阿酥看这些有些不妥……”
“哀家让你看你便看。”
阮酥有些不自然地慢慢扯开固定的绳索,缓缓拉开折叠的文本,再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国书出自东篱女君之手,上面提及对先帝的约定,只说会派一位公主前来和亲。而前番,因阮酥解了东篱的燃眉之急,女君大为欣赏,其子澄王又和她两情相悦,两人已在东篱完婚。不过到底尊重中原的礼数,如今便向贵国请婚,望中原皇帝赐阮酥公主身份,送其到东篱和亲,而澄王殿下也会不日启程,亲自到中原呈送聘礼迎亲回国。
虽然知道景轩的事不会因为离开东篱便终结,不过阮酥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来得这样快!而前世送到东篱和亲的公主是四公主祁金璃,而来求婚的东篱皇子也是现今女君的孙辈,今生因自己的插足,却完全变了样!
“阿酥,这就是你拒绝和玄洛成婚的原因吗?”
尽管声音依旧慈祥,不过颐德太后的眼神已经冰冷一片。
阮酥脑中嗡嗡大响,胸口剧烈起伏,非常气恼东篱的苦苦逼迫!
“不,阿酥和澄王殿下只是朋友,绝非如国书上所形容的那样,这之间有误会……”
“误会?”
颐德太后淡淡扫过情绪激动的阮酥。
“既然误会,那便接受哀家的赐婚,赶在东篱和亲使团到来之前完成婚礼!” 见阮酥面露抗拒,显然不肯,颐德太后目光越来越冷。
“还是……你有什么其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