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没有了,大哥,你说她的家人会不会找她?”
“怎么找?左右我们已经出了京城了,难道你要把她送回去?”
“可是……”
“你若想回去嫁给阿古丽那个老女人的话便去吧,阿兄绝对不会拦着你!”
一句话,把小小少年的声音生生逼了回去,旁边自称“大哥”神情冷傲的男子勾唇一笑。
“去吧,他们不是说只要你找到了妻主便不再为难你的家族,左右也出来这么多时日了,现在总算也有了个交代。”他瞥了一眼马车上眼睛紧闭的女子一眼。
“虽然这女子看起来年纪大了点,人也长得孱弱,配你是稍差了些,不过看在是救急的份上,你便不要嫌弃了……”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对面的少年面露古怪,频频给他使眼色,循着他的视线一看,这才发现口中那个“看起来年纪很大还长得孱弱”的女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尉迟律摸摸头,尽可能露出了一个温暖无害的笑,用流利的汉语道。
“姑娘,你醒了?你寒症突发,晕倒在大街上,若不是在下的兄弟阿海出手相助,此刻想必你已经去见阎王了。”
虽然有些连哄带吓的味道,不过他说的可是事实,若不是尉迟海多管闲事,他可不会多带这个危险的货物出京,要知道拐卖妇孺,私带活人,若是被发现可是大罪,特别是对他们这些来自异国商贩。不过看着姑娘孤零零一人晕倒在街上无人问津,想必也是无家可归之人,他们出手相救也是功德一件。
他竖起耳朵,正等待那女子开口,却见她睫毛扑闪了下,却是一言不发。
“怪了,难道是个哑巴不成?”
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有些遗憾,转继又攒起一副得体的笑意,尉迟海浑身一抖,阿兄这幅表情向来便是坏事得逞之前给人下套的惯常动作,尽管做得十分文雅,却是十足的奸商形容。他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兄长,见女子却是一副懵懂形容,默默替她哀伤了一下。果然,只听尉迟律用好听的声音继续道。
“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一句话,对待救命恩人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尉迟海正听得一愣一愣,阿兄已经把他捞过来,“姑娘,在下这位兄弟虽然年纪尚轻,却是一把人才,再说,昨日你的衣裳可是他换的哦,你们中原人最注重名节……”
“阿兄——”
尉迟海涨红了脸,大声制止。尉迟律却完全不予理会,一边说,一边打量眼前人的神色,左右她落在他们手上,便是不干也得干。可惜女子只是在凝神细听了几句话后,便又闭起了眼睛不予理会,看上去似乎疲惫至极。
这种有些随波逐流自暴自弃的姿态不知怎的,让尉迟律有些心虚。那个姑娘眼中完全没有光亮,似乎对世间的一切已然没了兴趣。他当然不会对她的过往多感兴趣,不过一个大男人这般胁迫一个弱女子,怎么说怎么有种……乘人之危欺人太甚的味道?他越想越尴尬,干脆走为上策。
“阿海,这位姑娘就交给你了。”
他朝他暧昧地眨眨眼睛,逼得少年又瞬间面红耳赤。
“阿兄——”
小小少年声音未落,这个捣乱的兄长已然跳下了疾驰的马车,爬上了另外一辆。车夫在前面低骂了一声,而后却也是见惯不怪一笑。少了一个人,本来并不狭窄的马车便显得越发宽敞起来,尉迟海把玩着手中的头发,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侧身向平躺的姑娘,正想自然而然寒暄一二,可一低头,却见那女子已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极美,却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深潭水,透着无限的哀伤……
不知怎的,尉迟海心中一痛,可客套的开场白也变成了一句关怀。
“你还好吧?”
女子不语,尉迟海这才想起阿兄的自语,或许这个女子真不会说话?他抓抓头发,努力让气氛显得轻松一些。
“姑娘,你别听阿兄乱说。他嘴巴向来有些欠,不过心肠却很好。我们看你晕倒在大街上,便救了你,可惜通关文牒今早就到期,无法只得委屈你随我们一起出了京。”
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有些无法自圆其说,小少年忙补充,“等你好了,想什么时候离开,我们便放你离开。”
放她离开?
女子,也就是阮酥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若是真心只是救人,大可以放缓前行的脚步,虽然平躺,不过阮酥也能感到这车速飞快,等到时候她真的选择离开,人生地不熟,换成寻常女子只怕也会退却,实情只怕还是他那位狡猾的兄长更靠近些。
大概是感受到了阮酥的怀疑,尉迟海的头垂得越发低。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飞快地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过身不敢看她,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后腰被人轻轻触碰,少年触电一般回头,这才发现女子已然坐直了身子。她比划了几个动作,娴静优美,尉迟海看呆了眼,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女子是想问有没有吃的东西。他愧疚地抓抓头发,让车夫停车。
“你等着,我就去拿。”
车帘一掀一放,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阮酥叹了一口气,笑得恍惚。命运真是个神奇的存在,她不想留在京城,不想再听到玄洛与王琼琚的纠缠,也不想再看到阴魂不散的印墨寒,便给她了这个安排,说来也是幸运。躲避也好,逃离也罢,就让她做一次胆小鬼,接受这次命运的放逐吧。
少年很快进了马车,他用瓷盘盛着几张饼,递到阮酥面前,笑容羞怯。
“赶路也没有带什么好东西,你忍忍,等到了驿站便好了。”
阮酥对他露出了个感激的笑容,小少年立马红透了耳根,慌张递上一只水囊,背过身去。
“这是水,先,先凑合一下,后面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找……”
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终于在一个驿站停住。尉迟律连续试探了阮酥好几次,发现她都是毫不吭声,大抵已经认定了阮酥是个哑巴,便越发有恃无恐,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路引,对外只宣称阮酥是从京城购置的女奴,买来为尉迟海做妻子的!
尉迟海闻言,脸红得越发厉害,他偷偷看了阮酥好几眼,发现女子依旧面无表情,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关于她的名姓,尉迟律本来想以花儿草儿等随便敷衍,向来不吭声的尉迟海却突然反对,红着脸道“她的眼睛很好看,便叫她明珠吧”,见兄长笑得一脸猥@琐,尉迟海越发羞窘。
“我去看看她。”
他本来想推开门,想了想却还是敲了一下,入目却见阮酥背身坐在窗前,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专注。阮酥一路行来,都很漠然,尉迟海一时好奇,也走上前去,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却见驿站楼下一对华丽的仪仗秩序行过。
“那是京城五皇子的队伍,据说中原皇帝把他派驻了南疆,没想到竟和我们碰上了。”
他用有些生硬的汉语柔声解释,却见阮酥支起下巴朝他微微一笑,一张脸瞬时又涨红。
“我,我去拿点东西……”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便慌乱地逃离了现场,可是在关上门的瞬间,又感到懊恼后悔。阿兄说了,回到家便让他们成亲,自己现在这样躲着她会不会惹她不快?
看到门合紧,阮酥脸上的笑意霎时凝固。
在京中便知道祁瀚就要回京,而与之交换的便是五皇子祁澈。她隐隐猜测这个安排出自玄洛,不过按照这个趋势,她实在有些困惑玄洛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
表面上让两股势力重新洗牌,不过,若是祁瀚入京,祁念的地位或许也会受到影响,想起玄洛对祁瀚的百般容忍,难道他打算扶持三皇子祁瀚上位?不过很快阮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如此,何须等到现在,玄洛有无数多的机会为他铺路,只怕还是和玄家的复仇相关……
她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一股大力从外推开,紧接着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便闯了进来,见了阮酥,不由分说便要拿下。
从他们的服饰一看,阮酥一眼便认出了是祁澈的人,心道难道他认出了自己?她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面露惊惧!
尉迟律十分警惕,从捡到她开始便给她的脸做了不少文章,和宝弦的人皮面具易容不同,尉迟律竟是个化妆高手,几番变化,弄得阮酥看自己都分外陌生。不过一路上既没有寻人的告示,也没有什么异状,尉迟律这才稍稍放心,再次认定阮酥是个无依无靠且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对自己拔刀相助的行为越发得意……
很快阮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布置华丽的驿站客房内,祁澈端坐上首,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狠戾凶残,他负手走到阮酥跟前,用力抬起她的下巴。
“好大的胆子,竟敢窥视天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