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师兄回来了?”
阮酥急切地从椅上站起,几乎打翻了手里的茶碗。
见她如此关心则乱,宝弦心中叹息一声,下面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宝弦性子爽利,她这般纠结姿态当然没有逃过阮酥的眼睛。阮酥目光一凝,眸中的光彩一寸一寸地熄灭,却还是有点自欺欺人地问。
“师兄现在何处?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宝弦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大人从宫中出来便直接回玄府了……”
回玄府?阮酥脑中思绪飞转,那种事到临头的感觉越发强烈,她大致已经猜出了真实的原因,说来也怪,姚绿水事件未爆发时,她是惶恐不安的,然而如今,在短暂地惊慌后心中更多的却是平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论什么结果都要去面对,该来的总归会来。
然而见她转瞬间表情变了又变,宝弦还只当她伤心,毕竟玄洛失踪的这些日子,非但不联系阮酥,等回到了京城也不登门来访,事件本身就透着古怪。宝弦自在去安顺府的途中遇上玄洛,却又因为中毒受伤,便与宝笙、王琼琚等人与玄洛兵分两路,可是后面皓芳从雍州回来后,便径自安排亲信把她送回了京城,他和王琼琚、宝笙他们则另选了一条路。她那时候病得糊里糊涂,也没问清原由,便傻乎乎地任其安排了,难不成玄洛的变化,便和之后的经历相关?
后面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宝弦皱眉。想起方才见到皓芳时,他神色不耐的样子,她就来气。听说王琼琚是与玄洛同时回京的,这个消息还是暂时不要告诉阮酥的好。
见阮酥迅速地换了出门的大氅和衣装,宝弦也忙跟上。
“小姐是要去玄府?”
阮酥点头,她看着宝弦关怀担忧的神情,心中生出愧疚。
“你的伤还没有全好,这趟便让冬桃和我一起去吧,你安心在玲珑阁等消息。”
尽管对阮酥的决定有些奇怪,不过宝弦还是乖乖地听从了她的安排。站在窗前,目送阮酥所乘的马车越走越远,心中暗暗祈祷一切尽快恢复如初。
玄府,守门的侍卫见到阮酥,几乎没有阻拦便放行进去,态度恭敬,一如往昔,完全没有任何异状。然而越是这般,阮酥心中却越没有底,她抿紧嘴唇,袖下的手不自觉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似乎唯有这样,才能纾解内心的忐忑。
终于,马车在二门前停住,往前便要进入内院后宅,一般到了这里便要换乘小轿,阮酥扶着冬桃的手下了马车,正要上轿却见皓芳上前。
“大人在花园湖心暖阁,小姐这边请。”
阮酥脚步一滞,“师兄身边有客?”
和玄洛相处了这么多时日,她自然也熟悉了他的一些生活习惯,玄府中待客之地主要有三处,而对于重要或私密的客人,玄洛一般喜欢选择在湖心暖阁,一来风景优美,一年四季皆是美景;二来则是环境幽僻,四面环水,很难藏人,较为安全。
“是有一位……客人……不过大人说,都是熟悉的人,让小姐无需避讳。”
阮酥带着心事前来,比起平素本就额外敏感,所以虽只是一瞬,然而皓芳的不自然还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阮酥情不自禁一叹,对这个“熟悉的人”不免有了计较,冬桃发现她微微发怔,小声道。
“小姐?”
阮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既然师兄这么说,那阮酥只能打扰了。”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阮酥隔着一池冰冻的池水,遥遥看到大打开的八仙花轩窗前那一对专注对弈的男女,内心还是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果然是——熟悉的人……
冬桃也注意到了玄洛身边的女子,暗叫不好。她狠狠地看着对面闲情雅意微微含笑的玄洛,十分鄙视他此刻的安排。便是和阮酥有误会有不快有矛盾,两个人静静地解决不好么?偏要牵扯一个外人干什么?这般行为实在说不上磊落!
见暖阁中人相视一笑,似乎颇为亲昵,冬桃愤然低声。
“小姐,要不要我把她请出来?”
阮酥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我与师兄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至于其他——我自有分寸。”
两人相处接近三年,冬桃也明白阮酥的性子,左右坚持留下也是尴尬,于是她深深地又看了阁中对周遭一切似乎恍若未察的玄洛一眼,微一欠身。
“我在外面等小姐。”
也不知是不是玄洛授意,等冬桃离开后,皓芳便遣退了左右随侍的下仆,自己也转身退下。
寒风冷袭,阮酥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一步一步向暖阁走去,步伐分外坚定。王琼琚执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一处。
“大人,你的棋路已经乱了。”
玄洛蹙眉,自从听到阮酥来访他便心不在焉,这么多日,他几乎每一日都在思念阮酥,可是那刻苦的相思,最终却在姚绿水一事上,让他产生退却,特别是今日在酒楼上亲眼目睹阮酥与印墨寒的纠缠,一个他从未留意的疑虑逐渐放大,逼得他几欲疯狂。
阮酥她——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自己?否则怎会拿他的母亲……再想到阮酥与印墨寒之间道不明的前世羁绊,玄洛越发烦躁,他随手丢下一枚白子。
“乡主若是觉得无聊,尽管先走。”
哪怕被玄洛这般冷待,王琼琚还是笑容不减。她当然不会走,好不容易等到玄洛和阮酥心生芥蒂,不亲眼见证再适时地加把火如何对得起这个机会?虽然知道玄洛请她前来,明里说诊治,实际多半是利用,不过能和爱慕之人多些相处,王琼琚心甘情愿。
“一会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琼琚做的,琼琚都不会拒绝。”
她低声说完这句话,心情前所未有地愉悦。便是玄洛与阮酥两情相悦又如何,阮酥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惜伤害心爱之人,注定两人之间会不断产生间隙;而她,于玄洛并没有什么矛盾,两人的结合,更多的却是长远的利益,再说王琼琚自问自己各方面并不输阮酥,她坚信自己的不离不弃终有一日会软化玄洛那颗冰冷坚硬的心。
“师兄。”
终于,这声魂牵梦绕的称呼在耳边响起,饶是面上镇定,可玄洛执棋的动作还是顿了一下。
“你来了?”
他头都没有抬,声音颇为冷淡,几乎都不停手上的动作。
阮酥咬了咬唇,移目看向身边笑盈盈的王琼琚,在玄洛落子的瞬间,她也慢慢放下手中的棋子,动作娴静优雅。突然,她拉起衣袖慢慢地触上玄洛的额头,似乎是要帮他擦拭汗水,令阮酥失望的是,玄洛竟没有避开她的动作,一时之间,阮酥莫名生出自己竟是那最多余的人的感觉!
她心中一拧,眸光一沉。
“阮酥与师兄有几句话要讲,还请王乡主暂避。”
王琼琚这才似发现了阮酥的存在,她缓缓移过眸子,含笑道。
“原来是阿酥到了,大人也真不懂怜香惜玉,都不给她置一个座位。”
这幅理所当然的女主人姿态彻底激怒了阮酥。
“王琼琚,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没有我说话的地方,难道就有你说话的地方?”
王琼琚好脾气地笑道,比起阮酥的冷然,竟还多了一分淡然处之的笑意,实在惹人讨厌!阮酥却不想和她斗嘴,看得出来,她的出现并不是偶然,阮酥视线划过她不坏好意的脸,死死地盯着玄洛,软下声音。
“师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的恳求令玄洛动容,不过——想起绿水阁中姚绿水那张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脸,玄洛心口便疼得厉害!
为什么——
他很想大声质问阮酥原因,可是又担心自己会心软……
爱有多深,痛就有多深。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个被他捧在手心,一心呵护的人,竟然便是笑里藏刀对他下手的人,这种背叛的滋味,丝毫不亚于嘉靖帝确定陈妃给他戴了绿帽的心情!他本来不欲见她的,可是内心又叫嚣着给她一个机会,这种矛盾纠结的感觉令玄洛窒息,不过,若是轻易原谅她,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自问做不到,姚绿水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被挚爱之人狠狠戏耍的滋味让他几度失控。
刻意不看阮酥期许中夹杂担忧的脸,她都对自己这么无情了,他何须还成全她的颜面。终于,玄洛紧了紧袖下的手,冷声道。
“王乡主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阮酥一愣,至始至终,玄洛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没有表达任何爱恨,冷漠得十分可怕!不爱了,便连喜欢或憎恶都懒得表达了吗?
她突然想起前世印墨寒休弃自己时那毫无征兆的时刻,也是这样的无喜无悲。阮酥是骄傲的,便是不舍,她也坚决不允许自己那么低声下气狼狈不堪,特别还在王琼琚的注视之下。
“既然师兄在忙,那阮酥下次再来叨扰。”
玄洛见她对自己的方向福了一福,竟是毫不犹豫便转身离去,双目骇然得可怕。终于,那道窈窕的倩影顺着九曲游廊渐渐消失,玄洛猛地掀翻了桌上的棋盘。
黑白棋子落了一地,王琼琚悠悠起身,她笑叹了一口气,声音说不出的熨帖温婉。
“既然大人心情欠佳,那琼琚也先告退了。风光甚好,还请大人不要和自己置气,若有需要,琼琚随时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