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辆马车从京城东城口验过路引,便疾驰而出。马车样式普通,然而内壁却夹杂了铸铁,而跟在马车四周的几个人,均是身姿超然,看样子都是练家子。正是阮酥、冬桃、文锦、宝弦与玲珑阁中的北魏人贺楼嬴、贺楼宏两兄弟。
想到昨日冬桃短暂思索后,便决定陪伴自己前往北魏,阮酥也是万分感激。
“北魏遥远,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月有余,若是迟了或许还会耽误更久,会不会误了你的事?”
冬桃潇洒一笑。
“左右我的事便是为玄家报仇,反正正主玄洛也不在,我又何须这般卖命,能躲躲懒也是极好的。”
阮酥当然不会听真,她这般轻描淡写,当然也是为了让自己没有压力。
而文锦、宝弦和碧玺大早得知,也毅然决然要求同往,考虑到碧玺不懂武功,阮酥便让她留在京中,冬桃又从玲珑阁中选了来自北魏并擅长武功的贺楼兄弟随行。一行人虽然人数不多,不过好在除了阮酥都颇为强悍,对于漫漫前路,阮酥不由增加了几分信心。
因为摸不准玄洛的行程,是以阮酥完全不敢耽误,担心一不小心便与他擦肩而过。考虑到他带着偌大的商队走官道的可能性更多,一行人除了睡觉歇息,几乎都赶在了路上,如此二十来日,阮酥等人克服重重艰险,一路往北,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目的地逐渐逼近,却在半道上遇到了暴雪山崩,把前后大道都堵得严严实实。
“小姐,这路已经封堵了近五日。”
宝弦神色凝重,“当地人说,若按照寻常惯例只能等到来年春雪融化才能通路。”
“来年?”阮酥脸色一变,几乎急得喉头上火。
行走一月,现下不过十月光景,若要到明年春天,岂不是就要等上大半年?
“从塞北归来也只能走这条路吗?”
一路上他们都四下打听,完全没有任何朝廷商队的信息,风雪堵路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和玄洛错开。
宝弦犹豫了一下。
“我们走的这条路是近路,北魏与中原往来通常也走这条道。不过除了这里还有另外一处……”
见宝弦欲言又止,似有保留,联系前世随印墨寒出访北魏的经历,阮酥心下一动也明白了她的顾虑和迟疑。
“你是说穿越承思王的封地过境?”
“正是。”宝弦棉裤赞赏,“只是……”
“只是我们都明白承思王父女对师兄的心思,你担心我们从承思王封地路过,会有麻烦?”
宝弦点头。山高皇帝远,便是在皇宫,只是一个不小心,都差不多让陈妃得手,若是阮酥的行踪暴露,便不知道承思一脉会不会借故做什么文章。
入目之处白茫茫一片,连着灰暗的天色,完全看不到天际。
阮酥皱眉。他们从京城消失了这么久,她不相信各方势力不会发现自己的离去,特别是王琼琚,若是觉察她是去塞北与玄洛碰头,只怕早已知会其父承思王。于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一路他们都乔装打扮,在宝弦的巧手布置下,阮酥一行一会是赶路的主仆,一会又变成了投奔亲眷的姐妹,有几次为了方便,还与文锦假扮姐弟。而他们的路引,自出了京城也随着身份不同相继变化。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条路可以选了,若是运气好一点,或许还没有走到承思王的封地咱们便能与师兄汇合。”
众人听她声音乐观,也纷纷响应说好,末了,文锦感叹道。
“看不出小姐也是这般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人,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冷面冷肠冷心肝呢!”
他话音刚落,立马迎来冬桃的一记暴栗。
“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有你这样夸人的吗?”
文锦瞪圆双眼,耳根发红。
“别仗着武功高就动不动打我的头。我是男-人-,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冬桃被他说得一愣,正要如往常一般再收拾过去,突然听到其他人低声轻笑,顿时回过味来,霎那间红了脸颊。
“我,我去后面看看……”
看着年纪相仿的这一对少年少女,阮酥微笑。一开始她十分不理解冬桃的选择,然而自从听闻了她那句“你真喜欢他,便是两人隔着杀父之仇又如何?”之后,所有的一切便都明了顺畅。
情是魔障,爱却也是解药。只希望此生冬桃与文锦,自己与玄洛,都能修成正果。
几人再度乔装打扮,也不知是不是宝弦故意,这一次却让文锦与冬桃扮作了一对新婚夫妇,而阮酥作为文锦的长姐,宝弦自己则一身男装扮作男子,与贺楼兄弟都佯作镖师,护送姐弟三人。
中原生意人开展边塞贸易,往往便是男主人一人先行,若是在当地扎稳了根,重金聘请镖师护送妻儿老小一家来异地团聚居住也是常态,他们这一打扮到也不引人注意。
几人入了承思王封地都城扶风郡,与承恩王封地汉人与异国人士混居不同,承思王这里,却不见任何异国面孔。看冬桃、文锦面露困惑,阮酥好心情解释。
“虽然完颜承烈是本朝荣庆公主所出,与中原颇为交好;然而北魏历任皇帝和中原却战事颇多,承思王一脉在塞北多年,对北魏忌惮和防守也从未松懈。”
冬桃恍然大悟。
“这样看的话,三王中兵力最为雄厚的恐怕便是承思王了。”
阮酥侧目微笑。
“何以见得?”
“虽然三王都与邻国接壤,然而承恩与承德两位异姓王接壤的国家都是零碎小国,除非几国联手,否则无论哪一方都不足为惧;而承思王毗邻的北魏却这般强大,若没有强大的兵力,只怕难撑。”
阮酥掀开车帘一缝,入目之下的街市井然有序、欣欣向荣,道。
“虽然比不上承恩王封地富庶,却也有盛世之势。此处外有北魏贼心不死,内有朝廷虎视眈眈,内外忧患之下还能发展如此良好,只能说承思王此人确实不简单。”
“什么人,竟在此大放厥词!”
一道粗暴的声音打破了阮酥的思绪,她拉开车帘,这才发现自己所乘的马车被人从前拦住。几人纵马当前,均是身姿修长,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并不像寻常百姓。
文锦跨出马车,拱手行礼。
“在下与家姐、内人到扶风郡寻找姐夫,人生地疏,若是言语不当多有得罪,还请几位公子见谅。”
他声音清晰,车里车外听得一清二楚,看到身旁冬桃偷笑,阮酥脸上飞起红霞,暗道文锦一定是故意的。
车帘飞快一抖一落间,几人也看清了在依偎在车中的两个女子,或许也觉得对几个女子一味纠缠也没有乐趣,轻蔑道。
“原来是没见过市面的外乡人,这一次便放过你们。提醒你们一句,入乡随俗,不懂便不要乱说话,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话毕,那几人便让出了一条道,文锦忙连声道谢。马车重新启动,缓缓朝前驶过,阮酥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也不知是缘还是孽,才进门便遇到了承思王府的人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不过这位承思王世子,王琼琚与王琼璞的哥哥王琼玓,倒是与来京向颐德太后贺寿时有些区别。那时候他低调斯文,与其父王甫丞一样锋芒毕藏,哪知也会有当街截人的行为?
“罢了,先去探听一下消息。”
冬桃点头,“或者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几人在一座叫“醉仙楼”的酒楼落座,阮酥刻意回避了二楼雅间,选择了一楼的大厅。虽是汉地,不过到底靠近塞北,民风和规矩比起中原来说并不拘谨。其他人见几个女子抛头露面毫无回避,都只略微一望便再无其他,显然也不觉得奇怪突兀。
楼中心站着一个说书人,阮酥一行人进来时,他上一个故事刚刚收尾,正拿着空碗一桌一桌地讨要赏银,到了阮酥这一桌时,文锦玩心突起。
“我们方才才到,都没有听到你的只言片语,便来要赏银,这有些不合适吧?”
说书人惯耍嘴皮子,自然也不会被一个年轻公子问住,他捻须一笑。
“几位客人若是看得起小老儿,不妨可以把下一场的赏银先付了,若是不满意,小老二双倍奉还!”
“双倍奉还?这倒是有意思。”他从怀中摸出一块五两银子的整锭。
“不过无需在下满意,你只需哄得家姐高兴,这块银子便是你的!”
说书人双目一亮,朝阮酥微微拱手。
“不知这位小姐想听什么?”
阮酥拢了拢身上的雪裘。
“前朝风云,后堂内事,这些东西奴家也听腻了,就不知先生有没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段子?最好是大家都没有听过的。”
此言一出,便是一开始对说书人见钱眼开巴结讨好行为鄙薄的都稍稍消气,纷纷响应要让他讲述一个全新的段子,否则便要做这“双倍奉还”的见证,替阮酥他们讨回公道。
说书人从文锦手上接过银子,高深莫测一笑。
“各位静静——小老儿在扶风郡讨生活,自然要守承思王的规矩,当头一条便是不妄议王府。不过小老儿即将讲的这个人,虽然将要与承思王府结亲,到底尚未尘埃落定,那便容咱们先过过耳瘾。那就是前不久向承思王府求亲,来自京城皇城司的九卿——玄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