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冬桃神色略有松动。她对玄家并无多少感情,生性又洒脱恣意,之所以把自己陷入复仇的泥沼,便是和母亲临终时被迫立下的誓言相关,若是能早日解决此事,纵情山水,隐退江湖,别说还真有点期待。
“玄洛对我娘的事情一无所知,小姐……觉得他会相信我?”冬桃蹙眉,转瞬又道。
“或者,小姐便以玄镜的一位故人来提吧,至少见面也少些尴尬。”
阮酥点头。对于玄镜在外面有红颜知己并育有一女一事,她也不敢肯定玄洛是否能接受,既然冬桃也不愿意与他相认,以故人的名义相见倒并非是一件坏事。
“只是你也知道你哥哥的手段,纸总包不住火,你总归也要有真相大白的心理准备。”
解决完这事,阮酥的心情分外轻快,她又仔细看了下冬桃收集来的线报,这才与碧玺坐着马车回了宫。回去的路上,碧玺一如平常分外沉默,阮酥也任由她,把碧玺带到身边本来便是打算就近监视,等以后金珠的事不再被人想起,她若是想出宫或是另寻出路,阮酥也不阻止,至于收为心腹,却是从未想过。
“阮大小姐,请问公主是不是还活着?”
碧玺突然抬起脸,满是期待地开口询问,看表情显是酝酿许久。阮酥一愣,碧玺抿了抿唇,斟酌道。
“虽然小姐与公主相识时间不算太长,然而奴婢也知道小姐断不会害公主,只是……只是奴婢实在想确定她的安危,否则内心不安……”
“是王琼琚让你问的吗?”
阮酥声音淡然,目光极其锐利,碧玺却丝毫没有被她的气势震住,不卑不亢道。
“琼琚郡主曾私下找过奴婢,然而奴婢也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未曾透露半分。
“你做得很好。”
阮酥微笑,碧玺从小在宫中长大,在祁金珠身边又被培养得大体沉稳,却是自己的人难以企及的。
“至于金珠的安危……你应该相信二公主的选择。”
选择?碧玺嘴唇微颤,下一秒却是热泪盈眶,在马车中给阮酥行了一个大礼。
“奴婢代二公主谢过小姐。”
“不用谢我,金珠能否平安,其实你的作用也很大,比如王琼琚不就开始怀疑了吗?”
碧玺浑身一震,郑重道。
“公主殿下是碧玺的主子,小姐亦然,奴婢对天发誓,如有背主,便让奴婢万死不辞!”
阮酥心中一叹,有道是路由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些东西现在就说为时过早。
“起来吧,你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总之,你我都要小心。”
知道玄洛今日在宫中,甫一入宫门阮酥便往长春宫方向走去,然而才走到半路,却见宝弦疾步过来。
“小姐,阮家少夫人在西婳苑已等候多时。”
万灵素?阮酥有些奇怪。
“难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宝弦摇了摇头,“她脸色有些不好,却一句话都不肯多讲,只说急着见你。”
比起阮家的事,阮酥显然觉得玄洛更重要,是以便不以为然道。
“让她先等着,我去去长春宫便来。”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道女声夹嘲带讽从不远处传来。
“表妹,本宫就说了你这位小姑最靠不住,偏生你还不相信,依本宫看,与其在这里耽误时间,不如请母妃和外公出马,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阮酥主仆站定,便见凤凰木后绕出两个衣裳华丽的女子,然而比起走在前面的女子神色飘然,后面的那一个显然有些苍白,正是四公主祁金璃与阮琦之妻万灵素。
“阮酥见过四公主。”
阮酥微微一福,这才对神色凝重的万灵素道。
“大嫂急着进宫,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
万灵素在见到阮酥的当口目中闪过光亮,也不顾祁金璃的挑拨,竟是径自上前,一把握住阮酥的手,隐隐发抖。
这种有些亲昵的姿态让阮酥分外不适,然而见万灵素确实不太对劲,便也没有抽手。
“大嫂,借一步说话。”
“什么——你说阮……大哥被关押大理寺?”
西婳苑阮酥绣房,万灵素抖着嘴唇。
“大妹妹,我也是走投无路。万家因大哥的事,对阮家有了隔阂;而黄嫔娘娘到底人微言轻……我实在是万不得已……求你……”
万灵素泪眼婆娑,竟是膝盖一软跪倒在阮酥面前。
说白了,因为万堇如的关系,连带阮酥对万家上下并无半点好感。前世万灵素嫁进来的时候阮酥已经离开阮府,听闻姑侄二人的频频交锋也乐看好戏;这一世,两人虽然之间偶有摩擦,但到底没有达到深仇大恨的地步。阮酥瞥着地上这位表面落魄却依旧身姿倨傲的女子,目中闪过欣赏,虽说容色平常,可是治家手段与闺中品行倒是可圈可点,某些方面还极为出色,实话说,万灵素配阮琦还真是可惜了。
“若我没有猜错,大嫂舍近求远,不去找虎贲将军府帮忙,除了万阙山的关系,只怕万家已然对你提出了什么你不能接受的条件?”
万灵素愕然抬眸,阮酥知道自己已然猜中了三分。
“嫂嫂在闺中极得父母宠爱,虎贲老将军也曾遗憾你非男儿身,大哥平常眠花宿柳,本就非良婿,好不容易替他谋了个兵部的从六品的司库的肥差,偏生又不争气,让人拿捏到贪墨的把柄,若我是嫂嫂的娘家人,也定然反对这门婚事!”
听阮酥说完,万灵素脸上的希冀全案陨灭,目中好似没了焦距,她惨然一笑,从地上爬起。
“大妹妹不帮便是,何苦落井下石,奚落于我?没错,爷爷和父母都有袖手旁观的意思,他们也劝我趁机向阮府要一张和离书,再不济休书也成,可是……”
她抹了一把眼泪。
“是啊,阮琦有什么好,既不上进,德行又那般……可是,我便是喜欢他了,怎么办。若在他风光时锦上添花,落魄时一走了之,其实我真如此,天下人也不会对我如何诟病,可是……我还是舍不下他……阮酥,你要是想笑便笑吧;当然,你也有你的立场,我无话可说亦绝无怨言!”
说完,她转身便走。
“大嫂留步——”
万灵素诧异回头。
“劳烦大嫂再把事情的始末细细和我说一遍。”
已然夜深,西婳苑的灯还没有熄灭。轩窗一动,下一秒便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从窗翻入,见到对灯绣花的阮酥,玄洛一笑。
“等了你半天,竟不来找我,无奈何为兄只得不清而入了。”
阮酥抚了抚胀痛的额角,抬眼间这才想起白天的另一件要事,抱歉道。
“是我忙忘了,让师兄干等……”
玄洛看着她疲惫的眉眼,目光若有所思。
“为你那不争气的大哥?话说为兄怎么不知道你们兄妹感情也有和好的一天?”
阮酥把绣绷放在桌上。
“其实白天万灵素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乐见其成的,阮琦这家伙,就算这次没有折进去,下次也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只是——”
想起万灵素最后坚决又痛楚的话语,阮酥心中一软。
“若说原因,或许我只是为另一个执着又苦命的女子不值吧。”
由己观人,前世的自己若是有人拉自己一把,会不会就不再跌入万劫不复?不对,金珠明明提醒过自己,只是她那时和现在的万灵素一样完全听不进去罢了。
“万灵素?”
玄洛从鼻子中哼了一声笑,也没有多想。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印墨寒。“
“此话怎讲?”
放在桌上的绣绷被玄洛拿在手中,见他面上浮出玩味笑意,阮酥奇怪,探身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想问题想得出神,最后竟把一副鸳鸯戏水的图案绣成了两大一小三只水鸭子,况且松紧不一的绣线,毛躁的图案边缘,和她平日的绣工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一家三口,倒是不错。”
被他揶揄,阮酥登时红了脸,一把抢过绣绷。
“针还插着,小心扎手。”
玄洛笑笑地看她的动作,这才慢条斯理道。
“阮琦虽是在兵部出的事,然而所有的罪证却是通过一个叫黎尚的人上交给了皇上,而那个黎尚,表面上颇为中立,他的子侄却在承德王麾下,印墨寒兜了这样一个大圈子,目的不言自明。”
阮酥目光闪了闪。
“祁澈被嘉靖帝禁足,王妃凌雪旋也不得不病好以除嫌疑;可是我以为现下印墨寒应该为另一件事焦头烂耳,便是恨我入骨,也不应该在这时候动手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阮酥顿了一顿,决定不再隐瞒。
“除非祁念并未把祁澈私营盐矿的事呈报皇上!”
“盐矿?”
玄洛目光深邃,只听阮酥解释。
“我曾告诉太子祁澈经营盐矿,所以……”
玄洛暗抽了一口气。
“这个盐矿,也是因为那个故事?”
见她点头,玄洛心中莫名涌出烦躁。虽然对阮酥的死而复生多少有些接受,可是心底上他还是希望那只是一个故事。原因无他,只在那个故事中,自己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路人,而眼前的女子却和另外的男子双宿双飞,最后惨遭抛弃。
“印墨寒如此行为其实也能理解。”玄洛冷笑一声。
“或许我逼得还不够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