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忽来一场大雨,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阮酥本就睡得浅,耳畔一声轰鸣,霎时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知秋,水……”
话刚出口,这才想起她已被自己打发走。见到推门而入的宝笙,阮酥低声。
“事情都办完了?”
宝笙点头,麻利地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温度正好。
“奴婢把她送出了宫外,已照着小姐的吩咐把卖身契给了她,冬桃在外接应,想必现在已经出京了吧。”
太后大寿当日,京城破例取消了宵禁。阮酥捧着杯子,披衣坐起,恰在此时轩窗被一阵狂风砸开,宝笙正要去关窗,却被阮酥阻止。
看着窗外那株与肆掠风雨搏斗的芭蕉,阮酥一时出神,只听宝笙道。
“虽然把她送出了京城,然而知秋知道得太多,若被人利用,始终是个祸患!”
知她是忧心自己,阮酥心内一暖。
“所以我才把卖身契也还给了她。我虽不相信人心换人心,不过还是以自由相换,只希望她能惜福,有朝一日我们不会狭路相逢。”
见宝笙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阮酥柔声道。
“若你将来也想离开,我定也会如此。”
两人相处多日,宝笙知她是言出必行。
“那宝笙先谢过小姐。”
阮酥笑了一笑,复又看向轩窗外的芭蕉,似已适应了雨势,此刻叶片挺拔青翠,随雨点摇曳飞舞。
“我记得师兄在宫中也有寝宫,不知此刻……他会不会也在……”
闻言,宝笙双眸一瞬睁大。虽然一开始就清楚阮酥性子叛逆,不拘于时,但是对待男女之情上,她却有些保守,向来都是印墨寒或玄洛苦缠着她,不想她竟也有主动的时候!
尽管心中涌过丝丝复杂,然而更多的还是为阮酥感到高兴,宝笙掩嘴一笑。
“大人的寝殿在长春宫,地方虽然不大,却也是一方单独辟出的小院,小姐与我扮作宫女前去,倒也不引人注目。”
“……谁说要去找他了?”
阮酥双颊发烫,可嘴上虽是否定,在宝笙找出两套宫女服装时,还是迅速换上。
两人撑着油纸伞,打着灯笼便轻手轻脚移步外面。一路上,阮酥内心隐秘而快乐,还有一种类似于做坏事的忐忑和刺激。她跟着宝笙穿廊绕亭,都很顺畅。因饶嫔的特别关照,她的两个丫鬟行动倒稍显自由,路上遇到数个宫人,对方还只以为是知秋与宝笙,丝毫没有想过另外一人已然变幻。
终于,宝笙停下脚步,对阮酥欠了欠身。
“大人夜间不喜人照料,若无要事,任何人也只能行至二门,如此奴婢便在院外等候。”
阮酥点点头,她看了一眼黑暗中依旧富丽堂皇的宫殿,整了整衣裳,又理了理鬓发,一时之间竟有些紧张。
宝笙扑哧一笑。
“小姐这样挺好的!”
心事被洞穿,阮酥面色大红。
“哪那么多废话,我不过是看看头发有没有乱。”她往前走了两步,想想又对宝笙道。
“大下雨的,你也别守在外面了,找个地方休息吧。”
宝笙透过雨幕中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外院。
“颉英,皓芳一向晚睡,我去找他们打牌去!”
“也好。”
阮酥别过她,跨过了门槛。
这里,一年之前她曾经来过,彼时入宫觐见太后,不巧寒症突发,被玄洛带回医治。想起那时候自己对他的印象,只除前世生命枯竭时那挂名的夫君身份,更多的却是警惕与戒备,不想……现在……
一抹笑意浮上唇角,她推开院中唯一光亮的房间,一眼便看见屏风后倒映出的人影,阮酥熄了灯笼放在门外,她心内羞涩,竟忘了练武之人超于常人的五感,踌躇间深呼了一口气,移步过去。
“师兄……”
没有人回应,阮酥心脏狂跳,咬着唇一鼓作气走上前,方方绕过屏风,脸上的笑意却霎时凝固!
屏风掩下的牙床上,只躺着一个曼妙的人儿,那身形分明是个女子!衬着一豆烛光,阮酥一眼便看清了那张脸,竟是那王琼琚!
一时间,脑中无数个问题纷乱滑过,她呆怔了数秒,颤着身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惯倒了脚边的梨木圆凳,浑身血液仿似倒流。
她怎么会在这里?
玄洛呢?
睡梦中的王琼琚笑容恬静,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而与她一步之遥的阮酥,因极度震惊竟显出几分狼狈,终于,阮酥决然转身,逃也似地飞奔出屋。
被兜头的雨水一浇,阮酥瞬间清醒过来!
或许是因被人反将一军的挫败,或许是那不可预知的未来,阮酥今夜有些脆弱。晚间从畅音阁离开时,她便很想见玄洛,然而彼时看他与王琼琚一左一右随侍太后左右,便打消了念头,可惜,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日她真是又尝到了沮丧落魄的滋味!
可是若是这般不明不白离去,她却做不到!
感受到脸颊上一片濡湿,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阮酥重重擦了一把眼睛,她早已不是那皮薄面嫩的无知少女,重生为人,若是活得还如前世一般糊涂被动,那真是枉为此生!
阮酥走到二门,里院玄洛不准他人进入,人迹罕至尚能解释;可是外院却也人影稀疏似乎就有些诡异了!
她眉头一皱,宝笙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一时惊讶。
“小姐,怎么?”
“可见到颉英和皓芳?”
听她声音冷然,宝笙一愣。
“我守在这里尚未去找他们,怎么,难道大人……”说道这里,也是声音一变。
虽方才没有细辨,不过王琼琚却不似衣冠不整的模样;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玄洛与绣衣使都没有现身,这本身便透着古怪!
阮酥沉声。
“你在这里守着,我再进内院一趟!”
风雨依旧,除去王琼琚呆的那间宫室,共有其他大小不一的十几间屋子。阮酥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第一间。
“师兄……”
第二间、第三间……皆是无果。
阮酥心内烦躁,又抚上一间房门时,本能一拉,却不像其他那般容易打开,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握住,阮酥眸光一滞。
“师兄,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答,然而屋中却显然有动静,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沉重。
阮酥连敲数下,见门还是纹丝不动。
“玄洛,你为何不开门,你和王琼琚……”
她喉头一噎,竟说不下去,现在的立场是什么?她站立片刻,声音艰涩。
“如果……我说过不会让你为难……”
“你……走……”
终于,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哑的声线,仿佛压抑着什么痛苦。可独角戏唱了许久的阮酥却没有察觉其间的异样,双眸一亮,下一秒却又有些生气!
“你果然在里面!为何还不开门?”
“走——”
“为什么让我走?!”
阮酥当然不依,怒气已经被点燃。“王琼琚为何会在这里?!”
她觉得如此较真有些幼稚,可是感情的世界里容不得一丝瑕疵,即便是输了也要弄个清楚明白!
声音好似就在耳畔,估摸屋内的玄洛往门的方向靠了靠。
“我……会解释……但……不是现在……”
“为何不是现在?”
阮酥靠着门,心中的倔强一下引了出来。
“难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酥儿,乖,你若是再不走……”
玄洛沉声,仿佛极力控制着什么。
“你若是再不走……我怕会……忍不住……”
忍不住?
阮酥怔然,又有些担忧,“你怎么了?”话才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她一下子瞪大了双眸。
“难道你……”
阮酥抖声,所有的情绪刹那间软和下来,“是谁?难道是太后……”
玄洛哑声。
“哪那么多废话,还不快走——”
“我……”
阮酥犹疑,如果事实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自己只身离开,便是只剩下玄洛与王琼琚两个孤男寡女,那才是真正的不智!可是自己守着他……
阮酥目光一亮。“要不要冷水?或者我去给你请太医?”
“笨蛋……”
隔着一道门,玄洛的声音异常痛苦。
“你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吗?”
说完这句话,门突然一开,阮酥惊讶地抬起眼眸,黑暗中,玄洛的气息有些奇怪,他一双桃花眼锁住自己,那眼神勾魂摄骨,只一瞬似乎便让人灵魂冰冻,就连大脑也瞬时不会思考。
“傻姑娘,既然你送上门来……”
玄洛眸光温柔,探手抚上了阮酥的脸。这样的玄洛显得陌生又……诱@人,彼此皮肤的触碰,让灵魂顷刻归位,阮酥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此刻处境的危险,本能转身就要逃,腰间便已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环住,阮酥惊叫一声,下一秒便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耳边呼吸阵阵灼热,带着蛊惑的味道,挠得她心尖发痒,只觉心底的防线渐渐崩溃瓦解……
“太后……遣走了……长春宫的人……并且给我与王琼琚赐了酒……竟是加了料……”
玄洛的声音很轻,似春夜小雨,润物细无声般刺激着所有感官。意识到自己几近沦陷,阮酥咬了咬唇,强拉回一丝清明。
果然如此!
大概颐德太后发现玄洛与王琼琚一直没有进展,而随着寿宴的落幕,承思王迟早要回北方封地,那不如生米煮成熟饭,还能间接打消承思王的疑虑。毕竟如此完美的男子,世间恐怕无人会拒绝,无人……能拒绝……
不过——
看着几乎与自己鼻尖相对的俊颜,阮酥脸红得滴血,她现在必须要拒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