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中,承恩王穆清言与承德王李佑成都是只身进京;而与两位低调的外姓王相反,承思王王甫丞,却携妻带子颇为浩荡,正妃杨氏乃京中名门之后,未出嫁前与良妃还是闺中密友,她与承思王共育有二子一女,世子王琼玓二十有一,娶了北方华族女儿为妻,次女王琼琚刚满十七岁,尚未婚配,而幼子王琼璞与八皇子祁雁一般大,却不似兄姐那般康健,身体有些孱弱。
这般扎眼,到底引人猜测。有说承思王此行便是为女儿择一门婚事,也有说因幼子身体不好,打算安排其在京城养病,虽都没得到证实,然则无论何种,承思王此举却让嘉靖帝吃了一颗定心丸,留在京中,变相的也是留京为质,如今三王中当属他风头最盛,这般主动服软做低,倒也皆大欢喜。
而与往常一般,三皇子祁瀚依旧缺席,只派人来京贺寿。当颐德太后拆开他的贺礼时,见竟是一部手抄的《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也就是俗称的《长寿经》,一时微讶;不过与五皇子祁澈天竺大宝寺高僧的金书《妙法莲华经》相比,就显得敷衍潦草很多,字迹都谈不上工整,龙飞凤舞一通乱画,颐德太后随手翻看了一遍便放在了一边。
见状,祁瀚的人上前一步。
“此乃三皇子殿下亲手所抄,本来殿下觉得作为礼物不妥命下官撤下;然而臣感念殿下一片孝心,便斗胆呈上,请太后恕罪!”
见颐德太后似有所思,旁边的祁金珠不失时机道。
“三弟性子急躁,能心平气和抄写经卷倒是难得;对了,他还给太后送了几匹布,均是罕见的南疆天丝坠珠缎。”
再罕见,在南疆也不过是价高的寻常之物吧?颐德太后笑了一笑,这倒符合老三随意的性子;视线再次落在经书上,只看那狂放不羁的字体,祁瀚桀骜不驯的脸霎时浮在眼前。
“抄经能修生养性,金珠,你且把哀家珍藏的佛经挑拣几本送给老三,他戾气太重,平常多接触对他也有好处。”
这便是喜欢三皇子的礼物了?祁瀚的人忙跪地道谢。
祁金珠答应一声,正要下去安排,却听太后吩咐旁人。
“琼琚也入京了,前几天随她父母入宫哀家都来不及细看,传哀家的令,让她入宫小住几天。”
祁金珠半忧半喜,能与好友见面,她当然高兴;然而想到太后让王琼琚入宫小住的目的多半和指婚玄洛相关,又开始忧心忡忡。她略一沉吟,招呼贴身丫鬟碧玺。
“你去阮府走一趟,告诉阮大小姐,我明日未时会在玲珑阁等她。切记,不可失礼。”
祁金珠做事分外妥当,调@教的婢女也十分周全,当阮酥收到她的拜帖时,不由有些怔然。今生自己与金珠不过在几次宴会上偶然见过面,按理说连交集都没有,她实在想不通祁金珠为何会主动相邀一见?
连宝笙与知秋也大惑不解。
“小姐,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二公主此行实在蹊跷。”
知秋这话倒是提醒了阮酥,然而就算有事相商,又会是什么事呢?前世两人交好,依阮酥对祁金珠的了解,她生性孤傲,平常从不主动沾染麻烦,遇事也属万事不求人的类型,就算最后被祁澈为难,也决不低头。如此,阮酥更好奇她的目的了。
“那小姐是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阮酥回答得不假思索,“左右明天也没有事,你们都陪我走一趟吧。”
玲珑阁中,祁金珠的马车方在门外停稳,便见一个丫鬟俯首行礼。
“我家小姐已在楼上等候多时,两位这边请——”
见丫鬟举止得体,姿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言语中也不见谄媚巴结,祁金珠不禁对阮酥有了几分好感,微微一笑,“有劳。”
禅香沁人,竹帘幽僻,这完全不似寻常的商贾铜臭之所,而主人阮酥目光柔和,也无半分生意场上惯见的矍铄贪婪,祁金珠不动声色打量了一遍,与阮酥彼此见过礼,便分宾主落座。
“早间便听说玲珑阁虽是阮家的产业,然而实际的主子却是阮大小姐,今日一看,这里处处雅致,品味超群,布置之人定是胸无沟壑,心怀乾坤,阮大小姐是个秒人。”
阮酥亲自给祁金珠冲杯添茶,她执起紫玉砂壶把茶汤过滤了三遍,直到颜色变成了纯粹的浅碧色,这才停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二公主缪赏,其实阁中的布置多半出自师兄之手。于我,不过坐享其成。”
见她提起玄洛眸光不由自主泛出的暖意,祁金珠知道自己这次来对了。
她执起茶杯浅茗了一口,入口的茶汤清润爽口,令人唇齿留香,祁金珠一下便品出其是产自东篱国的茶中极品“凤尾”。说是极品,只因该茶分外讲究冲泡手艺,若是一处不好,味道便会又涩又苦,所以滋味虽好,却不受欢迎,偏生她又喜欢它的刁钻,难得阮酥竟用它招待自己,是无心之举还是……
“阮大小姐好手艺。”
祁金珠真心夸赞,也不绕圈子,直接开口。
“说起来,我这次有一事冒昧相求。”
说完,她眼风一扫,随侍的丫鬟碧玺便躬身退下,如此,阮酥也让宝笙、知秋回避,等到屋中只剩她二人时,祁金珠才悠然道。
“玄大人对阮大小姐向来亲厚,我虽是旁观者,也看得出阮大小姐待大人有别他人。或许小姐可以说你们二人师出同门,我虽未体会过同门之谊,然则也有兄弟姐妹,只觉得你们之间已非平常的兄妹之情。”
这话要是换成是别人说,阮酥或许会恼,然而换成是二公主,便又另当别论了。
“二公主的意思是?”
“承思王的女儿琼琚郡主已然进京,太后命人接她到宫中小住,或许不日便会下赐婚的懿旨。”祁金珠观察着阮酥的神色,见她眉头微不可察一蹙,缓缓道。
“若阮大小姐不嫌,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直白得没有一丝委婉,果然是祁金珠,从不削拖泥带水。
阮酥停了一停,直有半盏茶时间才慢慢抬起手,把两人的杯子填满。
“但是公主有没有想过,若琼玓郡主对师兄一见倾心,你我横加干涉岂不多此一举?”
祁金珠平和的美目倏地睁大,她有些吃惊地看着阮酥,然而到底难以启齿,虽觉得不可能,终还是含糊道。
“……就算琼琚……想必承思王也不会答应。”
“如此,不就行了?”阮酥含笑,似是自语,
“情之一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再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若真是命定的红线,便是阻碍重重也不过好事多磨。”
她这般想法,完全出乎祁金珠的预想。
“那如果玄大人与琼琚真……你可甘心?”
话毕,或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祁金珠自嘲一笑,
“是我唐突了,阮大小姐请勿介怀,告辞。”
把祁金珠送到门口,冬桃小声道。
“二公主在店中买了两只发簪和一套镶珍珠的头面,不过因额饰太长,头面尚未取走。”
阮酥叹息,这个金珠也还如前世一般从不欠他人人情。
“银子收了没有?若是收了,便再挑一对相配的耳饰作为添头一起送过去。”
见冬桃退下,宝笙目光攒动。阮酥与祁金珠闭门详谈,虽然能避过寻常人耳目,然而她有武功傍身,这点距离,内里的话却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干净。如今玄洛与阮酥频繁走动,各种原因不言自明,如此,她倒是好奇阮酥的反应。
“小姐……”
阮酥眼神平静,“你告诉师兄,让他有空来找我一趟。”
宝笙松了一口气,正要告退,却听阮酥又改变了主意。
“算了,还是亲自去他府上走一趟吧!”
从玲珑阁到玄洛的府院,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的距离。阮酥上了马车,虽是闭目假寐,然而脑中却思绪疯长。
若是一开始对玄洛还尚处怀疑的话,这次她完全能肯定他应该是个健全的男人!否则,若非十足的把握,颐德太后为何会为他指婚琼琚郡主?
想起这个名如美玉的女子,阮酥心下一沉。
与今生一样,王琼琚前世也是金珠的闺中密友。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父虽然是一方枭雄承思王,然而王琼琚身上非但没有耳濡目染的阴谋算计,也不似王侯贵女的狡诈阴邪,品行纯正,聪颖通透,与世无争,性格也随和,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是真正旷世高洁的才女。
便是这样一位出尘不染的女子,让前世的阮酥相形见绌。她集中了世间女子的一切美好,是阮酥可望不可及的理想。在群女笑傲风云战场,虽没有夺得一席之地,却永远是众人无可企及的向往!两人虽有共同的朋友圈,然而或许是看不惯她步步为营的阿谀奉承,王琼琚与阮酥也只是泛泛之交,而至于她前世的结局……
阮酥想了一想,却毫无印象,自金珠死后,自己尚且自顾不暇,也不知道如此明朗风华的女子最终的归宿。毕竟因其父承思王的关系,她的婚事颇为微妙,然而若是玄洛今生真能娶她为妻,阮酥眉头一皱,于他的复仇大业显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
总的来说,王琼琚活成了一个传说,而遇上同样特立独行的玄洛,不知他们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