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金玉在阮酥身上再次体会了一把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当她被宫中的侍卫手忙脚乱地从井中拉出时,早已摔得鼻青脸肿,失去了意识。然而不知是不是心中的恨意与怨念作崇,那张雍贵骄傲的脸上已然扭曲狰狞,一眼看去竟还有些可怖。
因贵客在自己府中出了事,印墨寒也不得不舍下母亲,亲自去宫中走一趟,他把玄洛与阮酥二人送上马车,目光淡淡在阮酥面上掠过,拱手向玄洛行礼。
“九卿大人大恩,印某来日定当登门拜谢。”
“登门拜谢就不必了,总归酥儿得你所救;再说,今日她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如此,咱们便两清了。”
好不容易温和的关系被他一句话又送回到了原点。印墨寒似也不在意,目光移向他旁边的女子,却见玄洛忽得放下帘子,只露出自己那张倾世风华、然则分外狡诈讨厌的脸。他看着印墨寒,声音中已带了一抹笑意,语含抱歉道。
“本来宫中我们也应走一趟,可是酥儿肩伤尚未痊愈,一切便只有劳烦印大人了。”
尽管说得十分客气,然而印墨寒如何听不出他暗中的警告之意?当看到阮酥与祁金玉双双离开,他当然也早料到会有这一遭,若是害怕牵累,怎会任其放纵。
印墨寒暗叹了口气。
“大人多虑,我心之于酥儿并不亚于九卿大人。”
说完,他的视线不由又瞟向那道被风拂起一角的车帘,可惜阮酥却还是一言不发,没有吭声。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过,印墨寒眸光闪了闪。而这句分外诚挚类似告白的言语,却未像往常一般遭到玄洛的反驳,只见他朝自己拱了拱手,
“如此我们就先走一步,告辞。”
马车中,发现阮酥一直沉默,玄洛不由握住她的手,入手的柔软让他心中一荡,鬼使神差间便大着胆子试探性地用手指抠了抠,见阮酥脸上还是没有异样,心下得意,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现在也能随心所欲地拉拉小手了,若是……
不知想到什么,他脸微热,干脆清了清嗓音一本正经问。
“在想什么?”
阮酥抬眸,笑了一笑。
“只是在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知道七公主这次能不能得到教训。”
祁金玉好运气,尽管伤势严重,却对性命无碍,阮酥虽然还是觉得便宜了她,然则亲眼看到她那副惨状,还是内心一颤。
玄洛似笑非笑。“怎么,于心不忍?”
阮酥摇头。“对待仇敌心软那才是兵之大忌,我只是,只是……”
她咬了咬唇,说不下去,玄洛长臂一伸把她搂到怀中,已然明白。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很恐惧。虽然知道对方十恶不赦,然而看到他的血染红了我的剑,亲自确定他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具尸体,目睹温热的血液流出,渐渐凝结……”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阮酥的肩膀。
“其实,那时候我还哭了。”
闻言,阮酥睁大眼睛。时过变迁,如今玄洛聊起旧事,声音中已是带了调侃笑意,看得出他已经释然。
只听他继续。
“后面死在我刀下的鬼越来越多,这里面也不乏忠良。有时候我也困惑,如此到底是对是错。然而——从当今圣上把我从死牢中提出,开恩赦免,我就知道今后注定要走一条不同以往的路。既然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何需计较这些俗念,总归如何做,都已经洗不白了……”
一句“洗不白”道出了多少心酸,阮酥靠在他的肩膀上。还好玄洛迅速适应了命运的转变,这才让他重新成为自己的主宰,不似前世的她,却是真正的眼盲心瞎,知晓真相后以为认命避世能逃过一劫,哪知……
她叹息一声。
“师兄这般强大,我很羡慕。”
“羡慕什么?”玄洛抚抚她的头发,“说说看,你今天和祁金玉又是怎么一回事?”
阮酥冷笑。
“印府后院菜地有一口枯井,估摸是从前屋主所打,然而大抵印墨寒无暇顾及,便也没有处理。祁金玉发现了此处,便用枯草遮掩想引我过去;我不过让冬桃把她设置的记号移到别处,以其人之道还其之身!”
“是吗?那她这这番动作倒也没有白费。”
玄洛失笑。
“不过祁金玉向来目高一切,你到底以什么骗住了她,为兄却是好奇。”
见他目光捉黠,阮酥颇为无奈。
“师兄何必又明知故问。”
玄洛眨眼,“能让尊贵的七公主屈尊降贵的,全天下恐怕只有一个印墨寒了,莫非……”
他声音一顿,显然有些不悦。
“当时我正帮印夫人施针,印墨寒却突然出去,便是和你有关?”
阮酥知道瞒不过,老实交代。
“纵在外府,七公主身边也有五个侍卫、两个丫鬟,要全然瞒过却也不易。于是我干脆在她诱我自投罗网前,主动绕去前面,并避开宝笙,让印府下人找来印墨寒,她大抵以为我和印……一气之下便……”
“以为你和他幽会?”玄洛气得呼了一口气,“便是换成我,我也会……”
“不是说一切都是假的吗……”
阮酥有些吃不消他突然的怒气,忙道。然而玄洛还是不买她的账。
“若是知道你是……罢了罢了。”他霸道地环过阮酥的腰,把她抱坐在自己怀里,动作虽然迅猛,却还是精妙地避开了她肩上的伤口。
“听好了,以后就算作饵,也不能这般,特别不能和别的男人!”
祁金玉回到宫中,经过太医多日会诊,用了无数好药,却还是没有保住一双腿。目睹最珍爱的女儿顷刻变成了废人,陈妃哭得一双眼都要瞎了,乔姑姑在旁劝慰。
“娘娘这般伤心也不是办法,如今公主受奸人所害,定要为其讨得公道!”
陈妃一听这才回过神来,只怪伤心过度,倒把最关键最擅长的都忽略了。尽管当日印墨寒主动负荆请罪,然则她还是觉得事情蹊跷,怎么好端端的女儿说落井便落井?想起侍卫们的禀报,她还是觉得后怕,若是再偏斜一步,恐怕祁金玉这条命就交代在那了。
“皇上在哪?”
乔姑姑犹疑了一秒,小心道。
“皇上守了公主半日,方才似乎被饶嫔的人请走了!“
“岂有此理!”
陈妃一拍桌子,“一个个都乘着我的金玉不好,便来抢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或许是声音太大,昏睡中的祁金玉呻@吟了一声,陈妃忙上前探视,见爱女还是无声无息没有恢复意识,目中又涌出一层薄泪。
“好金玉,我的心肝,母妃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被心腹宫女悠瑶、悠兰扶着病歪歪地到饶嫔寝宫时,嘉靖帝正要就寝。饶嫔宫中的红药一见陈妃这幅形容,当下便明了了她的打算,不等她泪洒殿门,便主动把她迎进内殿。
“方才饶嫔娘娘还说等陛下睡下,便去瞧瞧七公主,不想陈妃娘娘就来了,请娘娘稍等片刻,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一番预备全然无法施展,陈妃心下不悦,然而一听红药话中不对,当即便敏感抓住。
“等陛下睡下?”
嘉靖帝何许人也,如今年岁渐长,力不从心为了宠幸美人都要派玄洛去北魏深山中清出“活神仙”广云子为自己炼养心丹调理身子,更不用说当年。饶嫔虽然接近四旬,然则却也多了一分成熟女性的风韵,加之平常又喜好当那明事理知进退的宫中典范,一直深得嘉靖帝心,如今美人在侧,却自己独独睡去,果真透着古怪。
红药却不正面回答,只略施一礼。
“请娘娘稍等,奴婢先去请饶嫔娘娘……”
她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了悠瑶一掌。
“陈妃娘娘驾到,作死的下人不进去通传,还要让娘娘久等!眼中还有尊卑规矩吗?既然饶嫔娘娘没有把你教好,那便由我帮她管教管教!”
陈妃陈瑶姝与饶嫔饶婵君一同进的宫,两人明争暗斗多年,陈妃为自己能占得一席妃位颇为自得,如今悠瑶以身份出头,帮她出了一口气,她不禁心情有些好转,于是也不阻止自己的婢女,悠然落座,惬意地看着好戏。
眼见悠瑶的第二掌就要挥下,却听厅首珠帘一晃,竟是饶嫔走进屋子。也不看自己的人被人掌掴,她不卑不亢地先和陈妃问好,这才似才瞧见脸颊红肿的红药,诧异道。
“不知嫔妾宫中的婢女犯了什么错,竟遭此责罚。”
陈妃一看嘉靖帝还未出现,心中不快,然而尚未摸清事情发展却也不会妄自行动。
“她不敬本宫在先,本宫便代妹妹教教她规矩。”
“是么?红药是嫔妾宫中的人,她平素什么性子嫔妾最为明了。”饶嫔勾了勾唇,声音陡然凌厉。“红药,你说说,你是如何得罪了陈妃娘娘?”
红药跪伏在地上。
“陈妃娘娘求见皇上,奴婢便如实相告说饶嫔娘娘晚些也要去探望七公主,正要进去通传,不知怎么的,陈妃娘娘的人便给了我一巴掌!饶嫔娘娘明鉴,奴婢并无不敬之心。”
“陈妃娘娘,不知嫔妾婢女所言可属实?”
陈妃目光一转,却不明说。
“饶嫔还知道本宫是妃,你是嫔啊。本宫入宫也有二十载,皇上除了赐予妹妹与本宫一般的宫妃奉例,以及见到本宫不需行礼等诸多特权外,却不知什么时候竟又多了一条,本宫堂堂妃子,难道还要求见你这小小嫔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