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就是因为这一瞬的犹豫,让她失去了解释的最佳时机,当她准备再次开口,玄洛环在她腰间的手却紧了几分,他偏头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再忍耐些日子,待我了结了手头上的一些事,便向你爹提亲。”
提、提亲?
阮酥浑身一抖,玄洛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得她目瞪口呆。莫非他真的把方才那句话,当做了男女之间厮守终身的表白?如果现在告诉他,她只是一时口误,其实并没有要嫁给他的意思,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她掐死。
感觉到怀中女子身躯在轻颤,玄洛拉开些许距离,右手托住阮酥的下巴仔细端详,见她面色有些发白,目光不由冷了几分。
“怎么?你不愿意?介意我的身份?”
阮酥心中一紧,玄洛无论人前多么风光强势,不可一世,但内心深处,依然对无法弥补的身体残缺深深介怀,她害怕触碰到他内心的敏感,连忙正色道。
“不!我和那些人不一样,你是人中龙凤,世俗的目光审度不了你。”
玄洛笑了,弯月眸中泛起流光点点,他贴近她的耳畔,语气有些暧昧。
“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放心,放什么心?阮酥一脸茫然地看着玄洛,显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玄洛低笑一声,也不做解释,抱起她自屋顶飘下。
“我还有事必须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这就要走了?可是刚才那件事还没有……阮酥情急,欲叫他留步,玄洛的身影却犹如白鹤般腾空而起,只余下一道带笑的余音。
“记住我方才说的话。”
望着消失在夜空中的那片紫衣,阮酥深感无力,前世她最后的身份是玄夫人,难道今生也注定逃不出命运的玩笑?
她在心中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并不在乎他的身体是否健全,也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可是因为印墨寒,她早已失去了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的勇气。
她不能接受玄洛的感情,更不愿直面内心的悸动,爱使人软弱,只有恨才能使人强大,才能让她在这条复仇的道路上所向披靡。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呢?
三日后,阮酥到玲珑阁中视察,正在翻看账本,老掌柜却送上一封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大人说,里面有小姐要的东西。”
阮酥一愣,接过来时心中竟有些忐忑,机敏狡诈如她,冥思苦想三日,也对玄洛即将上门求亲一事没有对策,他和别人不同,她不能用那些卑鄙残忍的手段对付他,可要她乖乖坐上他的花轿,她内心又是别扭抵触的。
手里的东西很轻,但拿在手上又很沉重,她生怕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惜她猜错了,裁开牛皮纸,里头是一份女子的户籍档案。
“赵冬桃,年十六,河阳老槐村人氏,其父亡故后,继母将她发卖,在人贩手中几经辗转至京城,卖入阮家……”
阮酥唇边露出一抹笑意,自言自语。
“继母发卖?冬桃那丫头,岂是那种会任人摆布的?所以,这份户籍是假的?”
掌管搓手一笑。
“户籍倒是不假,但大人怀疑,人却不真……”
阮酥目光一沉。
“你是说,冒名顶替?”
掌管咳嗽两声。
“这是大人的推断,大人问小姐,既知冬桃姑娘另有所图,可是还要救她?”
阮酥收起那份户籍扔在桌上,没有丝毫犹豫。
“要,当然要,请帮我问一问师兄,用什么办法能将她从德元公主那里弄回来?”
她早就知道冬桃另有所图,放任她,只是对于她的信任,不窥探她的隐私,是两人间的默契,但如果冬桃的手伸进了皇室,那么她就不得不调查她了。
掌管点点头。
“大人早料到小姐重情重义,所以给小姐准备了一个惊喜。”
说毕,他莫测一笑,向阮酥作了一礼,径自退出屋去,他前脚刚走,后脚里间便有一人掀帘走出,她兀自低着头,身上衣裳残破,鞭痕累累,脸上也有多处尚未愈合的鞭伤,虽然形容狼狈,但她那张清水冷脸却一层不变,没有丝毫恐惧或委屈。
“小姐……”
她低低唤了一声,然后径直在阮酥面前跪下。
“冬桃行事冒失,给小姐惹了大麻烦,此次又劳小姐相救,自知愧对栽培之恩,自小姐责罚。”
还是那样坦荡啊!
“冬桃……”
阮酥暗叹一声,并没有让她起身,她低头拨弄茶盖,对于难以驯服的野马,必须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否则她如此不顾后果的行事迟早要坏了她的事。
“这其实不是你的真名吧?从你到我身边,我便知你不是普通人,身怀绝技自甘为奴,必有隐冤,我不过问,是因为信得过你的为人,我愿委你重任,却也不代表能够承担一切风险,你不同我商量半句,便夜探青云观,冒犯皇室,难道不知这是死罪?这次能侥幸脱身,也不过是九卿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出手相救,可是事不过三,我不过是一介弱女,似你这般无法无天,我也不知还能保你几时,若今后不能坦诚相对,我看咱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吧!”
冬桃淡漠的表情上蓦然出现一丝裂痕,阮酥这几日与德元公主的交锋,包括被迫收下男宠之事她都听掌柜全盘道出,她知道因为自己,阮酥从此惹上了德元公主这个棘手的人物,因此在里屋时,她心中十分忐忑,直到听见了阮酥好不容易的相救之言,心中那股暖意却抑制不住,已决定无论如何,必要倾其所有,来报答阮酥如此相待之恩。
岂知信任也会透支,阮酥红口白牙,开口便是一刀两断,她心中着慌,在阮酥起身即将离开之际,忙不迭开口。
“我愿对小姐坦诚相对,再无半点隐瞒!”
见阮酥停下脚步,冬桃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牙道。
“我的真名叫做玄澜。”
阮酥呼吸一滞,猛然回过身来。
“你是玄家的人?”
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不,不对,玄家虽也是京中大族,但子息不丰,左右就那几个孩子,玄洛不可能不认得你,除非你易容了!”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阮酥蹲下@身子,仔细凝视着冬桃,突然伸手摸上她的脸颊,企图在那张脸上寻出一丝人皮面具的缝隙,冬桃垂着眼。
“小姐,我没易容,但他也不可能认识我……因为我是……”
她抿了抿唇,像是很难启齿,但在阮酥掩不住的探究神色下,她还是开口。
“因为我是玄镜和一个江湖女子所生的私生女。”
阮酥瞳仁瞬间放大,不能置信地站起身。
“你是说……你和玄洛,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兄妹?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她和玄洛的关系,冬桃觉得非常陌生,她冷笑一声。
“他乃玄家正统嫡出,玄镜的宝贝儿子,而我不过是玄镜眼中一夜风流的麻烦,不敢高攀。”
这语气,听上去不太友好啊!她直呼父亲名字,可见与其关系并不亲善。
阮酥心中有一丝复杂,她软下语气,伸手将她扶起。
“起来说话吧……”
喝下一杯热茶之后,冬桃的神情略有缓和,她摩挲着茶杯,双目中尽是坦然,既然已经决定要对阮酥坦白,那么便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了。
“我娘叫秦栾,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女,惹上玄镜,算是她此生的劫数,明知那男人只是将她当做他那冷美人妻子的代替品,还是义无反顾地为他生下了我,玄家谋反,株连九族,我娘本该庆幸这段私情没有给我们母女带来灭顶之灾,可她不仅为玄镜殉情,临终之前,还坚持此中必有隐情,逼我立誓找出幕后黑手,为玄家报仇。想来真是可笑,玄家一脉单传的嫡子可以不计前嫌,供职朝堂呼风唤雨过得如此逍遥,而我却要为了没有养育过我一天的玄家忍辱负重,报灭族之仇……”
她自嘲地笑笑,依旧没有什么更多的表情。
“我一个江湖野人,没有什么门路,只能从官宅后院下手,所以便放了那个叫冬桃的姑娘,代替她进了阮府……”
阮酥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她此时内心五味杂陈,难怪她性子耿直不屑尔虞我诈,那点勇武原来全源自一身江湖侠气。
冬桃……或者说玄澜,似乎对玄洛怨念很大,其实易地处之,他们之间的关系类似自己与阮絮、阮琦,同是一脉所出,一方集万千宠爱,一方却饱受冷落,这样冬桃尚且能为玄家报仇,真可谓是仁至义尽了,换做是睚眦必报的自己,只怕玄家灭族不仅不会多看一眼,还要拍手称快了。
换言之,如果玄洛知道,自己并非孑然一身,这世上,还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妹妹存活于世,他又会高兴吗?
阮酥的不敢确定,从他说起父母恩爱往事的柔软神情来看,他能接受一往情深的父亲对母亲的不忠?这凭空冒出来的妹妹,说不定反而是一种对美好回忆的颠覆。
阮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为什么扯上玄洛,事情总是变得格外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