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日便是新年,作为初初自立门户的太子府,这个节日显得尤为重要。整个太子府外还没有卸下大婚时的红装,却已装点上了新年的灯笼华彩,所谓双喜临门,万般皆兴不过如此。
被府中人引到小宴花厅时,阮酥才发现自己竟是来得最晚的那一个。不过也难怪,作为未来皇后的太子妃首次下帖,被邀的客人不说脸上有光,定然也会巴结讨好。并且,这次还是太子府中其他几位妃嫔的第一次亮相,这其中牵扯出的局势变幻,更是微妙。
阮酥带着知秋落座,她环顾四周,邀约的客人中,除了几位公主外,还有几名臣下之女如常行芝、祁清悦等,其间竟然还有阮家那位即将过门的新娘万灵素。此时她正和自己的表姐四公主祁金璃坐在一处,亲热地咬着耳朵,不知两人聊到什么,均掩口失笑。
“阿酥姐姐……”
阮酥收回视线,这才发现九公主祁金晶耷拉着脑袋,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阮酥忙站起来,“九公主的这声姐姐臣女不敢当,你还是直呼我名字吧。”
祁金晶咬着嘴唇,有些不解,“为什么上次你自称下官,而这次却又是臣女?”
阮酥微笑,爱怜地看着眼前单纯的小姑娘。
“因为上次太子大婚,阮酥是以女史身份出席;而这次府中小宴,却是以臣下女眷而来,自然称谓上就不同了。”
“原来如此!”
祁金晶双目一亮,似乎想上前和阮酥坐到一处,然而却还是忍住了脚步,有些不确定地再问。
“……上次是我不对,皇兄已经重重地责罚过我了,你不生气了吧?”
“公主无心之举,阮酥若是当真岂非就太小气了?”
见阮酥笑得真诚,面上全无半分作假,祁金晶瞬时眉开眼笑。
“你果真和五皇兄说的一样,美丽大方好相与。阿酥姐姐,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这个孤独的小姑娘,亲生的兄长对其爱搭不理,几个姐姐却又虚情假意。阮酥心生爱怜,然而脸上的神色却是冷峻的,特别是那几句祁撤的判言,让她瞬间警惕起来。
“九公主,臣女当然欢迎你来,然而那句姐姐,君臣有别,还请到此为止。”
祁金晶嘻嘻笑着,“我知道你担心别人听到不好,不过我只私下这样叫你,好不好?”
不等阮酥拒绝,她已经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精巧的赤金蟾蜍,塞到阮酥手中。
“这是给姐姐的赔礼,你一定要收下。”说完已起身朝几位公主的坐席跑去。
阮酥眉头一皱,看着蟾蜍腹部刻着的那个“澈”字冷笑。祁撤啊祁澈,为达目的竟连亲生妹妹也利用,你果真还是如前世那般冷血无情啊。她把蟾蜍递给知秋,正交代她收好,耳边已是传来一声清丽的女声。
“阿酥藏着什么好东西呢,也拿给我们大家瞧瞧。”
原来是清平携着祁念的一干妃嫔款款而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的牡丹团花袄,袖口与领口都是用上好的赤狐毛皮镶嵌,加上全套的翡翠镶金绕丝头面,真是显得又富贵又雍容,从穿着上已凸显出正宫的气势。
她身后的陈家双生子似乎故意与她作对,一着碧绿,一着青紫;祁清平既然用了狐毛坐衬,那她们便另辟蹊径,一个用五彩锦羽做成云肩,上面均匀地点缀着石榴籽大小的珍珠,而另一个则懒懒披了一件孔雀毛的大氅,两人容颜如一,可是风格却一为娇俏一为明媚,只双双往那一站,真是非常打眼。
而与几人的斗富不同,侧妃符玉便显得低调些,她只穿了一身绛紫色的礼服,上面的绣花也是雅致的兰花,头发上插着一只寒江水,不显山不露水,极为风雅,大概因下水救人谋得妃位,想必也打定主意走贤良路线。她们身后的来自民间的两名妃嫔白秋婉、徐婴子打扮也也极为平常,一个穿了一件粉红镶兔儿毛的绣装,另一个穿的是嫩黄色的甲裙,均是恰到好处地凸显了自己的气质,白秋婉如照水娇花娇憨清新,而徐婴子若空谷黄莺活泼鲜活,都是难得的美人。
众人忙躬身行礼。
“免礼,不过是姐妹们相聚,大家不用如此拘谨。”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走上前一一见过几位公主。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然而对上太子妃却还是要行礼的,祁金玉习惯了万千宠爱的唯我独尊,心底总觉得祁清平虽然今非昔比,然而从前还不是仰仗自己的鼻息,如此便动也不动。见她这样,二公主祁金珠自然不好动作,四公主祁金璃乐得沾光,而九公主祁金晶则有些茫然,干脆也学着姐姐们站着不动。
“招待不周,怠慢几位殿下了。”
本只是一句客气话,然而祁金玉却较真了,嗤笑一声。
“大皇嫂真是好大的架子,让本公主好等。”
整个花厅霎时鸦雀无声,众人完全没有想到七公主竟然如此不给太子妃面子。然而也好奇面对这位刁蛮任性的公主,太子妃会如何应对;此番若是败下阵来,不仅丢了太子府的颜面,今后在整个贵族社交圈中也地位不保,不过是一个空有高贵身份的废物罢了!
然而祁清平岂会是那种怂货?她佯作一愣,有些抱歉地看向后面的几个妃嫔。
“今日白良媛身体抱恙,方才等太医问诊离去,让诸位姐妹久等了,是清平失礼了。”
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等太医问诊离去,意思是所有人都侯在良媛屋子外面等待?
众人见白秋婉面色红润,哪有半分病态,于是不禁认为其定是拿乔装病拖延时间,况且一个没入掖庭的罪人能重入太子府,除了祁念垂青自没有其他设想,白秋婉恃宠而骄的罪名就这样落下了。
而祁清平这般落落大方承认错误,倒显得磊落光明。自然谁也不会去分辨这话中的真伪,就算太子妃惯做好人,陈家双生子岂会自甘服低,去讨好一个低于自己位阶且无任何身份背景的民间嫔妃?
有人挡祸,侧妃符玉、良娣双姝都乐得清静,只有承微徐婴子露出了些许担忧。
见白秋婉意外地睁大双眸,袖下的手已在隐隐发抖,阮酥皱眉,或许是感受到她的注视,白秋婉抬起头,对上阮酥淡定从容的眼神,这才稍显镇定。
“太子哥哥一家和睦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祁金珠似不忍白秋婉成为众矢之的,笑着圆场。
旁人看她一个也不得罪,也觉得和祁念的一个小小良媛认真也有失身份,万一人家还真是太子心尖尖上肉,岂非自找麻烦?于是也揭过不提。
然而祁金玉岂是那种宽容大度的主,祁清平也深知她这一点,便决定投其所好,来个祸水东引。
“方才进来时,见到阿酥手上金光一闪,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祁金玉果然大感兴趣,她深知祁清平与阮酥之间面和心不合,清平这般笃定,恐怕是拿捏了她什么把柄?于是也附和道。
“阮大小姐也别藏着,有什么宝贝也给咱们看看。”
阮酥笑着摇头,从袖袋中取出一只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坠子。
“九公主顽皮,硬是要送臣女这等礼物,贵重不说,另外一点——她却不知这是出自我阮家的铺子。”
阮家铺子?
祁清平受祁澈所托,当然不信她的一面之词。
“可本宫分明看清是一只金色蟾蜍啊,说起来本朝皇子中,这金蟾却是五皇子的最爱……”
说的这样明了,阮酥瞬间明白了几人的剧本:祁澈让祁金晶送金蟾给自己,恰巧被祁清平捉住,然后当着众人,便坐实了两人之间的私情。
阮酥摇摇头,只把宝石坠子托在掌心,葱白的手指轻轻往红宝石上一触,竟然碰到了一个机关,这宝石后面居然还藏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颗金珠。
“……如此奇巧……”
众女已经看呆了,而祁金珠却心中一跳,这里面的东西刚好和自己的名字不谋而合,也不知道……
她看向阮酥的眼神带着探索,却没能在那张脸上发现任何端倪。
“想必太子妃是错把金珠看成了金蟾吧?”
祁清平被将了一军,又不好让人搜她的身。而阮酥却在众女的惊艳目光中,把宝石坠子往掌心一焐,不过几秒,再伸开手时,这红宝石吊坠已然变成晶色。
“这是来自西凉的宝石,而工艺却出自北魏。家中铺子方开张便被人所购,没想到买主竟是九公主。”
难得众女齐聚,阮酥自然有备而来,不放过宣传自己铺子的机会。
阮酥微微抬手,露出了并排的一对缠丝镯,这些和中原流行的镶嵌技艺不同,宝石均是以颗粒形状中空旋与金丝编的镯空中,只微微一晃便流光溢彩让人移不开眼;而阮酥耳上的明月珰虽然款式普通,然而成色却是上等,而且也与那红宝石一般,随着日光颜色变幻。
“你的镯子哪里买的?”
“你那耳饰也是你家铺子的吗?”
“还有你的发簪,这样子倒是别致……”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好的一个小宴霎时便成了阮酥商品的推广会。
祁金玉也止不住被吸引,然而还是倔强地别过眼睛。况且她明显不信阮酥的说辞,斜睨祁金晶。
“九妹,阮大小姐说的可属实?”
祁金晶也被阮酥身上那些精巧的饰物吸引了注意,好奇地睁大眼睛,然而或许是知道阮酥不会害她,坚定地点头。
“是啊,这是皇兄给我的,我只觉得适合阮家大小姐,于是……”
祁金玉哼了一声。
“都说了多少次,还改不了这个称谓,也不知王贵人是如何教导的!”
提起自己的母妃,祁金晶一下晃过神,绞着衣袖有些茫然无措。
祁清平也白了脸,她如何能容许阮酥继续这样喧宾夺主,砸自己的场子?
“好了,诸位姐妹也辛苦了,大家吃点东西吧。”
说完,她径自走向主位,其他众女也看出太子妃神色不对,一个个敛神收色,在席间坐好。
丫鬟们鱼贯而出,在各位小姐的桌前放上点心水果,随着一场歌舞后,气氛再度活跃起来。不知道谁开了个头,竟提起阮酥的治蝗与送亲两件事,席间多数女子虽然不赞同阮酥的抛头露面,然而能像男子一般走南闯北一番作为却又心生向往,就连祁金珠也不吝赞美。眼见阮酥再次成为其中焦点,祁金玉有些凉凉地道。
“本宫也许久未见阮大小姐,听说你家大哥就要娶亲了,不知阮相给你许配了何许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