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阮絮残害奴婢,茹毛饮血的事便传遍全城,弄得她身败名裂,梁太君最重名声,告诫阮风亭不能再继续留着这个女儿,否则便是一桩家丑,败坏门风。
阮风亭不得不厚着老脸,主动向朝中家中有子的同僚示好提亲,可惜凡举高门绣户,谁会愿意娶一个心术不正的恶女为媳,问了一圈,左相的面子也挂不住了,竟考虑将阮絮嫁给商贾为妻,彼时商人虽财产丰厚,但地位低下,一向是不敢高攀官家的,何况是阮风亭这样的大员,虽然阮絮臭名昭著,倒也愿意求娶。
万氏母女听闻,不免又是一番痛哭,丞相嫡女下嫁铜臭商贾,简直是让人不齿,且不说别人笑话,万氏就算在娘家也抬不起头来。
母女俩一商议,觉得朝中只玄洛手中握着百官把柄,若玄洛出面,或许还有希望,于是双双跑去找阮酥。
万氏一开口,满嘴都是骨肉至亲,身为姐姐照拂妹子也是应该,阮酥此时正在对比《百草集》研究玄洛给的药方,闻言也不禁失笑。
多么厚颜无耻的母女啊!饶是这般交恶,在事关自己利益时,竟然还能厚着脸皮跑来要求她做这做那。
她想起前世自己出了阮府后,有一次印墨寒染上恶疾,大夫说需要上好人参调养,而她手上银钱完全不足以购得一钱人参,逼上绝路的她为了印墨寒,跪在万氏面前求她借二两人参,万氏拨着茶盖,懒洋洋地道“你妹妹每晚都有喝参汤的习惯,我实在匀不出来给你”。
“母亲,师兄公务繁忙,我岂有为这种小事去叨扰他的道理?商贾之家虽然俗气些,但荣华富贵是不缺的,妹妹嫁过去,倒也不委屈。”
万氏母女气得鼻子都歪了,但也拿她无法,阮琦见妹妹落得这般境地,哪里看得过去,誓要为妹妹寻一门官家亲事,冷眼寻了半日,相中自己在翰林院的一名待诏同僚罗钦,此人出身苦寒,也是今年春闱上的榜,为人唯唯诺诺,又畏惧相府权势,纵然心里百般不愿,也只得应了。
在阮琦的安排下,阮絮隔着帘子见了罗钦一面,只觉此人又瘦又寡,行为举止也上不得台面,战战兢兢,哪里比得上大表哥等世家公子风度,很是不满意,加之不过是名小小的待诏,更是万般嫌弃,回屋便开始淌眼抹泪。
万氏也知道女儿心中委屈,可矮子里头拔将军,总比嫁给商人好得多,于是温言劝道
“这罗钦好歹有官职傍身,官阶虽卑微,但有你父亲、你舅舅在,迟早也要晋升,到时候,你还愁没有诰命做吗?”
阮絮想想也有道理,这才勉强应允。
罗钦人穷,连聘礼也拿不出像样的,万氏为了撑面子,只得悄悄将自己的体己运出去,装裹好让罗钦带人从正门抬进来。
阮酥心里清清楚楚,于是陪梁太君去看聘礼时,故意捻起一只镯子,似笑非笑道。
“妹夫真是用心,这绛纹玉的镯子极其罕见,放眼京城,我就只见母亲戴过,想必你也寻得辛苦得很吧?”
下人不免背地一阵讥笑,罗钦当场涨红了脸,阮絮更是咬牙切齿。
因为不光彩,阮家仓促挑了个日子,便把阮絮嫁了过去。摆酒那一夜,阮酥心情格外舒畅,破例多喝了几杯,回去时,兴致来了,便绕道去樱花林散步,比起春景烂漫时的花团锦簇,现在一片葱绿虽失了几分旖旎,却也带着勃勃生机,阮酥扶着一根树干站定,联系前世今生,唇角不由慢慢勾起。
“师妹看起来心情不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也说给为兄听听?”
比酒还要绵醇的声音入耳动心,轻轻滑过耳廓,如碧波涟漪,一圈圈在心尖荡漾成诗。
都没有回头,阮酥的声音透着一丝笑意。
“家妹大喜,做姐姐的自然高兴,师兄您说是不是?”
“是或者不是。”
头顶上突然伸来一只手,骨节分明,阮酥一惊,条件反射往后闪身,那漂亮的指节便和着夏日凉风一下穿过了她的发,定格在空中。
“师兄请自重!”
笑意骤失,阮酥声音冷冰冰响起。她十分不喜旁人触碰,特别是玄洛这样敌友难分的危险分子!
看着她戒备警惕的目光,玄洛哑然失笑,见女子目光变得凌冽,终于收起笑意。
“是为兄逾越了,情不自禁……以后会注意的。”
这没头没脑的话语,根本没有半点道歉的诚恳!阮酥也懒得计较。
“走了。”
话虽是朝远处的知秋与宝笙,却是对着玄咯说的。知秋二人被颉英,皓芳二人拦住,没有玄洛的吩咐,她二人自然无法脱身。
果然玄洛没有半点反应,他看了阮酥一眼,静静折断一截樱枝。
“师妹就这样憎恶为兄?不过作为兄长,师妹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提醒什么?”
阮酥也知道他大晚从喜宴上脱身,故意避开众人来与她相见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和自己开玩笑,听玄洛终于转到正题,不由也多了几分兴趣。
“长兄未娶,长姐未嫁,府中二小姐却仓促成婚,阮府也算礼仪之家,师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呵,揣着明白装糊涂。
“阮酥以为这点小事不会瞒过九卿大人的眼睛,师兄何苦还拿我说笑。”
今日阮絮婚礼虽刻意低调,然因其处在风口浪尖,反而惹人注目,想必过几日的朝会上会有弹劾阮风亭的帖子,不过那又如何呢?
见眼前女子不但没半丝慌乱,还不急不缓,玄洛眸中闪过玩味。
“阮絮能有今日,师妹功不可没……”
阮酥蓦然回神,却见玄咯似笑非笑继续。
“为兄越来越好奇,师妹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师兄何必在乎,况且,若没有师兄你顺水推舟,此番局面只凭我一人自然不成!”
犀利如刀的眼神对上那淡若无谓的神情,都没有半点波澜便了无生趣生生分开!阮酥心内一沉,明明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然则玄洛步步紧逼到底又意欲如何?想摸清她的底细,最终更加自如被其所用?
“我与大人不过因缘巧合萍水相逢!阮酥不会挡大人的道,深闺妇人那点小心思,想必大人也看不上;若说非要有什么,大概便是短暂交汇间利益驱使,各取所需吧!”
话语铮铮,看着眼前人肃然的面容,玄洛愣了一秒随即大笑。
“好一个利益驱使,各取所需!不过师妹不要忘了,你我师出同门,今后你无论身在何处,这辨机弟子的身份却永不会消失。”
阮酥抿紧嘴唇,脸色变幻,怎么她越要撇开关系,可他却越要沾上来!
“阮酥谢过大人,那枚玉佩……”
一根手指封住她的唇。“我送出的东西,断没有再要回的道理!你若是不喜,也不必为难宝笙,随意丢了便是!话说那只狗儿,你似乎还没有给它取名字?”
当日他突然登门送狗,便也是侧面表明与自己一条心,阮絮之事若她不提,他也不会参和……阮酥心内复杂,所谓拿人手软,几番欠他人情,语气不免也软和下来。
“我也不知取个什么,不若请大人给它赐个名吧。”
玄洛略一沉吟。
“我初次见你时你寒症突发,只望它能带给你平安喜乐,便叫安乐吧。”
玄洛语气真挚,阮酥一时错愕,心底什么东西小小触动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心肠已经冷硬至极,然则在对面人的注视下还是不争气地小小心软了。
有些人看似真心实乃假意;而眼前人这番阴晴不定,捉摸不透,实则又是……
发现她迷惘的样子,玄洛失笑,却也不说话,两个人静默站着,直到风起莲波荡,那声好听的男声才淡淡在耳边再次响起。
“天凉了,快回去吧。”
阮府内院,阮风亭与万氏作为女方父母自然不能去送嫁,从阮琦处得知新房的简陋,再想到迎亲时女婿的萎缩与寒酸,万氏连哭了好几场,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眼红肿。阮风亭苦劝不住,终于不耐烦放下狠话。
“哭什么,看不上罗钦你怎么不自己去寻?你娘家几位内侄不是还没有婚配吗?当初怎么不去那边想想办法?”
提起娘家,万氏更是气闷。
之前父亲出面请了玉皇阁的安溪道长来做法事,结果非但没有成,还狠狠得罪了安溪,娘家人暗地里不知取笑了她多少回,连个小小的后宅都管不好,实在蠢笨如猪,搅得她都不大乐意登门!如今阮絮又出事,可是为了女儿前程,万氏思虑再三还是厚着脸皮备上礼物回了娘家。然而等自己方说明来意,几个嫂嫂俱是变了颜色,就连和自己一母所出的庶弟也不肯出手相帮,万氏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说出来再让女儿伤心,便默默把这事给掩下去了……
可是她最是嘴巴上不吃亏的,当即挺起腰板。
“几个侄儿的婚事还不是由父亲和兄长们做主,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如何说得上话,倒是你,怎么不去找父亲他们提?”
阮风亭一听火冒三丈,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往地上一砸。
“你以为我没有提吗?旁人还好,你父亲一家我才开了个头,便立即回拒,一点都不看中亲戚颜面,还和旁人说什么阮家真是什么货色都想给虎贲将军家塞,害我被同僚耻笑!”
万氏张大嘴巴,阮风亭已是越说越气,拂袖而去,自去姨娘处找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