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开始征兵的时候,已是炎炎夏日,帝后迁入岐州麟游的九层宫消暑去了,太平往年也去过,那地方在炎夏竟如晚春般舒适,微风送香,沁人心脾,实为消暑之佳境。
太平也想过的舒适一些,自从到了这个身体中,她感觉自己有时候情绪化极为严重,也极其喜欢享受。但凡身份上自由些,女子的地位高些,她也没兴趣再去争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上辈子做了十六年孤家寡人的皇帝,征战沙场十几年,她其实早就已经累了,她也想换个法子过过悠闲的日子,但她没这个命,在这个世界中,这种毫无自尊的生活一天也过不下去。
因此,就算这辈子精力没那么旺盛,也总是产生一些奇怪的颓废想法,但她意志力如铁,因此,她还是留在长安总管征兵事宜。
征兵过程比较戏剧化,太平深谙利益打动人心的道理,上辈子和这辈子做事,她都喜欢别人心甘情愿的跟着她,被她算计也甘之如饴,因为她每次都能给予对方足够的利益。比如这次征兵,她先是在自己的封地中挑选适龄女子,十二到十五岁能通过简单考核不怕吃苦的她都要,而一个家庭送出一个女儿便可免税五年,奖钱一贯,两个女儿免税十年,钱两贯。这对于小老百姓来说,实在是一笔了不得的收入,所以都争相将女儿送来应征,谎报年龄的大有人在,有些豆芽菜似的看起来十岁不到的也敢说是十二岁。
其实,就算年龄符合,但是要想进太平的雏凤营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通过简单的考核,什么都免谈。因此,这样筛筛检检下来,到最后也不过挑了一千人,其中还有好些只有十一岁或者超过十五岁的女子。
朝臣们这下子乐了,本来已经递上去参太平的奏本立即又袖到袖子里,既然公主闹不出太大动静,那还是给帝后几分颜面吧。
可谁知,过不久太平竟然亲自张榜,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全大唐各州几乎就在短短十天内,到处都在张榜招女兵,而且反响还挺激烈,从各处飞来的奏报让朝臣们吓了一跳,他们从来没想到公主竟然有这种能量,据闻各州的招兵事宜竟全是各州参与科举及第的女才子主持,至于具体的考核事宜,则是前几年公主一直在折腾的那三百宫女马球队。
从开始征兵,至征兵完成,无须费官府一丝一毫事儿,短短两月便征得一万之众入长安,这效率实在令人咋舌不已。朝臣们这两月倒是实足安静,仿佛根本不关注太平招兵的事,但其实他们是从看戏的心态完全转为震惊之中,就算位列宰相,他们也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能在短短两月如此迅速完美的办好这件事。再细细一想,公主这几年来所做的每一件事,不由得后背一凉,从凤仪阁女学建立到全国林立的女子书院,再加上女子科举,这一步步筹谋,竟然是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娘子完成的,是巧合还是步步为营,朝臣们深思不已。
所有朝臣对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沉默了,这种沉默却让太平叹息了一声,无论怎么样,最终还是吸引了这些老狐狸的目光。不过,目前最多还是狐疑罢了,帝后二人毕竟还是没有认为她别有用心,太平自认这些年隐瞒的还是没太大破绽的。
因此,纠集一万兵士,太平也不管外界如何揣测纷纷,便开始进入严整的训练之中,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只要五千女兵,这多出来的五千,她早就已经想好了耍赖的法子。只不过如今是否能再耍赖成功,却是五五之数了,这几年来她在一步步挑战李治的底线,看样子终于快要探到最低点。
先不说李治的想法如何,反正九层宫从来不曾传来任何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太平心安理得的照样按部就班的进行自己的练兵计划。可是,她没想到,第一个忍受不住的居然是太子贤,忽然在一个午后出现在太平观外,像一个最亲切的兄长一样关切了太平的饮食起居,就把话题转到了校场中去了,并不问太平是否答应,打马就奔向校场,结果被刀戟拦在了营门外。
不得太平放行,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天王自老子也不行。太平赶过去的时候,太子贤的护卫已经和女兵刀戟相向,气氛十分紧张。太平在心底冷笑一声,施施然的放慢马速和李贤并排,笑着道:“贤,你看我练的兵是不是已经有些军令如山的样子,去年被羽林军那帮兵痞给取笑了一通,如今我也可以打脸回去了,你说是不?”
李贤抿唇一笑道:“可见你是个能耐的,短短一年,练成的兵就可与羽林军齐名。”
太平咯咯笑道:“也就你肯夸奖我,我这些女兵不过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很。不过,你肯这样赞我,我还是高兴的,最近雪月酒又出佳酿,醇香数理,我得了一坛子,自三年前那晚喝了一回酒,这几年你老是事务繁忙,我们好久没好好聚聚了。”
李贤想到在自己最绝望伤痛的时候太平出现在东宫时的小小身影,那银铃般的笑声,黑亮的充满理解和关爱的目光,他不由得心中一暖,暗暗责怪那些大臣的谗言,也有些歉疚竟然怀疑太平的用心,毕竟一个小小女孩儿就算再能耐,要比之平阳公主都差得远,哪里又真能和骄横跋扈的西汉馆陶公主相比。
太平看着李贤的目光越是坦诚无暇,李贤就欲内疚,太平越是摆出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要李贤来看她如何训练出威风凛凛的战士,李贤就越发觉得自己小人之心,而且实话说,历经一月的修整,这只娘子军还是袅袅娜娜的完全不成个军形,李贤能忍着不露出嘲笑的表情都很难,因此,出了营门就言称宫中还有奏折要看,急急忙忙的回去了,他是暂时没脸和太平喝酒的。
李贤一走,吴沉水就笑嘻嘻的对太平说道:“年轻人就是脸嫩啊,其实太子殿下如今也二十三岁的年纪了,竟然还如此稚嫩,我记得某些人二十岁的时候脸皮就厚如城墙了。”
太平一脚踹开她,皮笑肉不笑道:“某些人十六岁就已经毫无脸皮可言。”
吴沉水笑眯眯的拍了拍衣裳,其实太平根本没踹到她一个丝线,“今天这王子嘉和荆楚刘迟微倒是很机灵,还懂得藏拙,只是目下这等歪七扭八的队伍,不用藏也拙劣不堪啊,啧啧,这里的小娘子体力真的不行。”
太平也是一叹,随即笑道:“那个刘迟微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就是太懂得钻营了一些。”
吴沉水点头笑道:“确实需要教育教育,其实她本应该去考科举的,恐怕二十年后朝堂上又会多一条让你头疼的老狐狸,但这小娘子却有一身好武艺,行事中带着点痞气,在军中只怕亦能混出一份功绩。还别说,这家伙狡猾狡猾的,在战场上遇到绝不是好对付的。”
太平叹口气道:“还是需要你去好好跟她谈谈,毕竟凡事靠钻营是不成的,稳打稳扎才是制胜关键。”
吴沉水点头称是,然后又皱眉无奈道:“吴沉碧那混账东西倒是轻轻松松的跑去九层宫消暑去了,军中这一摊子事也摊到我头上来,她回来一定得好好教训一下不可,哼。”说完气哼哼阴沉沉的走了。
这话虽说是抱怨,但是吴沉水这人就是奇怪,越是在意的人她骂的越狠,越是不在意甚至于对方是敌人那种,她反而甜如蜜糖,太平对她知之甚详,因此也不将她的抱怨当一回事。
九月初七,帝后返回长安,第二天就收到二十几本参太平的奏本,只差没把太平说成吕雉、馆陶之流,又将太平那一万女兵说成危机京中安危的不稳定力量,要求帝后即日裁撤这只娘子军以防他日生变云云,还有些列举太平这几年从书院到科举再到练兵的事宜,指她有不臣之心,且开设各种作坊与民争利,实在不是一个皇室公主的作为,应该从重处罚,有些没脸皮的竟然直言要罚太平十万贯充任国库。更有些人重提与吐蕃和亲之事,巴不得把这个爱折腾的公主赶紧儿的给打包送出去。
李治和武后看了都是连连叹气,其实他们在回宫之前就知道太平又闹出了大乱子,五千女兵变成了一万不说,还有那全大唐轰轰烈烈征兵的事宜不让朝臣们跳起来都是怪事了。因此,当晚一条严厉的手敕便飞至太平观中,太平无法,只得连夜赶回大明宫。
李治一见她就脸色沉黑的问道:“说说那一万女兵的事,不是说好五千吗?还全国招兵闹得人尽皆知,你来看看怎么办。”说着指着那堆厚厚的奏本推给太平。
太平苦着脸翻了几本,期间可怜巴巴的望望李治又看看武后,但可惜没用,二圣铁了心要给她给教训,根本不为所动,哀兵之策失效,太平只得老老实实的说道:“原本只招五千女兵了事,但后来一想若是招回来的都是那等不能吃苦又愚笨的岂非还要重新去招人,我可是知道了的,前几年断断续续收的那三百宫女都是几年内从一千宫女中挑出来的,我这次只招一万都是为着小心从事,不让父亲母亲为难才只挑了那么些人,等训练一年半载把软骨头挑出来,其余的都遣送回家。最终一定只剩下五千之数,绝不是蒙骗父亲母亲啊。”
李治一想也确实,按照太平那么不通人情毫无人性的训练法子,估计这一万兵士最终能剩下两千都要念佛了,不由得叹口气道:“你说说这么大个事,也不知道事先通声气儿,如今你看看这些奏本,你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太平低头沉默一会,才抬头咬牙道:“我愿自请罚十万贯军资送至前线劳军。”
李治和武后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松,其实太平这几年钱财之多,恐怕也是他们心中的一个包袱,实在太会赚钱也不是好事,朝臣盯着不说,他们心中多少也有些不舒服,但太平从来都不是吝啬的主,建书院、女子科举都是一手包办,如今又愿意出资十万贯,恐怕家底也要清的差不多了,再有那一万女兵的嚼用,恐怕过几月就得来哭穷呢。李治故意虎着脸道:“该罚,自己写个奏本来,明日我好给朝臣们阅看。”
太平心中一跳,这可是她第一次可以奏言,十万贯虽然让她肉疼,但是李治这种稍显暧昧的态度让她那点子肉疼劲很快过去了,忙点头道:“儿即刻去写,一定小心认错,不让父亲为难。”
李治这才笑道:“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你一头的汗,快下去好好凉快凉快。”
太平笑着称是,又给武后行了一礼,自从听到奏本二字,武后眼中就带着一抹深思,也就随意嘱咐两句就让太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