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桂林城内,督师钦差大臣赛尚阿赛中堂听完信使的叙述,当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
旁边的新任广西巡抚郑延熙郑大人也是格外地失态,额头上冷汗冒出,嘴巴长得能塞进去俩鸡蛋。
这怪不得这两位大佬如此促矜持,实在是因为刚传回来的这个消息太过匪夷所思。如果这时候谁还能保持镇定,除了反贼的内应就只有不识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了。
根据信使那充满悲怆的讲述,南边的剿贼大军都败了,大败。
本来,向军门已经成功地将长毛堵截在了象州县中坪乡,不出意外的话第二天便能联合赶来的乌兰泰大人所部南北夹击,将长毛一举剿除。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天杀的二龙山反贼就赶到了,花了半天的工夫就攻破了向军门的营寨。南边的长毛也乘机反功,受到南北夹击的向军门等部兵马遭遇大败。所幸二龙山贼人兵力不多,没法把路堵死,向军门这才得以率军冲出包围圈,北返桂林。但各部兵马却是损失惨重,郧阳镇总兵邵鹤龄为国捐躯,负责断后的天津镇总兵长瑞及以下多名将牟被俘。
随后,惨剧还没有彻底结束。近两万长毛紧紧地追在向军门的败军后面直往桂林方向而来。二龙山贼人则在匪陈亚望的带领下留在原地,当天下午又伏击了闻讯赶来中坪支援的乌兰泰大人所部。乌兰泰大人同样遭遇了大败,粮草辎重折损大半,不得已又往南退回了武宣县。
“向荣个蠢才!废物!”心烦意躁地赶走了信使之后,赛尚阿气得浑身抖,激烈拍案,“他带着的是一万多头猪吗?面对几百贼人竟在半天内丢了营寨。打了败仗,放走了长毛不说,事后居然还使用'所幸'、'终于突围成功'这等字眼!这个蠢才,他不是丢自己的脸,他是在丢朝廷的脸!”
“中堂大人息怒,”郑延熙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劝道,“此战恐怕并非是因为向军门不尽力,而是那二龙山贼人实在太过凶悍。那日,这股贼人拼命冲破阻截南下之时,我等还以为他们在山上已山穷水尽,所以才拼命南下如找长毛会合。哪知道,他们不过区区几百人,打的竟是这等胆大包天的算盘……”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赛尚阿又气又急,就差暴走了,“你刚才没听到吗?两万长毛已经跟在向荣那个废物的屁股后面往桂林来了!不出意外,今日天黑前便能到!等长毛攻破了桂林,你我也不要步那周天爵的后尘以致晚节不保,直接自裁以谢君恩吧!”
后面一句就纯粹是气话了,郑延熙赶紧道:“中堂大人言重了。眼下虽战事不利,但事态却也还未严重到那个地步。长毛人多势众不假,可战力却是一般。此次若没有二龙山贼人从中作梗,长毛早就被困在象州、坐等覆灭,要想凭借自身实力打下桂林更是痴心妄想。而二龙山贼人战力虽远长毛,但毕竟兵力有限,更何况我军各部实力尚存,桂林坚城也绝非寻常营寨可比。只要守住桂林,局面也不是不可收拾。想我大清自立国以来,什么样的悍贼没见过?从顺治年间的巨贼李定国、李来亨……”
郑延熙说得有理有据,赛尚阿却是听得一肚子邪火。
守住桂林?这叫他娘的什么屁话?
想当初,他赛中堂可是肩抗着剿灭长毛的重任来到桂林的,如今却要沦落到把“守住桂林”当成第一要务的地步了吗?
气归气,可是眼下的事实已经摆在那儿,他赛中堂也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不捏着鼻子认了还能怎么样。再考虑到郑延禧一直对自己恭敬有加,赛尚阿也不好作,只能强忍着怒火开始考虑起“保卫桂林”这一丢人的话题。
赛中堂心里不爽,郑大人也在心里骂娘。他老母的,原来还以为从布政使升任巡抚是升官捡便宜了。可这升的是他*的什么鸟官?才干了几个月贼人就要打到城下了,再干下去脑袋能不能保住都还两说。不行,等过了这阵还是得下点血本去京师拉拉关系,赶紧调走。回广东……不,最好连广东也别呆了,调去北方某省、离那姓陈的悍贼越远越好。这个破**巡抚,谁他*的爱干谁来干吧!
…………
反清斗士陈亚望带着小弟们回到二龙山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洪天王的太平军也已经先他一步赶到了桂林城外,在城西和城南扎营,与向荣等各部败军对峙着。
陈亚望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去跟老洪见面,而是直接回了二龙山。有些事点到为止就行了,没必要过分地包办。再说自己也已经帮了老洪很多了不是吗?这次要不是自己从后面对着向荣来了一家伙,这会儿老洪早就像原来历史上那样被赶到紫荆山区打游击去了,哪里还能想现在这样风风光光地在桂林城下和向荣对峙?
好吧,虽说自己之前帮的忙不是完全出于光明正大的动机,但至少还是帮了。接下来就看老洪自己的了。
老洪啊,我都把你提前送到桂林城下了,你就快点离开广西去外面展吧,我很看好你,你一定能做得比刘福通更好。你走了,我也好全心全意地开广西这片热土。内心险恶的当代朱元璋、陈亚望陈上将心中充满了期待。
…………
“啊欠!啊——欠!”桂林城西的太平军中军帐内,洪秀全突然连打了好了几个喷嚏。
“天王没事吧?可是受风寒了?要不要叫神针刘进来给您看看?”正在与洪秀全谈事的冯云山赶紧问道。
“哈哈,没事,没事,啊——欠!”洪秀全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涕,笑着摆了摆手,脸上洋溢的全是胜利的喜悦和成功者的自信。
的确,和天国大军当前取得的巨大胜利相比,打几个喷嚏算什么?如果打打喷嚏就能取得像这次一样的胜利,洪秀全倒是希望每天都多打几个。
此番形势上所生的巨大逆转还真是大大出乎了洪秀全的心理预期。虽然之前就与陈亚望定下了合作协议,但在不久前被向荣堵在中坪动弹不得、南边又有乌兰泰大军扑来的时候,洪秀全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许惊慌。这时候只要合作计划上出了一丁点纰漏,天国大业无疑将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好在上帝还是站在了他的孩子们这边,陈亚望及时率军赶到,从背后杀了向荣一个措手不及,两万天国将士就此冲破阻截,一直打到了桂林城下。接下来无论再作何进止,前途都是一片光明。
刚才从巡营回来的冯云山那里,洪秀全又得知,因为这一次伟大的胜利,再加上从清妖那里缴获了足够多的粮草辎重,军中的不少难题都迎刃而解,全军士气如虹。面对这一大好局面,再想想当初在浔州府境内与清妖周旋的日子,洪秀全欣喜之余竟有着恍若隔世的感觉。
“陈兄弟回到二龙山了吗?”谈完了军中事务,洪秀全又十分关切地问起了陈亚望的情况。
“还没有消息传回,不过算算时间,就算还没回去应该也快了。”冯云山道。
“这一次可多亏了他呀!不过,能够促成陈兄弟与天国合作,云山你也是功不可没!”
“哪里哪里,天王过奖了。不过,说到陈兄弟这人吧,治军打仗的确是把好手,对清妖也有着自内心的仇恨。就是有点让人琢磨不透,年纪轻轻的,城府却不浅。那天在中坪,打败了向荣老贼以后,他只是带着几个人来跟我们见了一面,说让我们北上去追击向荣老贼,随后而来的乌兰泰老贼交给他对付。可是他的部曲以及军中装备的武器却根本没让我们看见,似乎是在有意地躲着我们。”
洪秀全想了一会儿,大度地笑道:“这也没什么。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陈兄弟的部曲虽然火器犀利,但毕竟是创建之初,声势上不如天国,所以才要通过合作来借天国的势。借完势之后可能又担心他的部曲被天国给吞并了,所以才会躲着我们。他之前与咱们不怎么熟悉,这么做也可以理解。但只要我们日后以诚相待,相信陈兄弟也决非不明事理之人。”
对洪秀全的说法,冯云山倒是不以为然。借势什么的暂且不论,可陈亚望会怕他的部曲被天国吞并?这恐怕只能是洪秀全的一厢情愿了。向荣的上万满清正规军都被陈亚望打得满地找牙,就天国的这点人马还想去吞并他?上帝的子女也不能这么胡来。
当然,这话肯定是不好说出来的,冯云山也只是随便应付了一番了事。
过了一会儿,洪秀全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云山,对于我军下一步的去往,你是怎么看的?在来桂林的路上,秀清和朝贵他们都主张乘着我军士气高涨之时一举拿下桂林。那时候,你在一旁没有说话,现在可想好了?”
冯云山考虑片刻,抬头道:“天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呵呵,云山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当讲的吗?”
“那我就直说了。其一,这桂林不比我军之前打下的那些县城集镇,而是桂林之省会。对清妖而言丢了便责任重大,所以赛尚阿等人定会尽全力死守,向荣等各部清妖虽然新败,但实力尚存。因此我军能不能将其打下来尚且是个问题。其二,就算打得下来,对天国的长远展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哦?此话怎讲?”
“之前陈兄弟在二龙山上曾跟我说过一番话,我觉得很是有理。他的意思是,我军在广西拖得越久,北边的清妖也就能准备得越充分。”
洪秀全听完,细细地品尝了一下这句话的个中含义,又问:“那你的意思是不打?”
“可不打也不好,不在桂林把清妖打痛了,那我军北上的时候,背后就少不了得有些麻烦。”
“哈哈哈……打也不打,不打也打,云山你这是把包袱又抛了回来啊!我看你就是个滑头,两边都不想得罪。”太平天国诸位大将里,冯云山与洪秀全出身相似,性格相投,所以两人关系最为要好,洪秀全说起话来也就随便得多。
“天王乃天国之,自然一切全凭天王作主。”冯云山微笑道。
洪秀全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此事还是容我自己再想想吧。”
关键时刻,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有些事在最后做出决定之前的确得好好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