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说她全身都更好看了,不是虚言,而是实话。
沈清猗全身的杂质都被剔除,就似美玉再经琢磨,肌肤更加莹润,透出珍珠一般的光泽,而骨骼更加密实,肌肉紧致柔韧,以丹火淬炼相当于肌骨的重塑,加上天道意志给予的淬炼,身体一些瑕疵在重塑中进行了调整,就似一樽玉人又经高明艺匠雕琢,身材比例和谐到完美,让人一看就觉得赏心悦目,再看几眼就禁不住着迷;而其风骨也越发突出,就像千秋寒梅经过千秋霜雪的洗炼,更艳,更清,凛冽风华灼灼。
萧琰觉得沈清猗美得灼人眼目。
她眨了好几次眼。
沈清猗嘴角一弯,决定原谅她先前的“口不择言”。
两人入静室收拾好衣物,回了元合庭,萧琰将藤箧递给白苏,两人自去茶室说话。
“清猗,让我看看你的身体。”萧琰还有些不放心。
沈清猗一笑,伸出自己的手腕。
萧琰的真气从她腕脉而入,跟着一缕神识也进入,但这回她遵守了禁忌,没入她的丹田,只是在她周身游走。萧琰的神色先是惊愕,然后绽出了笑容。
“清猗,你成了通脉体了!”
她眼里都溢出了笑意,“你可以修行武道了!”
因为天道意志的淬体,闪电的强横力量,竟然将她体内的经络全部贯通,一举成了武道上难得的通脉体。
萧琰兴奋得比自己晋阶宗师还要高兴。
沈清猗也高兴,这本就是她神识有意的引导,操控闪电横冲直撞的力量,将自己先天不通加上后天又堵塞的经络全部贯通,虽然为此经受了更多的痛苦,但结果是值得的,成为完全的通脉体——这是武者晋阶先天境才能达到的体质,而她通过一次究极炼体实现了。
丹道是求长生之道,不是求力量之道,沈清猗对力量并不渴求,但她既负星命,又与萧琰必定走上天启之路,未来凶险莫测,能有自保的力量当然是最好的——沈清猗向来不将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纵然是爱人也有护她不周的时候,何况她并不想成为萧琰的累赘。所以,再痛苦她都会想办法让自己能够修炼武道。
“可惜有些晚了。”萧琰又遗憾的道。
武道修行要从小开始,既是对根骨的打磨,也是夯实基础,内力也要通过日积月累才能壮大,清猗现在虽然有了武道的绝佳体质,但二十五六岁才起步,比起其他人就晚了二十年,纵然她悟性高,但基础的夯实、凝练和内力的积累还是需要时间。
沈清猗却不觉得遗憾,微笑说道:“我又不是追求成为武道至强者,现在可以修行武道已经是上天垂顾,还有什么可惜的?”
“也是。”萧琰想了想说道。
清猗有自保的力量就好,丹道才是她的主道,不能因为可以修习武道,而本末倒置。
坚持本心,才能走得长远。
***
一场秋雨一场寒,河西也在下秋雨,潇潇一日后就云收雨住,但西部的鄯善、焉支二州的秋雨却已经连续下了五日,而且是暴雨。
这是西部罕见的秋季暴雨,暴雨引发了洪水,从天山南麓流下来的的白河水泛滥,又往南与孔雀河交汇泛滥,沿岸的鄯善州、焉支州的二十七个村庄、三个市镇、两个县城、四个牛羊马牧场都淹没在洪水中。
河西道的西部向来是防春末夏初的融雪汛,因秋冬季节枯雨,几百年都没发生过秋汛,这回突如其来的暴雨引发的洪水将官府和百姓都打了个懵头懵脑,洪水凶猛,卷着泥沙咆哮而来,一下就淹没了村庄县城和牧场,短短五日,就有数千百姓死亡或失踪在洪水中。
所幸河西道历年防融雪汛已经有了经验,防汛司是道级官署,按大唐《防汛律》在汛期前后有权临时调集道内军兵财物,关防文函下去,大半个河西都动起来:转运司支拨银钱,调粮发运,大都督府下令河西军中军抽调五千士卒分别奔赴鄯善、焉支抗洪,相邻的高昌、且州、海州三州折冲府接到防汛司的关防文函,立即抽调府兵分别赶往二州,联合鄯善、焉支州的府兵,组成抗洪抢险队伍。鄯善州、焉支州的刺史府也马不停蹄的运作,征调当地民力物力,组织抢修堤坝和救灾事宜。
受灾最重的是鄯善州,有十七个村被大水冲没,还有邻河的两个市镇,州城也受到洪水侵袭,幸被堤坝挡住。这些堤坝都是按融雪汛的标准修建,但哪年的融雪洪水都没有今年的“秋汛”凶猛,洪水咆哮着,呼啸而来,奔腾过去,一次又一次,很多堤坝就决了口,因鄯善州城处于白河支道,不在主河道,才没有决口,否则早前两天就被大水冲入了。但暴雨持续五天,支道水位越来越涨,又有泥石流,城外的大坝已经出现了两处塌方,还有多处险情,抗洪队伍紧急增加两千人,大堤上人头涌涌,穿着军服的短褐的麻布袄的各色人都有,吆喝声号子声不停,军队和武馆的武者以及武学的武学生都处在险情最严峻的地方,冒着暴雨,将沉重的竹笼石头挟着劲力准确的投入缺口处,再由普通队员用沙包垒起沙墙,人们的汗水都混着雨水滚落……在这降温到只有七八度的寒冷天气中冒着暴风雨抢修堤坝真是一个考验,有的人扛着沙包就倒下,立即就被后勤队伍抬下去,灌生姜水、糖盐水。
大坝南端的高地上有一座河道所巡守毡棚,此时棚前立着一柄圆木撑着的赤色油漆伞,伞下人影幢幢,不时有人奔走来去,或汇报或领命。堤坝上的军民百姓疲累时就不由自主望向赤色伞,看见伞外□□立着的大纛,心中就似有了主心骨,又冒出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赤色大纛上绣着斗大的“萧”字,如赤色火焰,飘扬在暴雨中。
堤坝上的军民都知道,世子就在那里。
河西萧氏的世子,兰陵萧氏的世子。
人们已经习惯了,无论战争还是灾难险情,永远都有这么一面大纛立在河西人的背后,□□,永不倒下,坚定,永不后退。
这面大旗就是河西人的精神支柱。
支持他们度过任何艰险。
两百年来,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
因为兰陵萧氏,永不倒下,永不后退。
赤色大油伞下固定着八盏玻璃风灯,将暴雨下的昏暗照得光明。萧琮穿着鹘衔瑞草的世子裘袍,头上戴着世子金冠,硕大的南珠嵌在冠中莹莹发亮,站在伞下给人明亮的感觉,仿佛暴雨中永不黯淡的珠光,给人温暖和信心。他在世子袍外穿了件绿头鸭绒油衣,脚上是一双鹿皮高筒油靴,正一边听着官员说话,一边望着远处咆哮的洪水,目光温和又沉静。
此时他临时兼着防汛司副都指挥使的职任,坐镇受灾最重的鄯善州,就近协调指挥抗洪事宜,昨天傍晚才急驰抵达州城,今日一早就在刺史与河道官员陪同下巡视河堤。
河道官员汇报堤坝情况后,刺史说起本州的受灾和救灾情况。
河西道的西部地广人稀,鄯善州城内只有三千多户、一万四千余人口,现在洪水泛滥,各县村镇和牧场的难民纷纷拥入州城,几天之内人口猛增至七八万人。城内街巷、佛寺道观、城墙根下,到处都是搭的简易窝棚,堆放着湿淋淋的行李,挤满了一身狼狈的难民。
刺史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抑粮价,按《防汛律》的惩办律条,敢涨价的粮商一律下狱,米粮充公赈灾,并以十倍罚没家产——这一严酷的律条从高宗立律起到现在,已经执行多年,斩落奸商无数,而且官报披露,臭名远扬,影响子孙三代,很少有奸商敢顶风发这灾难财,州城的物价平抑得很好;但一下多了六七万人口,吃、住、防疫都是大问题。
“……原本今年也是好年成,春小麦、玉米、大豆正待秋收,这一场洪水给冲没了大半,还有棉花,天山南麓下的棉田毁得差不多了。”刺史心肝儿都在痛,鄯善州的天山棉是有名的贡棉,每年给州里带来多少赋税啊,今年全泡黄汤了,“所幸积粮还有,加上道里拨的赈灾粮,这前一个月还是能周济过去的。住的地方也统一安置,已经规划在各坊区搭帐篷,置溷房和垃圾点,将难民分区迁入。城内各家药铺也都统一征调了,按邻近地带分区负责,并设置医疗点,还有检疫队巡视,做好治病防疫措施。……”
刺史一条条禀报着,虽然面临突如其来的洪灾,却也还有条不紊,一桩桩拎得清楚。如果萧琮只是防汛司的副都指挥使,刺史当然不必详细说这些民政,但他还是河西世子。无论是世袭河西大都督的继承人,还是世袭梁国公的世子,在河西人心中,就是河西少主,河西的所有事情当然得操心。尽管河西大都督只管兵事,但萧氏早已扎根河西,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把持,河西道的官员未必都是萧派,但在这里任官,要把事情做好,就不能不依靠萧氏,何况治灾这样的事务涉及方方面面,有萧氏出头当然能省刺史很多力。萧氏将河西当作自己的家园子,不管朝廷怎么忌惮,但对河西的地方官来说有桩好处:萧氏不会拆烂污、拆家棚,毁了“自家的园子”,救灾这种事必定会尽心尽力。
“使君考虑得很周到。”萧琮温和平静的说道。
河西的州政长官都是实干的,萧氏看中务实,那些为官虚浮或是只有嘴皮子功夫的,早已被萧家的明查暗访给弄下去,能留任的刺史未必都清廉公正,但都有一桩——是能干实事的。萧琮觉得这位陈刺史处理灾务中规中矩,按着《防汛律》和《荒政全要》的条款办事,没有什么出色的亮点——但能中规中矩的将这些事情办好,治灾就落到实处了。
治灾民政方面他没什么可补充的,帝国已经积累了两百年救灾的经验,只要官员认真去做就不会出岔子;萧琮最关心的还是难民的搜救,这是救灾最薄弱的环节。
洪水当前,首要是保堤,其次是赈灾,维持灾区秩序,然后是灾后重建,不要造成流民。搜救灾民往往是最为忽视的,除非有相当的人力及时去做。
萧琮带着随从侍卫一路急驰过来,进入鄯善州境就看见凄惨的状况,村庄房屋淹没在洪水中,逃往州城去的难民拖儿带女,失去亲人的一脸悲痛麻木,但为了生存仍然要挣扎向前。看见萧氏的赤底剑兰旗帜时,那些难民远远的伏拜下去,一脸凄惶的脸上有了欣喜,悲痛麻木的眼睛中也有了光彩,那是希望,也是信任的亮光,希冀萧氏能将他们拯救出苦海,信任萧氏会将他们拯救出苦海。
那一刻,萧琮深深的感受到:
萧氏,是河西的萧氏。
河西百姓信任萧氏,萧氏就应回报百姓以仁。
最基本的仁,就是保障他们的命。
萧琮手中的人力没法全面搜救灾民,但总要尽力去做。尽心,就是仁。
他在路上时就去信给父亲,希望再调五千河西军组成搜救队。
梁国公收到飞鹰传回的信权衡良久,同意调派三千人。
萧琮已经从护堤军队中抽调人员组成搜救船队和皮筏队,这三千军士赶到灾区后,也加入其中,在洪水泛滥的河道上四处搜救落水和受困的灾民。
但派军队搜救百姓的行动在军中引起了一些非议,尤其在一位军士因为救河中一对母女而不幸被洪峰卷走后,搜救军队的将领们都觉得不值——不过是些卑贱的村民,怎么比得上他们精心训练出来的士卒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