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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自那日卧病床之后,一日不日一日,眼睁不开,嘴张不开,喝药都得扒着她嘴巴往里灌,一碗药倒下去,能进肚子里只有一口,其余全顺着嘴角流到床上。为了能让张氏实打实喝上一碗药,同一种药丫鬟们得熬上十碗,可大夫一顿就安排了她和四五种药,一遭儿折腾下来,熬药丫鬟们都不得空吃饭就得继续熬下一顿。伺候梳洗丫鬟也累,张氏喝一次药,被褥衣裳就会被药水浸透了,要重换,一日三次,丫鬟们洗得手抖脱皮了。

张氏一咽气,府里上下反而松口气,丫鬟个个心情送为张氏丧事跑腿。大爷周远妻子段氏开始接手管家,可她毕竟年纪小,拿捏不住大事儿,府里头有些老仆自视甚高,不听使她唤。

老太太便叫吕氏帮忙,吕氏以忙活儿女亲事为由拒绝。魏氏是直接装病着,不接这个活儿。

老太太气得直咳嗽,只好自己出马,挺着一身老骨头接管侯府。

府里头稍有点眼里仆人瞧见这情形,都觉侯府这个家要散了。

有人见着老仆德旺喝酒,凑过去打听情况,只听对方连连叹气说:“周府离分家不远喽,你们早早准备,选个好主子去吧。”

……

初晨和怀璧一起回去奔丧,二人张氏灵位前上一炷香,便到了魏氏身边。

魏氏和吕氏正忙着打理丧事,不得闲。灵堂前总有人来来往往,哭哭啼啼,魏氏不想让初晨和怀璧受这种气氛影响,带着他们俩出去。

“我这边还要忙一会儿,碰见这样事儿,也没工夫招待你们。”魏氏客气对怀璧说完,又对初晨道:“你带着郡王爷出去走一走,院子那边清净,人又少,等我这头忙完了就去找你们去。”

“四姐呢?”初晨问。

魏氏叹口气,:“昨儿晚你伯母挺不住时候,就派人叫她回来了,她眼见着你伯母--”魏氏说着哽咽了,眼角又湿润,掉下两滴泪来。

初晨赶忙替母亲拭泪,皱着眉,看着她。

魏氏看出女儿意思,对怀璧笑了笑,拉着她到一边低声说悄悄话:“她确做过很多对不起咱们事儿,可她死那会儿真是……怪可怜,人都死了,我们也不要再计较了。”

初晨垂目,没有回应魏氏话。灵堂那头传来痛彻心扉哭声,初晨听声音像是初雨。

魏氏也不多说了,拍拍初晨手臂道:“今早哭晕了一回,估摸这会儿醒了,我去瞧瞧,不然又乱作一团。”

初晨点点头,目送魏氏回去,看着母亲奔跑忙碌背影,她莫名心酸。

怀璧见初晨情绪不对,拉着初晨去园子里。二人停牡丹花园附近,初晨呆坐凉亭里,怀璧劝了她几句,见她情绪不高,也不再多言,由着初晨自己去消化她情绪。怀璧开始陪着初晨坐着,久了,觉得无趣儿,便拿着扇子小路上乱转。走到一颗柳树底下,似发现了什么,蹲□子瞧。看了一会儿,招手叫初晨过去。

初晨把丫鬟们留了原处,自己走到怀璧身边,也跟像他蹲□子。原来黑土上有一只绿色虫子,小拇指大小,身上有几只小蚂蚁,虫子一直慢吞吞往前爬,他身上蚂蚁却越来越多,像是被一层活动黑色纱布笼罩,蚂蚁不停撕咬着虫子,虫子终爬不动了。

初晨盯着被蚂蚁蚕食绿虫子,反问怀璧:“你就叫我看这个?我可不怕。”她是经历过生死人,怎么会害怕一只虫子?

怀璧突然笑了,用扇柄指着已经死掉虫子,问:“虫子被什么杀死?”

“蚂蚁。”初晨不知道怀璧葫芦里卖什么药,还是正经回答怀璧话。

“那你告诉我,是哪一只蚂蚁?”

“那一只?”初晨摇头,看着虫子身上密密麻麻小蚂蚁,道:“大概都有份吧。”

怀璧拉着初晨站起身,扬眉笑道:“我倒觉得这虫子,和你口里说‘那位朋友’很像!”

初晨警惕看怀璧一眼。

怀璧继续解释道:“她死不能归咎一个人身上,就像这只虫子,如果只是一只蚂蚁咬他,他根本不会死。每个人一口,才导致了她死亡。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甚至为了一己私利而选择牺牲别人。确很过分,可这就是他们作为人自私本性,根本避免不了。现他们也受到了该有惩罚,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应该停止,放手?”

初晨微颔首,眼盯着怀璧胸膛,不说话。

怀璧见初晨还犹豫,有些急了,双手用力抓住初晨两只胳膊。语气加重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感受?别人感受?你母亲,大哥……周初晨,你知不知道你现作为和那些人一样愚蠢、自私、恶毒。”

“是么?你终于说实话了。”

初晨心跌落到谷底,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当她一切罪恶毫无保留呈现怀璧面前时,怀璧愤怒、谩骂都会落她身上。她早料到,可为什么她明明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会这么难受?心痛不像是自己,感觉要死了一样,什么复仇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初晨她别过身去,假装看风景,其实不想让怀璧看见她落泪。她已经是恶毒女人,就不要再他面前招烦。

怀璧看着初晨落寞背影,想起他第一次见她情形,心里莫名疼痛。他拽住初晨手,硬逼着她面对自己。发现初晨满面泪痕之后,怀璧有些慌了,用手擦拭初晨脸上泪水。

怀璧看着自己被初晨泪水沾湿手背,幽深眸子对上初晨眼,隐隐透着危险气息。他突然嗤笑道:“你不吃软,我就得来硬。周初晨,我命令你必须收手,从今天起安安分分呆我身边,如若再让我发现你行为有异,从你丫鬟开始,一个一个处置。”怀璧抬眼看着候不远处楠芹,眯了一下眼睛,慢悠悠道:“就从她开始。”

“你要干什么?”初晨惊呆了,他没想到怀璧会把怨恨撒到别人身上。“你有什么恨可以冲我来。”

怀璧轻笑,伸手摸了摸初晨脸蛋,宠溺道:“你这么美,我怎么舍得。再说你是我媳妇,你要是出意外,我不就成鳏夫了?”

初晨闻言,才知道怀璧刚才和她半开玩笑,稍微释怀松一口气。

怀璧假意严肃,正经道:“不许笑,刚才我话是认真。”怀璧擦干初晨脸上泪水,拉着她手,嘴巴凑近初晨耳际,小声道:“怎么感谢我?若非为夫,你命早被人害了。”

初晨闻言大惊,张大眼睛看着怀璧。她有点不信,因为她完全没有感觉到有谁有某害她意思。可初晨知道,怀璧不会突然和她开这种玩笑。

“是谁?”

“冯生。”

初晨极力回想他认识人,似乎没有一个叫冯生。“冯生是谁?”

“噢,或许该和你说叫马胜。”

“马胜,他不是大嫂房里--”

怀璧冷笑道:“我侍卫发现他三天两头往碧云轩后头下人房里跑,稍微调查了一下,发现他和院里一个□来厨房粗使要好,我本以为他们二人是偷情,可后来却发现这个□来小丫鬟往你吃饭菜里下药,这药正是马胜给她,这种药叫川附子,是一种慢性毒药,吃久了会令人发困没有食欲,久而久之便会掏空身体,长久昏睡而死。我费了好些周折,终于从户籍里查明了他来历,他本名叫冯生,他父亲叫冯四。”怀璧说到这里,看初晨反应。

初晨恍然明白了,原来这个马胜竟是冯四儿子。母亲魏氏处罚冯四后不久,她听下人们议论说冯四和他妻子病死了,儿子投走他乡。初晨也就当个事故,听一下就忘了,不曾介意。原来冯四儿子并没有走,还留了秦王府,趁机向她报复。

小小年纪,父母突然双亡,孤苦伶仃只剩下他自己,冯生命确实有些不幸。

初晨询问怀璧如何处置冯生。

怀璧冷笑道:“私通碧云轩丫鬟,企图谋害郡王夫妇,你说他会有什么下场?”

周逸回来奔丧,听说文都郡王也来了。到院子里向二人打招呼,周逸入了国子监之后,也有关心朝政,近日心中正有一处疑惑,便想要问一问怀璧意思。因涉及到朝堂政治,他和初晨告罪,请怀璧去书房详谈。

怀璧和周逸往荷塘那边走,离开没几步,怀璧突然顿住脚,回头看着目送他初晨,眼中透着一股浓浓警告意味:“回头告诉你哪位朋友,再弥足深陷,只会害了她自己。”

初晨一愣,望着怀璧渐渐远离身影,心里酸酸。她呆站原处,发呆许久,才回到魏氏那里。

魏氏刚好忙完了,想派人去请初晨就见她来了,微笑着拉女儿进了里间。

“我原来还真信了你四姐说话,没敢告诉你,心里担心了不得。今儿个见你和郡王爷一起来,我才安了心。那丫头嘴巴,啧啧……她自己和庄王世子关系不好就诅咒你们!真是,不要脸!”魏氏作势骂道。魏氏见初晨不说话,以为她不想听大房烦心事。赶紧转移话题,笑呵呵说别。

“眼看着天热起来了,等夏天已过,秋天就来了,你八哥也该回来了。”魏氏话语里有挡不住思念,她总是担心儿子少林寺那地方吃不好睡不好。

“我也想他。”初晨一想起周遨,就会想起他开朗带着几分傻气笑来,心里总是暖暖。魏氏又开始和她絮叨些家常,初晨还像往常那样听着,偶尔笑着附和两句。心里突然发现这样生活真好,平平淡淡温暖,没有仇恨,没有斗争……只有她和她乎家人。

初晨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不怕死,只要为了复仇,什么都肯豁出去。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心里头乎人和事儿多了,她真很怕死。此刻,现,就怕。她很怕自己像冯生那样,终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赔进去了。母亲、哥哥、还有……她好像真已经放不开这些人了,特别是那个对她来说重要人。

她或许真该放手了。

或许老天赐予她重生,并不是让她去复仇,而是让她好好地重活一次,活得精彩,活得幸福。

初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觉得自己愈加对不起怀璧。她整个人都被愧疚笼罩着,没办法直面怀璧。对怀璧,她目前唯一能做就做好自己本分,老老实实地。

可巧怀璧这几日忙碌起来,皇上交代他活儿越来越多,偶尔还要例假四五天去京外临近府衙奉旨办事。

初晨与他见面机会少了,尴尬也会少很多。平日里她就躲碧云轩里绣花,对账或是打理铺子,偶尔去秦王妃那边陪着她聊天、下棋,又或者到顾氏那里逗一逗刚满月大哥儿。

没多久,高敏临盆,她头胎并没有像顾氏那样顺利,生了一天一夜还没出来,挺到第二天下午,孩子啼哭声终于响起来。外头候着秦王妃松口气,等着产婆把孩子洗干净抱了出来。是个女儿,秦王妃微有些失望,却也是开心,左右高敏和怀山还年轻,以后有是机会。高敏因这一次生产艰难,十分伤神儿,坐月子久了些。

大姐生了还不到一个月,高敏房里头被提为姨娘斑儿也临盆了,生了个儿子。世子爷怀山对这对儿女十分疼爱,往常他每每晚归,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每日几乎都能敢日落前回来。手里时常带着几种小玩意儿,逗弄孩子用。

高敏生了女儿之后,有些失意,特别是当她听说斑儿为世子爷生了儿子之后,越加恨自己不争气,没了往日威风。她本以为世子爷会为此而冷谈她,不曾想怀山很喜欢她们女儿,一改往常怠慢态度,时常来看望她,还给她讲很多外头趣事。高敏对怀山很感激,越来越温柔,有女人味儿了。

怀山以前不喜欢高敏飞扬跋扈,觉得她太骄横爱耍大小姐脾气。当他见识到高敏生子痛苦,以及她哄孩子时候流露出来真情温柔之后,怀山对高敏态度改观了不少。渐渐地端正自己态度,试着去善待高敏。高敏并没有因此倨傲,反而加温柔待他。

夫妻二人关系渐渐地好转起来。

对于周岚贿赂顺天府事儿,初晨再没有去插手。

吕氏去找初晨,建议初晨想把这件事儿变成故事找个说出先生弄大发了,这样生活不准能传进朝堂里去进了皇帝耳朵。

“这样咱们仇就都报了。”吕氏解气道。

“不行!这样太冒险了,一旦朝廷追查起来,很容易查到你身上。”初晨不同意,她既然决定放手,就不会再出手了。有些事儿还是顺其自然吧,大房里头也没有什么风光了,就周岚一个人光鲜,也是一种讽刺。

“不能吧。”吕氏有些不甘心,事情都到这步了,再来一步,老太太力挺大房就塌了。

初晨将周岚亲笔写那封信递给吕氏,吕氏看了吓一跳,磕巴道:“这这这……”

“这是他犯罪实证,拿这个比传什么流言瞎话厉害多了。”初晨看着吕氏惊讶脸,解释道:“可这东西如果到了皇上手里,不但是大房,整个信远候府都有被抄家危险。”

“对对对,这东西不能留。”吕氏吓得拍胸口,询问初晨这信来历,听她讲了事情经过之后。吕氏有点怕了。感慨道:“你可得小心着,郡王爷可不简单,我担心他对你事--”

“不说这些。”初晨自然不能告诉吕氏怀璧对她事情早已了如指掌了。她点燃信,扔进铜盆里头,由着嫣红火焰将整封信吞噬殆。

“婶子,大伯父和六姐,你乎谁?”

“这还用问么。”吕氏冷哼一声,她当然乎自己女儿。

初晨淡淡道:“好,那就不要再冒险插手这件事。”

吕氏看了初晨一会儿,点头。

周岚弄权顺天府流言,也只有当初先听说这事儿人悄悄地和几个朋友讲,口口相传,慢慢地传开了,但范围还不算太大。周岚也不知道从谁口里得知这个消息,赶紧找顺天府尹一起商量对策。二人一致认为要禁止流言,于是顺天府尹增派了京城巡逻人手,但凡听见有百姓议论此事,皆以诬陷朝廷命官罪名镇压起来。

本来这件事没什么,经顺天府这么一闹,引起了民怨,官府管天管地管不了他们那张嘴。流言不仅没禁,反而越传越厉害,终于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这日太子和怀璧从开封府回来,向皇帝回禀调查情况。

皇帝捋胡子,点点头,觉得这事儿办得不错,请儿子和侄子坐一起喝茶。

皇帝突然想起什么,问太子:“怀珏,你说说,这大学士周岚弄权顺天府传言,是真是假?”

“不好说。”太子怀珏看一眼怀璧,撇撇嘴。

“好侄子,你说呢?”皇帝笑眯眯询问怀璧。

怀璧一笑:“不知道。”

“诶?”皇帝略表惊讶,笑道:“他是你媳妇大伯,朕以为你知道呢。”

“确实不知道。”怀璧继续笑着强调。

太子赶紧接话道:“他上哪儿知道去,父皇或许还不知道,弟妹虽是侯府三房,但和大房关系不是很近。”

“嗯,朕听说这种大家族多房子孙聚一起,难免磕磕碰碰,不如分家单过来干净。”皇帝又道:“也该学学咱们皇家,皇子成年亦是要册封出宫去。”

皇帝又看眼怀璧,笑道:“你是个特例,小小年纪封了郡王,可知朕为你处理了多少持反对意见折子。”

怀璧可不领情,当初这个郡王是他们逼着他做。为得这个名头,他背着‘罪名’给皇爷爷扫了半年墓,还要早婚,当然,早婚这件事坏算不错。但是,就整体来说,他容易么

皇帝见怀璧板着脸,知道他又对当初圈禁他事儿有意见,指着怀璧鼻子骂道:“白眼狼。”

皇帝骂归骂,嘴上还是乐滋滋,他满意打量怀璧和太子,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太子生母死得早,朝廷里没什么根基,他如果想扶持他,就必须给他找一个得用好帮手。皇帝这些勋贵子弟之中相看多年,终敲定打小就调皮捣蛋但很聪明绝顶怀璧,从怀璧七岁开始就着力培养他。至于外面传言怀璧和太子不和、品行不好等等之类话全都是他故意派人造谣,目就是想让怀璧背着臭名昭著名声而显得不起眼,如此他便可以一直安稳辅佐太子朝廷内渐渐扎根,建功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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