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后来落依和秋儿告诉冯润的。
她们说,冯润到了寝宫后又再吐了,吐了拓跋宏一身全是,拓跋宏也没生气,令人拿来热汗巾,亲自给冯润擦脸。
当时醉了的冯润,口不择言嚷嚷,不但连名带姓叫拓跋宏的名字,还骂他跟高飞一样,都是混球,不是什么好东西。拓跋宏也没生气,令落依和秋儿退下,他亲自给冯润擦身子,换上衣服。
那个时候冯润不知道,拓跋宏爱她。
冯润想,也许,如今拓跋宏还爱她,要不他不会把匕首插到自己肩上,跪求太皇太后放过她。
但,正如远方所说的,他爱他的皇位,多过爱她。
离开了皇位,他什么也不是,但她离开了,他还有高嫔,李夫人,罗夫人……以后,还有更多年轻美貌的女子进宫。
她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一想,冯润只觉痛彻心扉,尖锐的痛楚再次划过心脏,她听到了“啪啪”的声响,皮肉撕裂一般。
“润儿——”远方叫她。
冯润回过神来:“嗯?”
远方问:“是不是又想起他了?”
冯润不答。却道:“你这庄园,除了清风明月之外,就两三个男仆人,不觉得冷清?”
远方歪嘴一笑:“要这么多人干什么,又不是去打群架,人越多越好,——再说了,就是打仗,以我的身手,还需要别人帮?看管庄园,打扫一下,兼做一日三餐,三个仆人就够。像今天需要干活儿什么的,花些银子请附近的人来做佣工便可。”
就今天,就请来了几位居住在附近的人来做佣工。摘完了葡萄,还要清扫落叶和病果残果,之后要给葡萄架补充肥。
过些日子,待葡萄树落叶后,让葡萄架经过一段抗冻时间,再进行修剪,封冻前还要结冬耕施足肥,灌好冬前水,这样明年的葡萄才能大丰收。
此时秋儿坐在葡萄棚附近的一块大石上。
拿着一串熟透的葡萄正吃得起劲。
无意中一转眼,忽然看到两尺多长背面有黑黄相间横纹的蛇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游走过来。
秋儿吓得手中的葡萄掉到地上。
毛发竖立,魂飞魄散。
双脚发软,整个身子杵在哪里动也不敢动。一双眼睛渗透了惊恐,伸手指着蛇,大声尖叫:“蛇!蛇!蛇——”
蛇游到她跟前,停下来。
昂首吐信,嘴里喷出阵阵腥气。
秋儿更加吓得屁滚尿滚,软绵绵的瘫坐在那儿。除了尖叫还是尖叫:“蛇!蛇!救命!救命!”
在葡萄地里摘葡萄的一位中年农妇,远远一见,顿时脸色惨白。忙不迭扔下手中的葡萄,疯了似的朝秋儿冲过去。
中年农妇跑得太急,一脚踢中一旁装葡萄箩筐,一个踉跄要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又再冲秋儿冲过去。
但还是晚了。此时蛇已朝秋儿扑过去,张开嘴,猛在朝她左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秋儿鬼哭狼嚎:“救命!救命呀!”
中年农妇冲了近来,不顾一切一把抓了蛇的尾巴,狠命一拖。蛇松开了嘴,挣扎起来,张着血盆大口,又要咬中年农妇。
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听到“嗖”的一声,自亭子的方向冷不防飞来一块小石子,以了凌厉无匹之势,裹挟着劲风,闪电般,直直地飞射过来,不偏不倚,刚刚中了蛇的嘴巴,直没身体。
蛇猛地一震,双眼惊恐。
嘴巴变成了血窟窿,不停地冒血。
中年农妇赶紧把蛇扔了。
蛇摔落到地上,眼珠子直直往上翻,一口口的往外呼气,终于,身子一阵乱摆,很快便不动了。
中年农妇顾不了看究竟,焦急地蹲在秋儿跟前,抓过她被蛇咬伤的手。想也没想,就低下头去,用嘴巴吸了一下,把一口唾沫吐了出来,又再吸一下,又再吐唾沫,又再吸……如此反反复复。
众人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后,纷纷围上来。
那几位佣工看到地上那条死蛇,脸上变了色。其中一个失声:“天哪,这蛇是……是……是金环蛇,其毒无比。”声音都变了。
落依和兰香也围了过来,一听,脸上变了色。
另外一位佣工要拉开中年农妇:“平二娘,你这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没命的么?你还要不要命了?”
中年农妇挣扎,推开她,又再继续为秋儿吸毒。
秋儿整个人都傻了,动也不动,呆呆地看着。
远方和冯润也走了过来。
刚才击中蛇的那块小石子,正是远方所为,他的飞蝗石比冯润要精湛得多,百无虚发,神准无比。
他眼睛一扫地上的死蛇,笑了起来:“这哪是什么金环蛇?分明是黄链蛇。两种蛇外形或色斑相似,容易混淆。”又再对中年农妇道:“你也不用为秋儿吸了,黄链蛇虽然凶,却没有毒。”
中年农妇停止了为秋儿吸毒。
仿佛不相信,睁大眼睛问远方:“这蛇真的没有毒?”
远方看她一眼:“我骗你有饭吃?”摇头:“你也是蠢。如果秋儿真的是中了金环蛇毒,以你这法子的吸,不但救不了秋儿,连你的命也给赔上。”
中年农妇涨红了脸。
随即拍着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又再蹲在秋儿跟前,一脸的关切:“秋儿,你……你的手还疼吗?”
秋儿愣愣的看着她,忽然“哇”的哭了,像是很委曲。
中年农妇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喃喃:“秋儿,别哭,别哭!没事,没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
秋儿哭了好半天,然后泪眼朦胧望向中年农妇。不敢确定,抹着眼泪,结结巴巴问:“你……你可是我的……我的娘亲?”
轮到中年农妇哭了,哽咽道:“秋儿,想不到,你更记得娘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忘了娘亲。”
众人这才发觉,秋儿五官跟中年农妇五官有几分相似。
中年农妇人称平二娘,是秋儿的生母。
秋儿被卖到冯府的时候还不到六岁,如今十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但中年农妇远远见到秋儿,就把她认了出来。
只是不敢上前跟她相认。
当年把秋儿卖到冯府为奴,也是迫不得已。
家徒四壁,无米下锅,兄弟姐妹七人,生生饿死三个,病死一个,剩下的三个,因常年饥饿,也面黄肌瘦。秋儿进了冯府,至少吃得饱,穿着暖,有地方栖身。
在这十年间,秋儿早已忘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爹娘的相貌也早已模糊。因刚才平二娘为她吸去蛇毒,看着她关切的目光,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那种久违了的温情,让她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她的亲人,她的娘亲。
兰香看着,也红了眼眶,偷偷转头,抹了眼泪。
这被冯润看到了。
过了一天,冯润问她:“兰香,你是不是想你家人了?”
兰香低头,眼圈又红了。
冯润道:“你离家有多少年了?”
“回主子——”兰香喃喃:“奴婢离家足足有九个年头了。”
“那你也有十八岁了,年龄已是不小了。”冯润沉吟:“如今我身子已无大碍,身边又有远公子照顾,你在不在身边伺候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你想家人的话,那你就回家去看看吧。”
兰香张大嘴巴,不可置信:“主子——”
“你应该还记得你家吧?”冯润轻声道:“你待会儿收拾东西,明天就可回去,——你一个姑娘家,长得也好,一个人出门独行也不安全。远公子一会儿熬了药送过来,我让他借春风或是明月一下,把你护送回家。别看俩人年龄小,才十一二岁,但自幼跟着远公子,武功不弱,人也机智聪明。你回到家后,如果家里好,舍不得娘亲,你也大可留在家里,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嫁了。”
兰香“扑通”一声跪下了。
嗑着头道:“主子,奴婢只想回家看看娘亲。见到娘亲后,奴婢就会回来继续伺候主子。”
冯润苦笑:“我如今活着跟死去也没两样。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你能自由,便尽管自由,别管我。”
落依进来。
冯润对她道:“落依,你去取二十两银子,给兰香做盘缠。再拿一支簪钗,一双耳环,一只玉镯子,这是我送给兰香做嫁妆。毕竟我们主仆一场,这也是应该的。”
兰香连忙摇头道:“这些还是留给主子用吧,奴婢不敢收下。”
“主子说给你,你就拿着吧。”落依笑着:“你就是用不着,也可给你娘亲和两位弟弟,让他们生活有着落,你心里也踏实。”
兰香一个劲的对冯润嗑头。
泣不成声:“奴婢何德何能,如此得到主子的厚爱。”
都说患难见真情。自从冯润病后,兰香一心一意伺候,不怕累不怕苦不怕被传染,忠心耿耿,就冲着这点,冯润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冯润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除了对远方。
远方对她千般万般好,可她,却是狼心狗肺,从来没想着要报答他。冯润想,是不是前辈子远方欠了她的,所以今生她就理所当然享受他对她的好?
也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