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这招,实在是阴险。
如果冯润不小心被绊倒了,她前面刚好是冯姗,到时候她扑到冯姗身上,冯姗自然也会因此摔跌。冯姗肚子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冯润的罪就大了。
这样一想,冯润就气了个七窍生烟。
冯润之所以没当场指责李夫人,一来拓跋宏不在,太皇太后因为李冲关系而对李夫人爱屋及乌,就像除夕晚上那场闹剧,太皇太后摆明了对李夫人偏袒,相信这次也不例外;二来如果李夫人死口不认自己是故意的,就算冯润揪着不放,李夫人顶多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赔礼道歉话而已,落到众人眼中,冯润倒落了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之小人。
要以牙还牙,还得另想法子。
既然李夫人这么阴险,冯润想,好歹也得还一个更阴险的动作给她,要不怎么对得起她?
冯润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有了一个好法子。
她和冯姗,还有冯令华,又再猜了几个灯迷。
冯润忽然抬起头,漫不经心那样,目光往周围一扫。手中还拿着刚才没来得及吃的一粒银杏,于是冯润就把这粒银杏当了鹅卵石,手心向下,以拇指、中指、食指紧握着,吐气,沉于丹田,自腹前暗里猛力发出,直直朝李夫人的左脚腘窝方向击去。
——这是飞蝗石的阴手打法。趁人不备,出其不意,稳、准、狠、快。
然而意外发生了。
银杏冲到半路,不想高夫人走过来,刚好挡了方向。结果银杏不偏不倚,刚好击中右脚腘窝。
尽管银杏比不上鹅卵石坚硬,可猝不及防落到高夫人的脚腘窝,她只觉得一阵酸麻,顿时站立不稳,“哎哟”一声,一个踉跄,往前冲了几步,结果就撞到了前面的任城王妃身上。
任城王妃给她一撞,身子摇晃了几下。
也往前冲了好几步,随后“扑通”的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高夫人控制不住自己,身子也紧跟在其后,前赴后继的扑上来,也给摔倒了,仿佛叠罗汉似的,整个人趴在任城王妃身上。
众人一阵慌乱。
惊叫迭迭。
站在离她们较近的罗嫔和高平公主,忙不迭将她们扶起来,有不少人围上前去看究竟。
那粒行凶武器银杏,被众人无意中踢来踢去,早已不知方向。
任城王妃站了起来后,脸色惨白,冷汗直冒。只觉得腹部激烈地剧痛,直痛得她眼前金星乱冒,眼前的景物模糊。接着,一股腥腥的,热热的液体,从她体内流了出来,很快染红了半边裙子,有红色的液体滴落到地上。
有人惊叫:“血!血——”
任城王妃双手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表情痛苦,声音带着哭腔:“孩子!我的孩儿——”
太皇太后也被惊动了。
走了过来。饶是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她,脸上也不禁略略变了色,但很快冷静下来,沉着下令:“把任城王妃搀扶到画舫后面的房里,让她躺下来。”又再道:“把画舫驶近岸边,宣穆太医。”
原来,任城王妃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这一摔,便把孩子给摔没了。
任城王拓跋澄,是拓跋宏的堂叔,袭任城王。任城王妃嫁给拓跋澄已有两年多,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孩儿,如今却流产了。
太皇太后大发雷霆,她得给拓跋澄一个交待。
高夫人哭着为自己辩解。
可无论她说些什么,太皇太后也不相信,——其实,对于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高夫人也稀里糊涂。只是知道,有东西打中她的右脚腘窝,她这才摔倒撞到任城王妃的,至于那东西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千错万错,就是高夫人的错。
高夫人被褫夺妃嫔封号,打入冷宫。后来拓跋澄亲自说情,说高夫人是无心之过,这惩罚太重了,让他心不安。拓跋宏念高夫人生下二皇子拓跋恪的份上,也为她求情。
冯润也随着众嫔妃,为高夫人求情。
本来么,高夫人也挺冤枉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冯润,而不是她,——对于拓跋澄和任城王妃,冯润不是不内疚的。
但内疚归内疚,冯润却没蠢到去自投罗网,承担责任。这事儿宁可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会说出来。
最后高夫人降为嫔,笞杖二十,禁足在寝宫三个月。
最令高嫔绝望的是,她失去抚养拓跋恪的资格。拓跋宏提出来,由冯润抚养拓跋恪,不想太皇太后回他:“又不是不能生!真心喜欢孩儿的话,自己生一个又如何!”
太皇太后让李夫人暂时抚养拓跋恪。
这使李夫人喜出望外。
冯润闷闷不乐。倒不是非要抚养拓跋恪不可,而是想着太皇太后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到汀兰宫,冯润还在生闷气。她站在院子里,冷不防看到墙角里,有一只拇指那样大的蜘蛛,忙碌个不停,嘴里不停吐着银丝,身子灵活转动,没一会儿,就编织出来一张大网。
冯润忽然想起了那蜘蛛迷语:南阳诸葛亮,坐在将军帐,排成八卦阵,要捉飞来将。
此时的蜘蛛,还真成了蜘蛛界的诸葛亮模样,天罗地网布置好后,就守在网的一角,来个守株待兔,等待猎物上网。那神情,压根儿就是胜筹在握,踌躇满志。
冯润瞪着它。
忽然,发起狠来。脱了脚底下的绣花鞋,赤着一只脚冲了过去,用鞋底狠狠的朝蜘蛛拍下去,——她把蜘蛛,当了李夫人,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拍,拍了一下,又一下。
一边咬牙切齿骂:“我让你坐亨其成!我让你不劳而获!”不敢骂太皇太后,骂李夫人总可以吧。
被她当成李夫人的蜘蛛,很快被拍得五马分尸,掉到地上。冯润意犹未尽,穿上鞋子,又再狠狠的踩上去。
蜘蛛成了肉桨,迸出了绿色的浆汁。
双蒙站在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主子——”他小心翼翼问:“主子到底是为何事不开心?”
冯润不答,而是问:“这蜘蛛是不是很丑恶?是不是像李夫人那副嘴脸?”
双蒙眨眨眼睛,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冯润不再理他,回房里睡觉去。——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遇到烦恼事,无法解决,便去睡一觉,仿佛一觉醒来,什么问题都能够解决似的。
冯润居然睡得着。
还作了一个梦。
是恶梦。梦中,看到自己独自一个人,走在一条长长而黑暗的过道里。周围阴森森,空气里飘着令人恐怖的血腥污秽腐烂气味。
过道的上方有一盏暗黄的路灯。
冯润单薄纤瘦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影影绰绰,支离破碎。莫明地一阵阴风拂面而过,她的发髻忽然被吹散,头发张牙舞爪地飞扬起来,地面上的影子更是鬼影魅魅。
梦中的冯润,眼中全是惊恐。
她只是急步走。
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她急促而慌乱的脚步一声又一声回荡着。好不容易走到过道尽头,那儿有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
里面坐着太皇太后,一旁站着拓跋宏的几位嫔妃,冯姗,林贵人,李夫人,高嫔,罗嫔,袁嫔。
冯润惊恐的发现,她们清一色穿的是白色孝服。
梦中的冯润,四处张望找拓跋宏,可怎么找也找不着。慌慌张张地问:“主上呢?他去了哪儿?”
冯姗抹着眼泪哭着道:“主上他……他……他驾崩了。”
冯润如遭晴天霹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太皇太后冷冷的看着她,冷冷的道:“大冯贵人,主上已驾崩,你无儿无女,得为主上陪葬。”
冯润身子不停地哆嗦。
却大声反驳:“宫中没能为主上生下一子半女的嫔妃又不单单是妾,为什么非要妾陪葬?”
太皇太后道:“因为主上在世的时候就独宠你一人!”她的声音阴森得可怕,仿佛来自地狱般:“大冯贵人,这是你咎由自处!假如当初你愿意为主上生下一子半女,哀家看在你为皇家传宗接代的份上,也能够宽恕你!你又怎么会落到陪葬这地步?”
冯润吓了魂飞魄散。
哭喊着道:“不要!不要!”
太皇太后冷笑:“早知当日,又何必当初?”一挥手,大声道:“把大冯贵人拉出去,给主上陪葬。”
几位穷凶极恶的侍卫冲了进来,把冯润拉了出去。
众侍卫把冯润拉到一个空旷的地方。
那儿有拓跋宏生前所有用过的衣服器物。按北魏帝国的风俗,国丧三天之后,要把死者生前所有用过的衣服器物烧毁,文武大臣和所有的嫔妃都要以嚎啕大哭来表示哀掉。
在一片哭声中,一位内监举着火把,将堆积如山的衣物点燃。
瞬那间火势漫延开来。
火焰腾空而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
太皇太后又再出现了。冷若冰霜:“把大冯贵人抛到烈火中,随着主上的衣服器物一起烧毁。”
冯润大哭:“不要!不要!”
侍卫不管她的挣扎,冲上前捉住她,把她高高抬起来,往熊熊大火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