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元贵妃病逝的原故,灵芸宫的大部分侍者早已被调离去了别处,此刻只有傅佑元还有屈手可数的几个侍者待在灵芸宫中。此时,已入深秋,一身素衣的傅佑元站在花园中,才不过几日,四处都是凋零败落的花叶,一片萧瑟。
园中的石桌上还摆着元贵妃生前最喜欢的琴,傅佑元走过去,在石墩上坐下,从衣袖中探出手,手指轻轻从琴弦上抚过,闭上双目,指尖拨弄着琴弦,压抑着悲伤的曲调从指尖下流淌出来。
“殿下,陛下传口谕,贵妃娘娘将于三日后出殡。”一个伶俐的小近侍走到傅佑元身边轻声唤了一句。
闻言,傅佑元蓦地睁开双眸,手一顿,曲子中断,他问道:“皇陵?”
“确是皇陵。”小近侍点点头,而且是要被送入陛下为自己准备的地宫。
傅佑元脸色一变,他想起母妃临终前的话,觉得有些不妥。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尴尬的身份,他站起身来便想要去找皇帝理论。哪知确是被一个身材高大的近侍给拉住了衣袖,傅佑元皱眉:哪儿来的近侍竟然如此大胆!
“殿下,十二殿下过来了。”那近侍低垂着头,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怪异,像是被东西掐住了一般。
傅佑元这会儿更是觉得这近侍有问题,因为傅瑾瑜那胖子来灵芸宫从来都不让人通传一声,他完全就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地方,随意得很。
不过来传话的小近侍听了这话之后便连忙道:“奴婢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嗯。”傅佑元挥挥手。
待那小近侍离开之后,傅佑元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那人,他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敢在宫里头冒充近侍,难道你就这么喜欢当阉宦不成?”
“……”那人着实被傅佑元的话给噎了一下,只见他缓缓抬起头,露出熟悉的面容,“我也不愿意穿成这样。”
要不是傅瑾瑜的主意,展修也不想这个模样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傅佑元见来人竟是展修,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见他低着头,两眼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情此情恰到好处,鬼使神差般的,展修走上前抬手将傅佑元的脑袋按靠在自己胸前,他对他说道:“殿下,莫要担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十三岁的少年,个子才长到自己的胸口,此时此刻,展修并没有别的非分想法,有的只是想要保护好少年,让他好好成长为大人的决心。
被按靠在展修胸前的傅佑元本想推开他,可听了这话之后,刚抬起的手慢慢地垂放了下去。
此刻,这样的温暖确实是他所需要的。
“十三!十三!”傅瑾瑜跑了过来,当看到不远处的那一幕,他愣了一下便立刻回过神来。只见他气冲冲地上前,将傅佑元从展修身前拉开,然后极为不满地瞪了展修一眼。
此刻,他真是有些后悔莫及,他怎就相信了展修的胡话呢!
“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么!”傅瑾瑜气鼓鼓地回了他一句,要是自己不来,接下里你十三就等着哭吧!就你那小身板,哪里是人家那怪胎的对手!
“……”傅佑元抱起琴,想要将它收好,他甚至想,若是自己真能够去东越的话,那么这琴,他是一定要带走的。
展修也早就注意到了傅佑元手里的琴,这琴他见过,在傅佑元成为大尧国皇帝之后,他经常见他抚这琴,而每一次奏出的曲子都忧伤得很,现如今得知这琴的来历,倒也明白了他为何而悲伤。
“你怎么把他给带进来了?”傅佑元也不顾忌展修在身边,他直接就拿傅瑾瑜“问罪”了。
“是他求我带他进来的。”傅瑾瑜撇撇嘴。
就算傅瑾瑜不说,傅佑元也猜到了这一层,他望向展修,只是看了一会儿,倒是没有问一个字,他便扭头对傅瑾瑜说道:“三日之后母妃就要出殡了,说是安葬在皇陵。可是母妃说她想要让我带着她一起回东越……”
傅瑾瑜瞪大了双眼,“你……你该不会是想要去跟父皇理论吧?”
“嗯。”傅佑元点点头。
“疯了疯了!十三啊,你可不能去!”
傅瑾瑜想说一大堆道理来说服傅佑元,可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虽然都懂,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正急得抓耳挠腮之时,却听展修开口说道:“殿下确实不能去,虽说落叶归根是元贵妃生前的愿望,可是于情,她已嫁入皇家,陛下在哪儿,她就应该在哪儿。于理,她生前是贵妃,又倍受恩宠,若是带回东越安葬,上至朝臣下至百姓将会如何想?所以,殿下,纵观大局,元贵妃葬于皇陵不能改。”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展修并没有道破,那就是元贵妃要是真的被傅佑元带回东越,那岂不是在打皇帝自己的脸面?不过,他相信傅佑元冷静下来,一定会想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唔……对对对!十三,这一次可一定要听我们的。”傅瑾瑜连忙上赶着推了一把。
展修说的傅佑元确实都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贸贸然地去找皇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能够做的,就是忍耐,忍到自己安全离开的那一天。
倏地,他想起了展修,还有他对自己的一片忠心。如果自己回东越了,展修呢?他会不会愿意舍弃皇城的荣华富贵跟自己去东越?
傅佑元现自己的想法似乎出了能够掌控的范围,他便安慰自己道:只是需要有忠心的人跟着自己罢了……
夜幕慢慢降临,傅瑾瑜本想留下来陪着傅佑元,可是傅佑元却坚持想要一个人待着,展修倒是走得挺干脆。傅瑾瑜看展修离开了,忍不住说道:“还说要保护你呢,你看,走得比谁都快!”
傅佑元笑了笑,却没有表态,只是眼底却藏不住失望的神色。
“十二哥,你也回去休息吧。”傅佑元虽然不舍傅瑾瑜,可是他清楚得很,这个时候还是别和傅瑾瑜走得近,免得害了他。
“我那也冷清得很,正好我们俩可以做个伴。”傅瑾瑜笑眯眯地说道。
傅佑元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回去吧,要是被那些多嘴的乱说一气,你和我都有麻烦。”
傅瑾瑜本想说他才不怕,可看傅佑元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就只好妥协了,临走他还不忘叮嘱他道:“你小心一些,有什么风吹草动只管大声喊!”毕竟,宫里的卫护们也不是吃素的。
待傅瑾瑜也离开了,傅佑元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床幔。
不知过了多久,俨然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见傅佑元突然从床上坐起,只穿着单薄中衣的他走了出去,也不点一盏灯,他就这么摸着黑一路走到了园中,走过长廊来到锦鲤池旁,站在汉白玉的围栏前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就往池子里跳了下去。
一路暗中跟着过来的展修被这情形吓了一跳,紧跟着他也跳入池子里。
冰冷的池水瞬间侵入,傅佑元只觉得腿上一疼,口鼻却因此而呛入了水,他扑腾着双手,心中却是一阵凄凉,原本只是想弄一场意外,然后找借口好让皇帝放自己回东越,可是哪里知道会弄巧成拙,难不成,自己竟要这样死去?
正当他越来越感到绝望之时,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慢慢地将他从池子里拉了出来。
“殿下!殿下!”展修抱着傅佑元一路飞奔而走。一直到了寝宫,展修将被褥紧紧裹在他的身上。
神色复杂地看着瑟瑟抖的傅佑元,展修心中又气恼又心疼。一直以为是旁人的陷害,却不曾想过竟然是他自己弄的。
“殿下莫要在做傻事。”也不道破傅佑元的心思,展修只装作他是因为母妃的过世想要追随而去。
傅佑元低着头,将自己深深的埋在被褥中,直到展修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这才抬起头看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寝宫。不多时,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不过却不是一个人的,果然,就看着近侍装扮的展修领着御医走了过来。御医替傅佑元把了脉,开了副单子,确定无碍之后这才离开。
展修送御医出了灵芸宫,“柳叔,希望这件事,你能帮帮忙。”
柳姓的御医叹了一声:“十三殿下也是个可怜的,柳叔明白该怎么做。你多看着他一些,他身子本就不好,娘胎里带出来的,若是再生这样的事情,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嗯,小侄记住了。”送走了柳姓的御医,展修便拿着方子去太医院抓了药,端着煎好的药,他来到傅佑元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把药递到傅佑元眼前。
傅佑元接过药,倒是乖巧地给喝完了。
“殿下好生歇息。”展修收起药碗,转身便离开,也不看傅佑元一眼。/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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